70 情報機構

四小時後, 星船在C港降落。

逐漸亮起的窗外, 蒙着一層白白的霧氣, 隐約能看到腳下的小型港口。

小巧、簡陋,只有一個星際通用的接駁口。原本用于采集太陽能的金屬頂棚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旁邊臨時造起的高爐黑坨坨的不斷往外冒煙, 顯然該星港的能源供給并不符合規範。

再往外,是一圈不超過三層高的木屋,街上零星有人走動。除去那唯一的接駁口,腳下的城鎮幾乎像是未接入星際聯邦的原始文明。

走出星船, 就是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

秦慎獨啧了一聲。

秦家二少塞滿芥子袋的貴賓卡在這座破舊的星港內沒有任何作用。不僅沒有象征着特權的擺渡車把他從接駁口送到酒店,入眼所及, 就連個帶輪子的物體都沒有。

所有乘客, 無一例外, 扛着行李在雪地中吭哧吭哧步行。

“檢票, 檢票!”

一位虎背熊腰的獸人在鐵門前面吆喝,面前放了張打印名單,一手握着炭筆, 眯着眼睛慢慢核對, 面前排了老長的隊。

“……”一衆禦虛弟子被眼前過于原始的檢票方式所震撼。

仿佛船票上印着的二維碼和磁條都是假的。

隊伍前列有獸人在低聲抱怨, 那檢票員頭也不擡:“讀碼器壞了。”

“怎麽壞的?嗨,就你事多,這兩天帶電的玩意兒都壞了。”

秦慎獨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終端,在白薯星還滿格的信號此時只剩下一格, 電量的消耗也比剛才在星船上要快。

過了檢票口,路邊的小店是昏暗大雪中唯一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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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這鬥笠怎麽賣?”明秀問道,少女皎白的面龐透着紅暈,卻又不失劍修的英朗。大雪寒冷徹骨,即使有修為抵禦也不能完全消減。潘多拉北區的氣候透着詭異。

“六十盧卡。”坐在店面前啃烙餅的獸人瞄了一眼回答。

明秀點點頭,給自己和席雪一人挑了一件,粉藍粉白煞是可愛。

“那個八十盧卡。”獸人連忙補充:“是雌性用的。你确定要買?”

附贈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明秀指尖一頓,最終還是買下了深黑色的通用款。

“低調,低調。”明秀向席雪解釋;“我們是來完成任務的,不是來出外景的。當地人看我們可能跟藍色矽基史萊姆也差不多了——”

正此時,那專注于啃餅的獸人忽然眼前一亮,迅速擦幹淨手等在門口。

借着店內昏暗的燈光,獸人湖藍色的橫瞳近乎凝滞,呆呆的看向門外。

“店家,C港集市怎麽走?”沐樊溫言問道。

“左左左左轉……”

“多謝。”沐樊順手帶走了兩個被鬥笠圍繞的,黑不溜秋的禦虛弟子。轉身時又被那獸人叫住。

“外面雪大,您、您要買鬥篷嗎!”那獸人的聲調終于恢複正常,心中仍是驚嘆不已。還好自己是有了伴侶的獸人,若是讓外頭那些單身獸看見眼前這位小公子,妥妥兒要搶頭破血流!

他拿起店內最昂貴的款式——色彩豔麗奪目,領口袖口鑲了厚實的毛邊,即便是視力最差的蛇族獸人也能在三百米外知道你穿了個貂。

他視線一掃,就把标簽牌遞給了沐樊身旁的陸夢機。如此讓人傾慕的小公子,自然需最華貴的衣料來襯托,無需他點頭,跟在他身旁的獸人一定會搶着付款。

陸夢機卻果斷的回絕,挑選了一件最為普通的鬥笠遞給沐樊。

一行人在雪中漸漸走遠,那獸人把陸夢機給付的六十盧卡收好,心中極為不滿。

看他們的方向,是從C港那邊走來的。讓可愛的小雌性屈尊降貴坐C港的星船,且只給他買如此樸素的獸人通用款——那豹族獸人可真是過分。啧,估摸着一回部落就要被取消守護者的資格。北區的雌性這麽稀少,現在的年輕獸人啊,追求雌性怎麽能舍不得花錢呢!

