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西城區聚集着大量工廠和倉庫,污染嚴重,環境惡劣,居住在此的都是南府最底層的窮人。

虞舒穿過一條條破舊的老街,最終來到她生活了18年的小巷。

上空盤踞着幾朵巨大的黑雲,襯得這些擁擠在一起的老舊樓房越發渺小,仿佛輕輕吹一口氣就會接連倒塌。

巷子裏彌漫着貧窮的氣息。

路燈昏暗,明明滅滅。

曾經,虞舒不嫌棄小巷的破敗,把它視為栖息的避風港,如今,卻只剩滿心恨意。

這裏哪是什麽家?分明就是深藏着謊言和罪惡的黃泉路!

想到上輩子發生的種種,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回到那個“家”。但她現在別無選擇,報警失敗、一時半會兒也認不回親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虞舒定了定神,低頭鑽進了漆黑潮濕的單元樓。

虞建東家的門沒關牢實,昏黃燈光從狹小的門縫流瀉而出,伴着激烈的争吵——

“都怪你!肯定是你喝高了嘴巴不把風就這麽給那臭丫頭說了!現在好了!人家都告去警察局了!”

“臭婆娘閉嘴!別什麽都推到老子頭上!行了!現在追究她怎麽知道的已經沒意義了!既然她敢去警察局告老子,那就別怪老子不客氣!”

“東子,你有主意了?”

“這事還不簡單?等她回來,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弄死她,死人還能跑警察局告密?”

隔着門板,虞舒将兩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死死捂住嘴,滿臉震驚。

他們竟然知道她報警的事?還謀劃要殺她滅口!

經歷過一次死亡,虞舒知道,這種狠毒的事,虞建東夫婦絕對做得出來!

好不容易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不要再一次地死在這裏!

來的時候百般踟躇,走的時候有如逃亡。

虞舒一口氣狂奔出小巷,朝着遠離西城區的地方拼了命地跑。

路燈一盞盞被抛在腦後;迎面的風刮得她睜不開眼;越發急促的呼吸裏都是沉甸甸的水汽。

要下雨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穿過了多少條街,最後虞舒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路邊大口大口喘氣。

差一點…

只差一點……

如果不是她恰好聽到虞建東二人的争吵,她的人生就将再次葬送在那條陰暗的小巷子裏。

劫後餘生的後怕讓她忍不住濕了眼眶。

而此刻,烏雲也早已拖不住沉重的水汽,嘩嘩下起雨來。

雨勢兇猛。

整個城市頃刻間被滂沱大雨籠罩。

行人們紛紛抱頭逃竄,擁擠的街道很快變得空空蕩蕩。

虞舒抱着膝蓋在樹下坐了許久,随着雨勢漸歇,她也慢慢平複了情緒。

她不該哭,而是應該感到慶幸。

老天既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又讓她恰好聽見了虞建東二人的狠毒計劃,這不恰好證明,公平正義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嗎?

擡手抹了把濕漉漉的臉,虞舒心底一掃陰霾,她定了定神,扭頭四下張望,發現自己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同于西城區的破舊昏暗,這裏霓虹絢爛,高樓環伺,不遠處傳來鼓點激烈的音樂和男女們的歡笑聲,将寂靜的夜晚攪出陣陣喧嚣。

虞舒揉着發麻的膝蓋,慢吞吞站了起來。

所謂的“家”是不能回去了,她不是住校生學校也待不了,沒錢加上是未成年,賓館住宿也別想。

她要去哪裏度過今晚?

虞舒把四周望了個遍,最終目光落在遠處網吧閃爍的廣告牌上,定住不動了。

現在她只有從書包裏搜刮出來的20塊錢,網吧包夜似乎是最合理的打算。

虞舒深吸一口氣,小跑着沖進夜色中。

……

此刻,ST國際公寓前。

薄晏之單手搭着後頸,睨着跟前三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煩不勝煩。

“我已經到了,別再跟着。”

趙鴻盯着他受傷的手,不放心:“韓醫生都說了,你那只手不能用力、不能碰水,晏哥你一個人住又沒人照顧,我們不放心。”

一旁方明軒和陸啓連連點頭,表示附和。

薄晏之摸出煙盒,捏了支煙到唇邊,陸啓很有眼色地擦亮打火機遞了過去。

唇邊點燃一抹猩紅。

薄晏之咬着濾嘴,繼續趕人:“我是受傷,不是斷手。”

“可你也不方便啊!”趙鴻接上話,“晏哥,你這刀是替我擋的,你這樣,讓我良心怎麽過得去?”

薄晏之不為所動,冷冰冰下了逐客令:“都走,別讓我說第三遍。”

知道他說一不二的脾氣,趙鴻三人雖然不情不願,但也只能作罷。

方明軒道:“那晏哥你注意着點兒,有什麽需要盡管打電話!”

薄晏之颔首,眯眼咬着濾嘴準備回去。

趙鴻依依不舍地轉身,一步三回頭地叮囑。

怕惹薄晏之煩,方明軒趕緊勾住趙鴻脖子,把人給拉走:“行了行了,別婆媽了!把咱晏哥當三歲小孩兒嗎?”

“我這不擔心他嗎?這次是因為我才……”趙鴻正說着,眼尾不經意地掃過對街,看到抹熟悉的身影後,聲音卡殼了一瞬,轉而發出一聲扭曲的驚呼,“我靠!”

“怎麽了?”

方明軒順着他視線望去。

對街網吧門口徘徊着一名少女,燈箱的光暈在她臉上,照亮她遲疑的神色。

“那不是今天找你那女生嗎?”方明軒說。

“我知道!老子沒瞎!”短短幾小時連續撞見她兩次,趙鴻有點崩潰,“我嚴重懷疑她是一路跟蹤我到這兒的!”

