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業餘作家VS財迷大學生【八】
警笛聲叫嚣着由遠及近,狹窄的巷子口被圍上了封條,警車、救護車和圍觀的群衆把路邊堵得水洩不通。
李橋從他的破吉普上下來,對遲洛兮點點頭代替打招呼,然後又在臉色發白的江弦肩膀上拍了一下,招呼衆人開始幹活。
随着一陣濃郁的臭味從巷子裏傳出,原本熙熙攘攘的巷子裏像被按下暫停鍵般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接着以不知道是誰的幹嘔聲為令,嘔吐聲,唏噓聲再次此起彼伏。
江弦知道,那是花丫的屍體重見天日了。
遲洛兮輕輕握住江弦緊攥的拳頭,安慰似得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許久後一個黑色的裝屍袋被擡了出來,擡上救護車被拉走了。
李橋走到他們身邊對遲洛兮說:“屍體已經送去屍檢了,小張臉色很難看,你先帶他回去休息一下吧。”
遲洛兮點點頭,又對李橋叮囑道:“小鬼還在我那,逮到人了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起伏太大,江弦只覺得身體異常疲憊,回到家之後就躺在床上連手指頭也不想動一下。
遲洛兮的表情從頭至尾沒有什麽變化,可江弦卻感受得到他心裏也同樣難過。
江弦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浴室裏小小的花丫的魂魄,把今天的事告訴她,最後是遲洛兮替他走了進去。
遲洛兮只在浴室待了短短幾分鐘,出來後對江弦說:“她表現得很平靜,也很堅強。”
之後的氣氛異常沉默,幾乎靜到落針可聞,空氣仿佛都有了重量,他們二人沉在其中,等待着警察調查的結果。
第二天午後接到李橋電話的江弦和遲洛兮匆匆趕到警局門口,早已等候多時的李橋帶并沒有帶着他們走進警局大樓,而是繼續往後走向了大樓後一棟十分老舊的二層小樓。
小樓的外牆顯得有些灰敗,一些大概是爬山虎之類的植物幹枯的屍體挂在牆上,看起來頗為詭異。
一進大門,舒适涼爽的溫度瞬間讓江弦的精神稍微振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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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樓外的破敗不同,樓內明顯被精心設計過,潔白的牆壁,光亮的地板,窗明幾淨,擺放在角落的綠色盆栽,大廳的空調帶來舒适的溫度——這可真是樓不可貌相。
“這是幹什麽的地方?”江弦四處打量着,時不時有工作人員在走廊上快步與他們擦肩而過。
“這是警局的秘密分部,專門處理那些不便公開的靈異事件……小心一點!”身體被遲洛兮扯了一下,堪堪避開對面抱着一堆資料走來的人,江弦連忙道歉。
李橋一直帶着他們走進樓上的一間審訊室,單向玻璃後的房間裏坐着一個四十來歲,微胖,看起來和和氣氣的男人。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悲傷,但江弦卻總覺得有哪裏看起來很不協調。
房間裏清晰地響起對面警察的聲音,“鄒福斌,據調查被害人鄒花丫是你的女兒,你曾經在八月二十六日報案說她失蹤了?”
鄒福斌一臉悲痛地點點頭,“沒想到啊……我苦命的孩子……”
警察又問:“八月二十五日淩晨三點附近商鋪的防盜攝像頭拍到你的車曾在案發巷子外停留了五分鐘,你那麽晚去小巷幹什麽?”
被訊問的男人垂着頭,好像還沉浸在悲傷中:“我記得好像那天晚上我正在家睡覺,店裏的防盜報警器突然響了,于是我就急急忙忙地趕到店裏去,後來發現店裏的玻璃被砸了,還好并沒有丢什麽東西,再後來跟安保公司協商好後我就回家了,路過巷子的時候尿急就進去方便了一下……”
男人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語氣裏帶上了哭腔:“沒想到花丫她就在那個巷子裏……”說完就用手捂住了眼睛,嚎啕大哭起來。
我終于發現哪裏不協調了,雖然鄒福斌已經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像一個失去孩子悲痛無比的父親,但他的表情太生硬了,有形無魂,就像一場拙劣又浮誇的表演。
負責訊問的警察只好無奈地暫停對話。
“太假了,哭聲那麽大連眼淚都沒流出來嗎?”
江弦忿忿地砸了下面前的桌子,就聽李橋說:“攝像頭只拍到了他的車尾部分,現場勘查也沒有什麽有用的證據,安保公司的記錄證明那晚的确有他家的警報,時間也對的上,如果鄒福斌死不承認,那我們也沒辦法給他定罪。”
“他老婆呢?”遲洛兮問。
“和他的說法一致。”李橋答道:“家裏還有個一歲大的男嬰要照顧,已經放回去了。”
遲洛兮從口袋掏出一個圓形的化妝鏡,遞給李橋說:“鏡子自古就是與另一個世界連接的門,警局正氣太強花丫進不來,我就讓她依附在了這面鏡子裏,你把鏡子放到那邊房間去,然後讓裏面的人都出來。”
鏡子被打開放在男人的對面,鄒福斌擦着眼角根本沒流出來的眼淚,一臉疑惑地看着警察都退了出去。
“爸爸……”陰冷變異的童音從鏡子裏發出,鄒福斌倏地坐直了佝偻着的身體,神經質地四下張望了一番,最終目光集中在了小小的鏡子上。
然後他瞪直了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後退着,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直到頂在背後的牆上再也退不了了,鄒福斌才用待宰的牲畜般的叫聲大喊起來:“鬼,鬼啊!警察同志快來救救我!有鬼啊!!!”
