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只羊
觸手可及的距離裏,站立着一個只着一縷、白得甚至有些晃眼的身影。
由于男孩是背對着譚耀站的,因此整個後背,都悉數暴露在譚耀的視線下。
瘦削的背脊,兩翼肩胛骨往外微突,如同兩片蝴蝶羽翼,呈現沉默飛翔的姿态。
背景中間是一條細直的脊椎骨,由上而下,略朝內凹陷,脊柱一路蔓延到後腰,中止于沒有脫去的內褲邊沿。腰肢纖細瘦窄,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斷,兩邊對稱着各有一個往裏明顯內陷的漂亮腰窩。
兩條曾經修長筆直的大長腿,一條被蛇咬傷,曲折彎着,無法正常使用,全身大部分的力量,都落在了右腳上。
褪了一半的褲子在骁柏手裏拿着,他弓背彎腰,想去扯掉另一腳的褲子,但能夠看得出,沒有靠坐的地方,顯然難以順利實施。
骁柏四處看了看,洗手間裏沒有安裝馬桶,如果有馬桶,可以靠坐在上面,脫個衣服,怎麽都不會是難事。看來只能讓譚耀幫他拿張凳子過來。
剛一轉身,骁柏就被忽然出現身後、默不吭聲的譚耀給吓了一跳,譚耀視線直直落在他身上,兩人曾經袒誠相見過,那時候彼此身上沒有衣服,可即便如此,骁柏還是當即羞紅了臉,為自己的笨拙,連脫個褲子,都要麻煩譚耀。
“你、能不能幫我搬張凳子進來,我褲子不太好脫。”骁柏眼眸微微閃爍,一言不發的譚耀,給他一種強烈的圧迫感,落在身上鋒銳的視線,像燃燒起來的火焰一樣,停在哪裏,那裏的皮膚就隐隐發燙。
“凳子?”譚耀疑惑了一瞬,目光觸及到骁柏裹纏着紗布的腳,遂立即明了他話裏的意思。
譚耀沒有轉身去拿凳子,反而往洗手間裏走,并順手将身後的門給關上。
咔噠一聲,門落了鎖。
“你這是要洗澡?醫生不是叮囑過,傷口暫時還不能沾水。”譚耀向骁柏靠近,骁柏兩手緊緊拽着褲腿,指骨隐隐顫抖着,看得出來很緊張。
兩邊肩膀都是瑟縮着的,鎖骨以及骨窩由此異常明顯。
譚耀在馬上就要靠近到骁柏面前時,忽然停了下來。
跟着他轉腳一走,幾秒鐘後離開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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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柏表情驚詫,而很快,譚耀返回浴室,剛才還空落落的手裏,此時多了兩張凳子。
“坐。”一張凳子放置到牆邊挨着,譚耀示意骁柏坐過去。
骁柏嘴角微微蠕動,沒問譚耀怎麽拿兩張凳子,順從着譚耀的話。
靠牆坐着,骁柏手臂前伸,去拉扯挂在腳踝處的褲褪,手還沒碰到腳,有人先他一步。
褲子轉眼落到譚耀手裏,他彎腰下去,撈起骁柏受傷的腿,擱在了另一張凳子上。
“……接下來我自己洗就好了。”身上還剩最後一件布料,譚耀卻是立着,看不出來有要出去的跡象,骁柏怎麽都沒有在他人面前毫無顧忌洗澡的愛好,所以用這樣的說法,來暗示着。
心中如搗鼓,咚咚咚敲着,周遭分外安靜,骁柏垂眸盯着自己擱在兩腿上卷起的手指。
“小心點洗,別弄濕傷口,有什麽事直接叫我,我在屋外。”譚耀從高處俯瞰着坐着的人的頭頂發旋,黑色細碎的短發柔軟而順直,他聲音沉沉的,聽不出太多情緒波動。
“嗯,我知道。”骁柏頭用力一點。
落鎖聲再次傳來,低着的眼簾掀開,骁柏盯着旁邊關上的門板,眼底倏然浮出一抹狡黠的笑。
洗完澡後,骁柏取了條鐵架上的浴巾,擦拭幹淨身上的水,過程裏都會很注意,沒有讓水濺到紗布上。
擦幹身體後,骁柏琥珀色的眼珠子左右轉了一圈。
他忘了拿睡衣。
浴室裏水聲停了,坐在客廳裏的譚耀是知道的,等了幾分鐘,不見裏面有人出來,譚耀轉過頭,将電視機上的畫面按了暫停,一瞬間到處都靜悄悄的。
哪裏都沒有響動,譚耀又坐了一會,起身準備去看看骁柏那裏出了什麽狀況,關着的浴室門,就從裏面拉開一個小小的縫隙,一張被熱水染得酡紅的臉,小心探了出來。
骁柏将身體縮在門板後,臉上歉意連連。
“我忘了拿睡衣。”
譚耀視線移動到骁柏脖子下方,隐約可見一點倮露出來的肩膀,大概被熱水淋久了,所以皮膚顏色緋紅,猶如已熟的果實,等待着被人采摘。
去卧室拿了套睡衣給骁柏,譚耀擡眸間,看到骁柏将頭發一并洗了,便在骁柏穿衣服的當即,找出吹風機,放在客廳。
穿好睡衣,骁柏從浴室出來,手裏拿着張帕子,擦頭上的水跡。
“吹風機在那。”譚耀在去浴室之前,同骁柏道。
在旅館時,就洗過一次澡,身上不算很髒,譚耀速度很快,骁柏的頭發還沒有完全吹幹前,便洗好了。