陸啓笑他自戀過頭:“還真把咱們的玩笑話當真了啊?萬一別人就住這兒呢?誰要跟蹤你!”

趙鴻:“呸!她每次出校門都往西走,跟這邊兒完全就是反方向!”

陸啓:“喲,這都清楚啊?”

太過巧合,導致趙鴻堅信虞舒對他心懷不軌,他沒閑心理會陸啓的揶揄,扯着嗓子就沖對面喊:“喂!虞舒——!”

他這聲嚷引得兩個人同時側目——

虞舒迷茫地尋找聲音的主人,好一會兒才發現趙鴻,驚訝地問:“趙鴻?”

趙鴻橫穿二車寬的小馬路走了過去,嘴裏嚷嚷:“這話該我問你,你家不住這邊吧,跑這兒來幹嘛?”

方明軒和陸啓抱着看八卦的心理也跟了過去。

擔心劇情太平淡,陸啓還添了把火,指着趙鴻說:“同學,他懷疑你心懷不軌一路跟蹤他到這兒。”

趙鴻給了陸啓一拳:“去你的!”

方明軒大笑:“敢說不敢認啊?趙慫慫。”

虞舒哪知道會在這裏又一次地碰上趙鴻,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趕緊解釋:“我沒跟着誰,我來這邊是……”

她說着,指了指身後的網吧,答案不言自喻。

陸啓拍了趙鴻一下:“看到沒?人家是來網吧的!誰跟蹤你啊自作多情!”

趙鴻覺得不對勁兒。

方明軒和陸啓跟他們不是一個班的所以不了解,虞舒從進校起就穩占5班第一,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怎麽可能跑網吧來?再說,她剛才猶猶豫豫着不敢進,一看就是生手。

他推開陸啓,狐疑地追問虞舒:“你大晚上不回家學習跑網吧來?別跟我說你是來查學習資料的!”

虞舒抿了抿唇,有些窘迫地說:“我想來網吧包夜,那個…20元夠不夠啊?”

三位初中起就混跡各大網吧的老司機:“……”

察覺出三人眼神中的異樣,虞舒尴尬地問:“不夠嗎?”

方明軒好心地解釋:“妹子,20元去普通網吧包夜是夠了的,但這家是東城區的高端網咖,一晚上20下不來的。”

“哦,這樣。”虞舒心裏有了數,沖方明軒笑,“謝謝你,那我去別家看看。”

她轉身離開,單薄的身影在涼夜中顯得格外可憐。

趙鴻覺得學霸包夜這事兒太過奇怪,忍不住出聲喊住她:“喂等等!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不回家跑網吧來包夜,沒毛病吧?”

嫌他說話粗魯,方明軒支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然後很有紳士風度地對虞舒說:“都快十點了,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況且便宜的網吧也不太安全,要不我們幫你出錢,你就包這家網咖吧!”

趙鴻不贊同:“不是,她一個女孩子包什麽夜啊她!”

大晚上在街上晃蕩确實也不安全,何況還有兩個人謀劃着要殺了她,萬一見她遲遲不歸出來找人正巧撞見了怎麽辦?

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虞舒便接受方明軒的好意:“謝謝你,錢我會盡快還的!”

方明軒擺手,把自己的會員卡地給她:“不用,卡裏充了錢,你明天讓趙鴻拿給我就行。”

虞舒再次道謝,轉身進了網咖。

三個男生準備離開,這時,趙鴻肩膀突然搭上一只手。

他吓了一跳,連忙扭頭,見是薄晏之,不由詫異:“晏哥?你不是回去了嗎?”

薄晏之略過這一問題,反問:“怎麽回事?”

方明軒指着網咖大門:“哦,又遇到今天診所那個女孩了,她想包夜但錢不夠,我們就替她出了。”

薄晏之擡頭看了眼網咖碩大醒目的招牌,眉心不自覺斂緊:“包夜?”

趙鴻趁機拉認同:“晏哥,你也覺得她一個女孩子網咖包夜不安全是吧?”

“是不太安全。”陸啓回想虞舒一身校服,懷裏還抱着書包,完全就是乖學生的打扮,不由疑惑,“明天不是周末啊,怎麽想着來網吧包夜?真不會是查資料吧?”

四雙眼睛帶着疑問,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他們也不好問太多。

趙鴻第一個轉移了話題:“晏哥,你回來找我們,是不是回心轉意了?”

薄晏之面不改色地說着謊:“煙沒了,過來買一盒。”

“我去買!”趙鴻說完撒腿就跑,攔都攔不住。

片刻後,薄晏之手裏多了一盒萬寶路,他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煙盒,餘光不時掃過網咖大門。

方明軒:“那晏哥…我們就走了?”

“嗯。”薄晏之說,“我也回去了。”

話是這樣,然而,待趙鴻三人走遠,薄晏之卻一轉身進了網咖。

這家網咖就開在家門口,薄晏之是這裏的常客,他把會員卡拿給前臺,視線在大廳裏掃視一圈,最後定在角落裏那道纖瘦身影上。

接回自己的卡後,他遲疑了幾秒,還是朝着那頭走了過去。

……

第一次進網吧,虞舒心裏沒底,便找了個最偏僻的角落,坐下來後她也沒心思玩兒,對着電腦屏幕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所在的那排座位有了動靜。

她緊張地扭頭,就看到最外面的座位上多了一個人——

少年渾身透着股拒人千裏的冷淡,看也沒朝她這邊看一眼,動作熟練地打開了電腦。

薄晏之?!

他怎麽在這兒?

想到剛才在網咖門口遇到的趙鴻幾人,便不再驚訝。他應該就住這附近。

虞舒偷偷瞄一眼他受傷的手:“……”

網瘾少年精神可嘉,獨臂都要玩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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