從小店一路走到底,左側是一處寬闊的集市。

有了鬥笠的遮擋,終于不再有灼熱的視線跟随在沐樊身後。集市內,幾架雇傭好的馬車已是等候多時。

一衆禦虛弟子還在驚奇陸夢機何時預約的接機,忽見守在馬車前的幾個“獸人”齊齊恭敬行禮:“陸尊者!”

陸夢機點頭示意。

“他們竟然是妖修!”禦虛弟子小聲驚呼。

有了陸長老的先例,禦虛弟子對妖修并不似尋常修士一樣抵觸。他們感嘆的是另一件事——竟然未曾察覺幾人身上的妖力。

北區的詭異磁場,對修為、感知的削減皆是十分明顯。

拉車的駿馬與常識中相去甚遠,鬃毛呈銀灰色,額頭有亮色的獨角,寬厚的馬蹄踩在雪地裏只留下淺淺的蹄印。

窗外,無數木屋倒退,其中多數空無一人。

“有多少部落撤走了?”

“回尊者,兩個大部落在昨天就開始南遷。下一批是六個小型部落結伴。今年從開春,磁場紊亂就一直在向外蔓延,雪越下越大,部族無法狩獵,不出意外都會在這個月撤走。”

“墨山也在紊亂區內?”沐樊問。

那主事的妖修恭恭敬敬道:“的确,四天前墨山就被紊亂區覆蓋。”

“四天前——”沐樊确認:“是清珏收手的時候。”

明秀問:“沐長老,磁場紊亂切斷了墨山族的通訊,藥業分部是不是就安全了?”

“不一定。取決于清珏最後下達的指令是什麽。”

颠簸的馬車內,沐樊與陸夢機交換了一個眼神。

一行人落腳的地是C港外最大的城鎮。一周前還門庭若的旅店此時異常冷清。店主甚至少收了他們幾個盧卡。

“你們的部族不在這裏,南遷的時候總歸要多花盧卡。我這家店本來也帶不走,你們交個前幾天房錢,意思意思也就夠了。”

年邁的蜥族獸人大度非常,說話間卻還在擦拭旅店的木桌,眼裏有顯而易見的不舍。

“畢竟幾十年的家業。”在一名禦虛弟子問起時,他嘆息道。俄而又擡頭再三警示:“外鄉人,住幾天也就夠了,要趁早走。老人家的話不要不當回事,等磁場紊亂真的擴散過來,想走也走不了。”

沐樊問:“過去也有過這種情況嗎?”

聽到他開口,那蜥族獸人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上一次還是幾百年前。等磁場風暴一來,整個北區都會被死亡籠罩。”

沐樊點頭致謝。

老舊卻整潔的客房內,三張地圖被攤開。一張是從清珏手下拷打供出,一張是沃瑪給的,一張則是陸夢機的親衛收集所得。

三份地圖重疊在一處,清珏手下那份裏的貓膩顯得異常明顯。

“他們倒是對那孽障死心塌地。”宗主一聲冷哼。

“獸人的忠誠度在整個星際聯盟都排在前面。”陸夢機道:“大多寧死也不會背叛部落和祭祀。”

妖修呈上的地圖中,則多出了不少至關重要的細節。然而出乎意料,沃瑪所指出的入口卻不在其列。

“這份地圖是哪裏來的?”

