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業餘作家VS財迷大學生【二十四】

這裏是M市郊區某個荒廢的獨棟三層居民樓前,樓外的荒草已經長到齊腰深,小樓水泥原色的牆面破敗灰暗,窗戶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玻璃,黑洞洞的窗框鑲嵌在上面,就像一只只空洞的死亡之眼。

這種地方一看就很符合各種都市怪談與鬼屋探險的發源地。

而此刻站在樓前的遲洛兮臉色比荒樓還要陰沉數倍,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同色修身長褲,高幫短靴,整個人看上去挺拔而利落。

往那兒一站,随便擺個POSS,就有種瞬間能把這片破敗荒地帶出時尚大片的即視感。

不過現在卻沒人欣賞遲大帥哥的名模氣質,因為對方的臉此刻比這呼嘯而過的寒風還冷。

“我把汽車當飛機開,一路連闖N個紅燈後匆忙趕到這兒,你就給我看這個?柳毓呢?”

他雙手揣兜,面無表情地瞅着一個小警員,聲音裏聽不出絲毫起伏,卻散發出一種“本大爺很生氣,閑雜人等麻溜兒自動退散”的氣場。

“我真的是從市區一路尾随,看見他進了這棟樓裏的……”小警員低着頭,小聲嘟囔:“怎麽突然就不見了?”

“你問誰呢?!”遲洛兮被他氣的簡直要噴火。

一旁的李橋趕忙站出來做和事佬:“柳毓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小田就是個新人,怎麽鬥得過他,你現在對他發脾氣也沒用呀。”

遲洛立馬蹙眉道:“就柳毓那種性格,一看就知道打死他都不會到這種狗都不願意待地方來!”

他的話音剛落,一只黃皮土狗就當着衆人的面從枯黃的荒草叢中鑽出,它看見樓門前的衆人,先是愣了下,然後一溜煙從早就沒了門板的樓門鑽了進去。

李橋:“……”

小警員:“……”

遲洛兮:“……”

李橋難得見到遲洛兮一臉吃癟的樣,忍了半天,才抽搐着臉部肌肉将嘲笑憋回肚裏,差點沒被憋出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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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洛兮也頓時覺得有些無語,于是他嘆了口氣,擺擺手:“我回去了,麻煩以後你們再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能靠譜點。”

沒等他走出幾步,兜裏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清屏幕上名字時,所有不快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一抹溫柔的笑意浮上嘴角,連那上挑的眼尾都變得柔和起來。

“喂,小睿,睡醒了?想我了嗎?我現在就回去……”

“師兄,是我。”電話那頭傳來柳毓笑意盈盈的聲音。

遲洛兮立馬像被凍住了似的停下腳步,他的目光一沉,警惕地問道:“你怎麽會拿着小睿的手機?”

“當然是因為我在你家喽。”柳毓說:“不過師兄你的裝修品味還真是不怎麽樣呢。”

柳毓的話讓遲洛兮眼皮重重一跳,他直接切斷電話,轉頭沖不遠處的李橋就喊了一聲。

“怎麽了?”李橋小跑過來問。

“柳毓現在在我家。”遲洛兮的聲音沉穩,但尾調的顫動卻讓他此刻的慌亂無處遁形。

李橋兩條黑濃的眉毛立刻在眉心打了個結。

遲洛兮繼續說:“你和我一起去,開警車。”

李橋沖他重重點了下頭。

兩人一起大步走向停在路邊的警車,打火掉頭,油門一踩到底,警車猝然一沖,絕塵而去。

……

一道光穿過黑暗投下,就像一個隔着水波的太陽,帶着遲洛兮的呼喚粼粼閃耀,直覺牽引着江弦如同一尾游魚朝光芒的起點靠近。

自己一定還沒死吧?

遲洛兮的聲音怎麽顫抖的那麽厲害?

他在害怕嗎?