可惜任憑他叫喊得聲嘶力竭也沒有一個人進去幫他,原本僞裝悲痛的臉現在醜陋地扭曲着。
這不是他心愛的女兒嗎?若不是做賊心虛如今又怎會如此驚恐?
花丫如同貞子般慢慢地從鏡子裏爬出,帶着渾身滴滴答答的油污緩緩爬向鄒福斌。
鄒福斌終于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雙腿連滾帶爬地來到門邊,但無論他拉、扯、砸、踹也打不開一絲門縫。
眼看花丫離自己越來越近,逃跑無望的鄒福斌“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地開始忏悔:“花丫,是爸爸不好,爸爸有罪,爸爸不該把你扔在那個又髒又臭的泔水桶裏……但媽媽也不是故意想殺死你的……你想想,曾經爸爸媽媽也都還是很愛你的啊!啊……要怪你也該先怪你那抛棄你的親生父母……你去找他們啊!”
花丫停下了動作,她疑惑地歪着頭盯着鄒福斌半晌後,好像想起了什麽,一行血淚從她眼中滑落:“你不是……我爸爸?”
花丫哭了,鄒福斌卻比她哭的還要凄慘,他不住地給花丫磕頭:“我不是你爸爸,我不是你爸爸,求求你放過我吧……”
花丫冷冷地看着面前那個不停哀求她的醜陋男人,身體漸漸變淡直至消失。
遲洛兮對李橋使了個眼色,很快便有人進去取出了鏡子,并交還給他。
鏡子裏的花丫恢複了生前可愛的模樣,一臉落寞。
“別擔心。”江弦摸了摸鏡子,“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
說完他看了眼遲洛兮,發現他也正表情複雜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最終他嘆了口氣移開視線,卻什麽也沒說。
又驚又吓再一次坐在審訊桌對面的鄒福斌仿佛瞬間老了十歲,沒等警察開口就自己吐露了真相:“花丫那個孩子……她不是我親生的,是我五年前在L市的牛家村買回來的……
我和我老婆結婚兩年一直沒有孩子,後來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我是精液異常無法受孕。後來醫院換了一家又一家,也吃了很多藥,可是根本沒用,我的老婆也因此患上了輕度抑郁症。
眼看我們都是快四十的人了,于是我就和老婆商量去領養一個,可是因為老婆的病被孤兒院拒絕了。後來無意間在網上看見一個私人收養的帖子……我們在牛家村找到了那對叫牛奔天的夫婦,看着就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說家裏有兩個孩子,但是家裏已經養不起兩個孩子了,就想把大女兒送給別人養,只要給些‘營養費’就可以了……”
聽到這裏,鏡子裏響起了一個小小的聲音:“養女兒有什麽用啊,嫁了人早晚都是別人家的,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呢!不如就把那個小丫頭片子賣了,省錢養了還能換些錢,以後再多養幾頭豬,好給咱兒子攢錢娶媳婦!”
稚嫩的聲音學着大人市儈的冷言冷語,就像一把刀插進屋裏每個人的心口,大家的臉色一致地難看。
的審訊室裏鄒來福的聲音還在繼續:“後來我們給了他家一筆不小的‘營養費’就把花丫接走了,對外就說是我們做生意之前的孩子,一直在老家父母帶着,現在才接回來。花丫這個孩子真的特別乖,特別懂事,來家裏從來不哭不鬧,給她的她就拿着,不給的就算心裏再喜歡也不會主動要……我和我老婆開始都很喜歡她……
前年,我丈母娘來家裏玩,帶了一個說是治不孕的秘方,特別管用。我雖然喜歡花丫,但是也很希望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就抱着試試看的态度用了,沒想到用了之後我老婆真的就懷孕了,去年就給我生了個兒子。
生了兒子之後本來應該高興的,可是老婆的抑郁症卻有嚴重了的趨勢,她開始經常打罵花丫,我雖然阻止過幾次,但後來……”
“但後來想想又不是自己親生的,打罵幾句也沒什麽好心疼的是不是?”訊問的警察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這句話,如果不是他的職業素養,江弦毫不懷疑他會推開桌子把對面的鄒福斌打得滿地找牙。
鄒福斌沒有否認,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二十五號我從店裏回到家就聽見兒子的哭聲,老婆卻坐在沙發上不管不顧,頓時就覺得很火大,剛想數落老婆兩句,她就跌跌撞撞地撲進我懷裏大哭起來,她告訴我花丫被她不小心在浴缸裏淹死了,她很害怕,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推開她急忙沖進浴室一看,浴室裏一片狼藉,花丫小小的身體臉朝下趴在浴缸邊上。
我當時就懵了,想要報警,這時候老婆拉住我說,不能報警,如果報警了家裏就完了……我還有個小兒子……我不能……”
鄒福斌說着終于真正痛苦地嗚咽起來:“……我在家看着花丫的屍體,突然想到每次從店裏回家會路過的那條巷子,那裏面有面館的三個大泔水桶……附近也沒有攝像頭,于是就把花丫……第二天我報了警,說孩子丢了……”
“花丫不是被浴缸的水淹死的,而是在泔水桶裏被淹死的,如果你們當時報警了,也許……”審訊室的警察紅着眼睛說出了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這句話對鄒福斌來說卻像是一記晴天霹靂,他驟然僵住,難以置信地看着走到門邊的警察,片刻後終于爆發出充滿悔意的恸哭:“我不是人!我禽獸不如!!!我到底都幹了些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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