“這裏的情報機構,”那妖修親衛解釋:“就在距離不遠處的酒館,得有點路子才能進去。而且——”他的面色有些遲疑。

陸夢機無聲等他說完。

“而且有些不對,情報賣的太便宜了。”

陸夢機擰眉:“你是說,你懷疑是清珏故意賣給我們的破綻。”

“回尊者,還有一事。那酒館的老板,似乎有練氣六階的修為。”

在場衆人皆是一瞬知悉。

清珏偷去了藏經閣內的諸多功法,潘多拉星內,只有墨山族才有可能引氣入體。

“把酒館的方位告訴我。”陸夢機當即做出了決定。

“可尊者,倘若暴露行蹤——”

一旁的禦虛衆人聞言擡頭,顯然也有此顧慮。

沐樊搖頭:“無需擔憂。其一,我們并不懼怕清珏。其二,我們至今不清楚清珏如何在磁場紊亂區內通訊。這是我們的機會。”

鼠草甸酒館。

入夜,風雪累累的小鎮上,仍是有不少獸人冒着鵝毛大雪擠入酒館的大門。熱烈的酒香裏,充滿異域風情的皮具、古樸的雕刻與不知名的樂器兌着爐火,将一切煩惱驅逐的一幹二淨。

從木桶裏舀酒的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穿着一件貂裘鬥篷,只要有他經過的地方都有獸人在吹口哨、歡呼。

“曼阿,你怎麽不回部落?真羨慕布魯斯啊,有這樣可愛的雌性死心塌地跟着他。”

曼阿橫眉一挑,大大方方:“怎麽,你有意見?”

酒館內又是一陣口哨,曼阿總是和那些嬌弱羞澀的雌性不同,像一把火一樣鮮亮、熱烈。

“這麽說起來,真想打昏布魯斯,把曼阿搶走啊……诶诶別用勺子敲我腦袋!”一位獸人抱頭逃竄:“你聽錯了!我是說,等南遷之後,讓布魯斯再開個酒館,不對,是你們兩一起……”

曼阿露出了一點的笑容,顯然心裏快活的很。

然而一瞬之後,他卻似又想起了什麽,掉頭離去。他甚至不能确定,布魯斯會不會南遷。他從來都不了解布魯斯的過去,也不明白他要執意留在這裏的原因。如果布魯斯不走,他也不會走。

酒館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幾道視線向外張望,在看到來人的臉龐時紛紛撇過頭去。

啧,長得好看有什麽用,這酒館裏可只有曼阿一個雌性,還是有主的。

曼阿倒是高高興興的迎了上去:“歡迎。遠行的旅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第一杯烈酒免費,只有一個要求。酒館內只有笑聲,誰要是說了喪氣的話,可是要被請出去。”

他又伸頭看了看,這位過于英俊的獸人身邊還有個穿黑色鬥笠的同伴。

“兩杯烈酒——”

“稍等,”那獸人忽然開口,挑起的眉梢下面,眼神深邃讓人着迷:“我不用烈酒,我要橘子酒加上生姜和墨魚膽汁。”

曼阿一頓,小聲道:“好的,請您稍等。”

原本正趴在矮桌上的兩個夥計也聽到了買賣情報的暗號,伸了個懶腰:“曼阿你歇着,我去後面喊布魯斯——”

說話間,酒館的後門被打開。

一位獸人出現在那裏:“我就是布魯斯,進來談吧。一次只能進來一個。

他的臉上古板而無表情,也不知道有沒有認出陸夢機的臉。

陸夢機點點頭,低聲和同伴說了句什麽,跟着布魯斯進入了酒館後的小木屋內。

他的視線狀似無意掃過獸人濃郁褐色眉毛下的雙眼。

喲,真是熟悉的灰色豎瞳。

在陸夢機離開後,門口的夥計也向那身着黑色鬥笠的人走去:“我們先去後面等着吧。”

沐樊“嗯”了一聲。

獸人夥計領着他走到後院,那一處黑黢黢的駭人,冰涼的雪片打在身上,耳邊是夜風詭異的哭嚎。

“這門怎麽沒開?你等着,我去找找鑰匙——”言罷伸手往袖子裏摸索。

沐樊靜靜的等在那裏,一言不發。

夥計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額頭甚至有冷汗冒出:“我再找找——”

“不用找了。”沐樊開口:“鑰匙不是在這裏嗎。”

他倏忽遞出左手,那裏有一串鑰匙,和一把開了鋒的、薄如蟬翼的短兵,刀刃上顯然剛剛淬了毒,綠幽幽的讓人發涼。

沐樊看了眼那把兵器:“你要找的,是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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