必須快點回去……必須告訴他自己沒事。

江弦想着,就在就快要碰觸到那抹路标般的光芒時,身後濃稠的黑暗中突然伸出無數觸手,它們就像一群張大嘴巴露出毒牙的蟒蛇,用像是要将他活生生絞碎般的力道纏住他的身體、四肢,将他向黑暗的深淵拖去。

希望之光猝然熄滅,無垠的黑暗重新降臨,纏繞着他的觸手一根根抽離,江弦猶如漂泊在深海中的一塊浮木,凜冽的寒意再次席卷而來,比之前更甚。

江弦再次失去了意識。

“小睿,小睿?”卧室裏,早上兩人才纏綿過的大床上,江弦被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毛毯,像個球似的被遲洛兮抱在懷裏,房間空調溫度已經調到了最高的40度,卻依舊無法讓江弦的身體變得暖合起來。

他雙眼緊閉,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地轉動,臉色慘白如紙,淡粉色的薄唇現在被凍得發青,身體不住打着寒顫,每呼出一口氣都仿佛夾着寒霜。

“怎麽回事!!!”遲洛兮發出一聲暴躁的低吼,眼眶發紅,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匹發狂的雄獅:“明明剛才都有好轉了,怎麽又變成了這樣!”

“遲洛兮你冷靜點。”李橋大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按,仿佛想借由這個動作把他的怒火暫時壓下。

遲洛兮卻反手将他的手一把拂下,不耐煩道:“小睿的電話打通了嗎?”

李橋知道他心情糟糕,并沒有在意他對自己的态度,回答道:“一直提示關機。”

遲洛兮狠狠咬着後槽牙,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繼續打!”

李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數秒之後才無聲地嘆了口氣,打開卧室門走了出去。

“小睿,快醒醒,求求你快醒過來……”遲洛兮喃喃着,不停親吻江弦眼角,又将臉貼在他臉上,感受到對方的皮膚冷的就像是一層冰。

遲洛兮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被凍住了。

“遲洛兮!”李橋突然推開卧室門,将手裏的手機遞給他,語速極快道:“打通了!”

遲洛兮幾乎是用搶的一把奪過手機,歪着頭用肩膀夾在耳旁,又小心翼翼地讓江弦在床上躺好,這才站起來重新拿住手機,慢慢踱步至窗邊。

窗外,小區裏的草坪已經枯萎,一片土黃色顯得凄慘極了,而頭頂天空則陰沉的就像遲洛兮此刻的心情。

“嘟——嘟——”聽筒裏的提示音響了接近一分鐘,就在快要自動挂斷的時候,終于被接起。

“柳毓!”遲洛兮的聲音已經出離了憤怒:“你到底對小睿做了什麽?!”

那頭先是沉默了幾秒,才響起柳毓懶洋洋的聲音:“沒什麽,就是杜宛妮在死之前曾給我留了一個她親手做的人偶,我想試試那玩意是不是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好用。”

話音未落,遲洛兮的瞳孔驟然緊縮。

如果柳毓沒說謊,那麽以他們對人偶的了解,張辰睿此刻的命便完全被捏在對方手中,就像被蟒蛇的尖牙抵住脆弱脖頸的兔子,只要柳毓願意,随時都可以輕輕松松給他致命一擊!

“你到底要怎麽樣?!”遲洛兮咬牙切齒,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此時握着手機的手已經用力到指節發白。

“我能想怎麽樣呢?”柳毓沉下聲,落寞與期冀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竟在此時糅雜在一起:“我只是想要我的師兄回來呀。”

“……柳毓,把人偶給我。”

“如果師兄願意和我一起離開M市的話。”

“嘟嘟嘟——”通話被對方驟然切斷,遲洛兮握着手機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啪”地一聲脆響傳來,李橋朝他投去一道驚詫的視線,只見遲洛兮用握着手機的那只手重重砸在窗戶的玻璃上,玻璃應聲碎出一道道蛛網般的放射細紋,一縷鮮血沿着細紋蜿蜒開來。

遲洛兮面無表情地收回手,回到床邊将江弦重新摟緊懷裏,親吻他的額角,目光卻格外堅定:“小睿,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

時間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仿佛已經失去了作用,江弦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其中漂浮了多久,意識總在半夢半醒間徘徊。