沙發旁邊有插座,骁柏坐在沙發上吹頭發,譚耀站在浴室門口,沉默看了一會,走上去,拿過骁柏手裏的吹風機。
運作中的吹風機發出嗚嗚嗚的聲響,骁柏像個受訓的小學生一樣正經危坐,在喜歡的人面前,出于一種膽怯的心裏,很多時候,都拘束着,沒有放開。
譚耀一條腿緊挨着沙發,同骁柏的腿相貼,暖熱的體溫從對方皮膚無聲無息蔓延到骁柏那裏。
貼着的地方,慢慢的生出一種奇異的電流,酥麻感一路蔓延擴散到全身。
曲起的指骨猛地往裏收,緊攥成拳,骁柏在微微籲出一口氣後,又旋即松開。
耳邊嗚嗚的聲音陡然停歇,頭發已經吹幹,譚耀折疊吹風機,卷纏電線。
骁柏伸手抓住譚耀手腕,眼眸望向他,眸光裏有着某種渴求,他在無聲地做着邀請,邀請譚耀和他一起做一些能令彼此體溫,都快速升高的事。
面前明亮清澈的眼睛裏,只有自己唯一的身影,像是骁柏的整個世界,都只有他,這種是對方生命裏的唯一的認知,談不上有滿足感,但感覺不壞,甚至讓譚耀覺得,或許不需要做什麽,就這麽同骁柏待在一處,也不算是浪費時間。
然而既然人都主動邀約了,他自是不會拒絕。
掌心落在骁柏肩膀上,往沙發上面推,譚耀傾身下去。躺着的人,腦袋往後揚,露出整個修長漂亮的脖子,這幅坦然放開、不做任何抵抗的姿勢,仿佛間就像引頸待戮,誘得譚耀想直接咬破他喉管,嘗嘗他體內鮮血的味道。
男孩溫順地如同一頭麋鹿,似乎對他做什麽,他都不會反抗,沉默接受,有那麽一刻,譚耀心中蹿出一股可怕的暴戾弑殺感,他甚至在腦海裏模拟了一遍,從哪裏開始,牙齒先刺進哪個地方,然後他會不斷呑咽湧進喉嚨的、帶着骁柏體溫的血液,他會将他的血都吸光。
讓他身體失去溫度,讓他明亮的眼眸失去光彩,讓他只能呆在這間屋子裏,什麽地方都去不了。
這種想法很多年前曾有過一次,在此時,忽然再次冒出來。
譚耀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他努力控制着掌中的力道,不至于真的将驚人病态的想法實施出來。
骁柏仰頭閉着眼,在譚耀的幫助下,到雲端天堂來回走了兩遍。
腦袋裏絢麗的煙花噼裏啪啦炸開,靈魂脫離身體,被浪潮般瘋狂湧動的快,感包圍着,沉浮飄蕩。
一滴剔透的淚水,從酡色的眼尾墜了下去,譚耀剛好擡頭,看着那滴淚水蜿蜒出一條細細的淚痕,然後沒入進額角的頭發裏。
那些殘暴的情緒和念頭,在滑落的眼淚裏,緩緩沉寂了下去。
譚耀眼底的血色和殘忍退開,他抓着骁柏的腕骨,往下方帶。互幫互助了一番,在譚耀菗紙清理完彼此身躰前,骁柏已經疲憊得閉眼睡了過去。
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
隔天早晨,譚耀八點鐘有課,先一步走了。
屋裏剩下骁柏,上午沒課,下午倒是有整整四節。
譚耀給骁柏定了一根拐杖,十一點左右到的,骁柏簽收後,拆了拐杖,杵着就出了門。
不知道算不算是湊巧,他正往一家面館裏走時,偶遇到了夏炎。
夏炎一個人,一手插在兜裏,一手随意放身側,面部表情看起來是柔和的,可眼底的漠然,若仔細去看,還是看得出。
在骁柏注意到夏炎時,對方顯然也瞧見了他。
骁柏停下腳,等着夏炎過來。
經過山底那麽一遭,兩人算是患難與共,深層次裏,有些東西已經發生了變化。
“……你也出來吃午飯?”
骁柏招呼道,眉目裏見不到一絲陰霾。
夏炎瞥了眼骁柏胳膊下夾着的拐杖,淡着眸說:“對。”
“那一起啊。”骁柏頓時笑着道,不過馬上語氣就微變,略有遲疑,“呃……面,可以吧?”
夏炎頭略點了一點,往面館裏走。
骁柏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後面跟上。
點了一碗兔子面和一碗排骨面,骁柏咬着唇,總算鼓起了勇氣。
“你脖子……對不起,我當時太着急,沒想到更好的方法,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嗯。”夏炎盯着骁柏,他想起昨天夜裏,他的夢裏也出現了對面這個人。
而在夢裏,骁柏靠在他懷中,猩紅的鮮血不斷往外湧,将彼此的衣服都全部浸得血紅。
夏炎記得當時自己心痛得無以複加,可以說是悲痛欲絕。
最後骁柏死在他面前,他抱着人,就那麽一直坐着,好像坐到了地老天荒。
夏炎的視線太直接露骨,讓骁柏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他試着問了一句。
“有什麽事嗎?”
夏炎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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