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若一場大夢

來的人是陸瑾銘,歷經風雨仍然很實誠的大哥。

她還記得他臨走之前跟她說過的話:妹子,有哥在的一日,斷然不能叫妹子吃一點的苦,即使妹子做的不對,哥也要順着妹子的想法去做……那個,你想要什麽樣的男寵?

她當時怎麽回答他的?大哥,你歇歇可以走了。

然後他就真走了,以為再也不會回來。

陸瑾佩勾起唇角,望着熟悉的身影下馬,疾行,眼睛裏濕漉漉的。

陸瑾銘在衆人崩潰的目光中鎮定自若地來到了臺階下,仰頭看遍劍拔弩張的衆人,對着陸瑾佩的方向咧開嘴笑了笑,便撩铠甲行禮:“罪臣陸瑾銘奉吾皇之命攜新編陸家軍進京鏟除叛逆,如今已至宮外,請陛下定奪!”

明晔冷笑了兩聲,似乎找到了冷嘲熱諷的絕佳機會,瞧了秦作庭一眼:“表弟,你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一個叛臣之後,茍延殘喘至今,你竟也用的如此得心應手,當真不怕江山不穩嗎?真是天大的笑話。”

陸瑾銘站在風口浪尖上,面上一派見慣風雲突變後的淡然,面對明晔的指責滿不在乎地一甩紅豔豔的披風,“當年你暗自派人入京,我陸家家主受你蠱惑,家父心生嫌隙便得了不臣之心,本就是陸家的過錯。幸得陛下宅心仁厚,以德治國,理解我陸家不得已的苦衷和世代忠烈的盡忠之心,赦免被你這奸詐小人挑唆而不明真相的陸家兒郎,容許臣等戴罪立功。臣等肝腦塗地為報陛下聖明之心,再生之恩,這才暗下苦功,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将你這犯上作亂的奸賊置之死地。”

陸家的事情再次被提及,滿朝嘩然,看向明晔的目光多多少少都有些唾棄。

就聽陸瑾銘接着道:“我陸家有如今的下場也便是罪有應得,怪不得旁人。明晔,你敢說,我陸家覆滅于你毫無幹系麽?自陸家失勢後,你妄圖皇帝之位的狼子野心可曾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我陸家不存,自然有權勢盛大的傅家為你的目标。你與傅孜遠的謀劃當真無人可知嗎?你以為安平世子在邊隘失蹤便是美夢成真的日子嗎?”

“放肆!”傅孜遠這會也按捺不住了,漲紅了一張臉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義憤填膺的辣陸瑾銘,“天子駕前,由得你胡說八道!”

“傅世伯,小侄胡不胡說你心中自然有數,當是天子駕前還是不要欺君罔上為好。”

衆人聽得心驚肉跳,明晔在為入京之前便做了着許多的事情,若是一一成功了,那這大靖的天下……秦作庭瞧了面無表情的明晔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陸瑾銘指着明晔又道:“你以為你做的這些無人知曉嗎?陛下乃是明君,大靖又非你家國,你做的這些小動作怎麽能瞞的過陛下的龍目。陛下将計就計,對你明着放任不管,倒要瞧瞧這朝中有哪些耳根子軟的聽你妖言蠱惑背叛我大靖。”

陸瑾佩撇了撇嘴,秦作庭着實城府頗深不假,但大哥這番話,着實有向秦作庭臉上貼金的嫌疑。

明晔幽幽地看了秦作庭一眼,眼神裏分明有着明媚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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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孜遠冷着臉勉強問道:“你說的這番話都是一面之詞,有何為證?”

陸瑾銘笑着點頭:“傅世伯,你果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想要證據也無不可,在你今日入得這皇宮的一刻起,禁衛便包圍了安平郡王府,你只料想的道宮中生變,怎麽不想想你家中若幹與這奸賊往來的信物,就是輕而易舉的叫人拿得到,這個時辰,你的家人和證據便都交到刑部教人看管起來了。待到世伯抽空去瞧一瞧,可有什麽遺漏不到之處,好教小侄開開眼界。”

這個時候,傅孜遠為了保留他為數不多的骨氣選擇了閉口不言。

明晔冷笑一聲,“本宮最親愛的表弟,你帶來的這些人、說的這些話,可真的叫人大開眼界,不過你可不要忘了,本宮的人早已将這皇宮團團圍住,你們插翅也難飛。”

這人早無往日的優雅和從容,滿心滿眼俱是狠戾。

秦作庭豎指輕輕一搖,唇角漾開了些微的笑意,“你是說宮牆和角落裏那些烏合之衆麽,啊,忘了告訴你了,你以為叛逃的傅堯徽正帶着人一點點将他們收拾掉了,不信吶,你瞧瞧城牆上旗號,到底是不是你姜國的呢?”