“好冷……”被麻痹的大腦此刻只剩下這一種感受,可他連蜷起來保暖都做不到。

不如就這樣睡過去吧,江弦想,也好過被難以言喻的寒冷不停折磨。

當這一想法占據腦海,原本一直呈漂浮狀态的身體好似在眨眼間變得重若千金,拖着他急速下墜。

“喂!你在幹什麽!”伴随着氣急敗壞的質問,江弦的後腦勺猛地傳來一陣鈍痛,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被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巴掌。

“誰?”疼痛占時喚醒了江弦的理智,他瞪着眼睛在心裏問。

“當然是我啦蠢貨!”話音未落,餘痛尚未消去的位置又被拍了一巴掌。

“嗷——”江弦發出一聲痛呼,重重挨了兩下雖然很疼,但對此時的江弦來說确是最好的刺激,他擡手捂住後腦勺,怒氣值瞬間上升至極限,額角暴起三個大寫加粗的驚嘆號,連頭頂上都冒起了白煙。

不過很快莫名其妙被揍的憤怒就被欣喜取代,因為江弦發現自己現在不僅可以動、可以發出聲音,連如跗骨之蛆般的寒冷都感覺不到了!

然後再下一秒……

“啊——”急速下墜的失重狀态讓江弦驚呼出聲,手腳無意識地胡亂掙紮着,想要抓住什麽來阻止墜落。

接着他就抓住了一根樹枝,身體一頓,以一種被吊着的狀态垂在黑暗中。

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裏,江弦覺得自己的心情簡直就像坐上了過山車,這會兒才終于稍稍松了口氣。

但是,手中的樹枝突然動了一下……

江弦;“!!!”這還能特麽讓人喘口順暢氣嗎?!

“你要抓着我的手到什麽時候?用這麽大的力氣,你想把我的手指頭捏斷嗎?!撒手撒手撒手!”

眼前的黑暗如同霧氣般層層散去,一個毛茸茸的柴犬頭忽然出現在江弦視野中,他呲着慘白的狗牙,一副想要立馬撲上去給自己兩口的樣子。

“青青青青……青面!”江弦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見到青面的心情,喜悅、激動、委屈……霎時間百般滋味齊上心頭,鼻子一酸,一時間都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嫌棄這個“地獄萌物”,只想直接撲上去把青面全是骨架的小小身體緊緊抱住。

青面迅速朝旁邊一躲,江弦撲了個空,哀嚎着大臉朝下,摔了個狗啃泥。

好半天他才揉着鼻子從黑暗裏爬起身,坐在地上委屈地嘟囔:“你這也太過分了,這麽久沒見,難道不該有個熱情的擁抱嗎?你躲什麽躲啊!”

“呵……”青面朝他冷笑一聲,渾身上下都寫寫滿了幾個大字——你(TMD)離我遠一點兒!

江弦:“……”我們之間果然只剩下塑料友情了嗎?累覺不愛。

青面走到江弦身邊,用腳尖在他小腿肚上點了點:“既然恢複了精神就別在這裏裝死了,你再不振作起來,張辰睿的屍體就該涼了。”

“啊對!”江弦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被柳毓偷襲,失去意識,然後就被關在了這個一片漆黑莫名其妙的地方。

“遲洛兮!”江弦霍然起身,急的在原地不停轉圈圈:“遲洛兮怎麽樣了?他一定快急瘋了吧?不行,我得快點回去,哎,可是這是哪兒呀?我要怎麽回去啊?”

“別轉了,你是想變身陀螺嗎?”青面不耐煩地說:“我就離開那麽一陣,你就把自己搞成這樣,要是我這次沒及時趕來,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涼涼回地府受罰了?”

江弦被他一吼,停下動作,眼珠一轉,立馬狗腿地湊過去,眼睛眨巴眨巴:“青面,你一定知道這是哪兒吧?你送我回去呀!”