衆人聞聲望過去,昏沉沉的天色下,自三面的宮牆上豎起了黃底藍邊的大靖旗號,上面鬥大的傅字,迎風招展。

這臺上的對峙,到此也算是很莊重地告一段落了。

明晔的禦林軍似乎是得到了什麽暗示,在衆人的靜默中突然爆發,那邊早做好了準備虎視眈眈的禁衛也不甘示弱,紛紛舉着兵刃向對方的地盤沖過去,這臺上的狀況比之混亂的臺下,也不遑多讓。

流矢帶着凄厲的呼嘯聲淩空亂飛,偶有誤傷之人陣陣的慘叫;刀劍過着憤怒和殺意瘋狂的肆掠,時有傷亡者倒地不起。局勢一觸即亂,任憑何人也再難掌控。陸瑾佩原被秦作庭緊緊護在身後,侍衛往上一湧,卻被沖散了,她只能一面防範着四處亂飛的刀劍,一面趁着空隙收拾掉犯上作亂的叛軍。找準時機,撿起地上還沾着血的劍,飛身急急地劈向正和秦作庭纏鬥的明晔。

明晔反應極快擋開了秦作庭砍來的刀,急速錯身,她手中的劍貼着他的臉頰擦了過去,揚在空中的一绺頭發碰上劍尖一分為二,掉在地上沾了血跡。

明晔眼睛裏都散出含光,趁着秦作庭被人圍攻之計,一劍快似一劍逼得陸瑾佩險些喘不過氣來,“你就這麽想讓我死麽?你就這麽看不得他被我逼迫?是不是?是不是?”

他将她逼到了一個角落裏,她身後便是柱子,他劈手一刀将她抵在其上,“這大半個月以來,你與我虛以委蛇,裝模作樣,不就是為了那個人,如今他來救你了,你滿意了?你們終于能夠在一起了,便讓将我這個惡人置于死地是不是?”

陸瑾佩滿頭是汗,用着僅剩的力氣與他向抗,再也說不出話來,眼神卻死死的盯住他,這些事情早晚會結束的,她不着急。

明晔卻撤了劍,連退數步指着她道:“你想要他活是麽,想和他在一處是麽?我偏要他死在你的眼前!”

說罷,反身迎上将從人堆裏殺出來的秦作庭,招招逼向要害。

明晔的功夫與秦作庭不相上下,多番相鬥身上已然挂了傷,如此一來……陸瑾佩咬了牙緩了一口氣又提劍沖了過去。

雙方的禁衛都有熱血上腦的沖動,一邊奮力厮殺,一邊呼朋喚友。

就聽這邊道:“來人吶——救殿下——快來人吶——”

那邊也不甘示弱:“快來人吶——救皇上——救娘娘——”

陸瑾佩被吵的腦仁疼,扯過身前一個明晔的侍從擡手擋開有人淩空劈來的一劍,貼着那人的身體就把劍身向明晔的側腰刺過去——

就在這時不知何處飛來一支利箭,奔着陸瑾佩的後心紮了過來,她全身的力氣都注入刺出的那一劍,身體前傾想要收手已經來不及了。

秦作庭隔着她五步開外又被人團團圍住更是不可能解救!

陸瑾佩聽得身後凄厲的箭嘯也顧不上許多,只是順着手裏的劍勢往身前已經回過頭的明晔腰間刺去——

流矢入皮肉的聲音,悶悶的一聲,卻叫衆人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還有女人一聲凄慘的尖叫“啊——”

陸瑾佩沒有覺得身上疼痛,倒是領口處濕濡了一片,她回頭看去,明晔擋在她身後,本該向她射來的那支箭卻牢牢地釘入了他的皮肉裏,刺入心口,極深。

不遠處,荥陽慘白着一張臉,手裏的那張弓哐當一聲随着她綿軟的身體一起落在了地上。怎麽會這樣呢,她要殺的是那個女人,怎麽就傷到明晔了呢?她來不及聯合朝臣,只能自己動手了,可是……明晔……明晔,她孩子的父親,就為了另一個女人,為了那樣的女人萬事全然不顧了嗎?他怎麽……能夠薄涼如此?

交戰雙方所有人都安靜了,刀劍低垂,直勾勾地看着陸太後将明晔攙扶着坐在地上。

明晔一口血從嘴裏湧了出來,到底是纏鬥太久受了內傷,強撐到現在,荥陽又是箭中好手,隔着如此近的距離,就算是神醫在世也是積重難返。

明晔躺在她懷裏,勾着笑,風華妖嬈,“你瞧……人就是……不能想太多……”太多不舍,累己累人。他迷茫地望着她的臉,像是得了什麽珍寶似的,斷斷續續地道:“我是為你……死的……你最好活得……活得久些……久到……沒辦法忘了我……”

他告訴她的第一句話是:娘娘千歲。

他告訴她的最後一句話是:活得久些……久到……沒辦法忘了我……

大靖史:延平二年正月,姜國質子明晔勾結內賊,犯上作亂。二月初一,死于亂軍之中,叛亂滅,姜國亡,自此大靖一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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