“這個我幫不了你——你現在是被困在張辰睿的意識深處。”在江弦一臉不解目光的注視下,青面解釋道:“你附身在張辰睿身上,其實就像突然闖入兔子窩,并将其霸占的狼,雖然他不能直接反抗,但只要有機會一定也會很不服氣地想咬你一口……現在這種情形就是個好機會,所以他不想輕易放你走。”

“那我該怎麽辦?柳毓一定在他身上做了手腳……”江弦想起之前的徹骨寒意,如果自己不能出去,張辰睿很有可能就這樣被活活凍死。

“我說我不能幫你,沒說你自己不可以呀。”青面用一種“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瞥向江弦:“你忘了你原著者的身份了嗎?如果心中有足夠強烈的欲望,那一定可以從這裏掙脫出去。”

想回去,想回到遲洛兮身邊,不用置疑。

江弦集中精神,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一束光重新自他頭頂投下,猶如一只利箭劃破黑暗,光斑在他周邊閃耀,星星點點。

“遲洛兮,等我,我現在就回到你身邊。”

……

寂靜的卧室中,只有空調發出的嗡嗡輕響和江弦冷到牙關輕顫的聲音。

自從柳毓挂斷電話後,遲洛兮已經保持着這樣抱着江弦的姿勢坐了一天,裂了塊玻璃的窗外,光線逐漸由明亮轉變為昏暗。

李橋為了調查柳毓的行蹤早就離開了,現在卧室裏又只剩依偎在一起的兩人,靜靜地,仿佛已經被時間凝固成了一座永恒的雕像。

張辰睿的情況随着時間的流逝愈加嚴重,現在他的皮膚和睫毛上已經開始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任憑遲洛兮如何擦拭,哪怕脫光了,彼此肌膚相親,用自己的體溫為他取暖都無濟于事。

“小睿,你恨我嗎?如果沒有遇見我,你現在應該還平平安安的在學校上課,空閑的時候四處打工,也許還會有一個其他的男朋友或女朋友……”遲洛兮用手掌輕輕摩挲着他的肩膀,就算觸感冷的像在撫摸一塊寒冰,但那種順滑的,雖不能說柔軟卻十分有彈性的手感依舊好得讓他難以自持。

“我不能讓你死。”遲洛兮呢喃着,含住他冰涼的耳垂,輕輕吮吸,就像含着一塊細膩的布丁:“就算你說過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在我有生之年的所有時間都會等着我去找你,我也不能讓你死。”

遲洛兮用舌尖輕輕舔去江弦睫毛上的薄霜:“如果我的離開可以換你生生世世的安穩,那麽對不起,小睿,我恐怕要食言了……”

“對不起……”遲洛兮重複着,最後在江弦的唇上印下一吻。

“遲……洛兮……”

冰涼的氣息從兩人相接的唇縫間溢出,遲洛兮猛然睜大眼睛,有那麽一瞬,他甚至都以為是自己太希望對方醒過來而産生了錯覺。

他擡起頭,看見江弦纖細的睫毛顫了顫,接着虛弱地睜開了眼睛。

“遲洛兮……”他輕輕喚着自己的名字,一團淺淡的寒氣從他口中呼出,眨眼間便消散在暖烘烘的空氣裏。

剎那間,遲洛兮覺得自己的眼眶像是被什麽燙到了,灼熱的液體立馬溢滿眼眶,只要再輕輕碰一下就會滿溢而出。

“……小睿……”遲洛兮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用顫抖的聲音喊出對方的名字。

江弦冰冷的手吃力地擡起,在他臉上輕輕擦過:“……你哭了?”

“嗯。”遲洛兮偏過頭在他手腕內側親了親,目光缱绻:“你要再不醒過來,我就要變成一個怨夫,水淹M市了。”

“你才沒有那種本事。”江弦想要沖他笑笑,可光是說話就仿佛已經用盡了他所有力氣,最終他也只是虛弱地扯了扯嘴角:“你太小看我市的防洪防澇系統了。”

“是你太小看我了……”遲洛兮低低笑着,用手輕輕一下下順着江弦黑亮柔軟的發絲。

“遲洛兮……”江弦輕輕喘了喘,才繼續說:“柳毓……他取了我的中指指尖血,還有……在我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感覺他好像,好像在我的脖子上放了一塊涼涼的東西,是活物……”

“指尖血……活物?”遲洛兮重複着這兩個詞,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松開江弦讓他在床上躺平,然後用指腹點在他脖子上,從江弦示意的位置一路輕按而下,一直到快接近心髒的地方,才摸到一塊微微凸起。

記好位置,遲洛兮立馬将食指咬破,把帶着鮮血的手指再次放在那塊凸起上,不出一秒,那塊凸起突然劇烈地浮動起來,好像有什麽在掙紮着想要沖破江弦的皮膚。

“呃……”江弦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整個身體瞬間微微彈起,而後緊繃成一條直線,額頭青筋乍現……

……

一天後。

“嘟——嘟——”

電話接通的提示音有節奏地響起,這次并未等太久便被對方接通:“師兄。”

遲洛兮站在一片漆黑的客廳落地窗前,擡眼望着天空中稀落的星子,沉聲道:“我答應你,我們一起離開M市,所以你可不可以答應我放過張辰睿?”

聽筒另一頭傳來柳毓吃吃的笑聲,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說:“當然可以了,你是希望我去找你還是你想來找我?”

“随便。”

遲洛兮的回答幹脆且冷漠,但柳毓毫不在意:“那我去你家找你吧,畢竟你是我師兄,我怎麽好勞煩師兄在深夜奔波呢。”

四十分鐘後,門鈴終于響起,遲洛兮從沙發上起身,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擺,才打開了門。

“師兄。”柳毓站在門外,對遲洛兮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但接着他就故作天真地歪了歪頭:“為什麽不開燈?”

遲洛兮面無表情地按下開關,暖黃的燈光霎時間鋪滿了房間的角角落落。

“進來吧。”他側了側身說。

“師兄,這算是我第一次到你家……”做客吧三個字還未說出口,柳毓敏感的神經驟然繃緊,身後的大門猝然關閉,遲洛兮雙手環胸靠在防盜門板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副捕獵者的姿态。

柳毓環視從角落走出的數名警察——李橋自然也在其中。

笑意從柳毓陰柔的臉上褪去:“師兄,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故意騙我來,然後聯合靈異刑偵局的人埋伏我?你以為我被他們抓住你就能從我這拿到那個和張辰睿建立過聯系的人偶?”

說着柳毓從鼻腔中擠出一個冷哼:“你們是不是忘了他現在就是我手中的一只螞蟻,也許還沒等你們撲上來抓住我,他就已經先一步被我捏死了。”

遲洛兮站直身體,嘴角勾出一抹譏诮的痕跡,不緊不慢道:“你大可以試試。”

“什麽?”柳毓似乎沒料到,之前還為張辰睿昏迷不醒而變得像個瘋子的遲洛兮,現在居然可以一臉平靜地說出讓他随意傷害對方的話,整個人都愣住了。

“我說,你大可以試試。”遲洛兮一步步逼近柳毓,就像個睿智的獵人面對着狡詐的野獸:“人偶呢?難道被你藏在随身冰箱裏?還是埋在了某個雪堆中?”

“你……”對方身上散發出的無形威壓讓柳毓不自然地後退了一步。

遲洛兮沒等他開口,就從口袋掏出一個透明小盒,在他面前晃了晃:“還是你所謂的巫術人偶不過是這只小冰蠶?”

原本還底氣十足的柳毓在看清盒子裏的東西時臉色瞬間大變。

盒子裏放着的是一只冰藍色,好像一般毛毛蟲大小的蟲子,只不過現在那只蟲子已經斷作兩截,将透明小盒的底部白色的緞面都染成了淡藍色。

遲洛兮像是很滿意柳毓現在的表情,他随手把小盒抛給李橋,然後又朝對方逼近了一步:“小睿醒過來了。”

“不可能!”柳毓尖叫一聲:“冰蠶有可以讓人瞬間進入冬眠狀态的能力,就憑張辰睿一個普通人,怎麽可能抵禦住冰蠶的侵襲!”

“事實是他真的醒過來了。”遲洛兮微微一笑:“指尖血,冰涼的活物,寒氣入體讓人在受盡寒毒折磨後活活凍死……如果不是小睿醒來告訴我你對他做過什麽,我差點就真的以為杜宛妮把她的秘術傳授給你了。說起來,能平安把冰蠶從他身體裏取出來,你送給我的軒轅劍可是派上了大用場。”

遲洛兮現在還記得當時他用軒轅劍割開江弦皮膚,将冰蠶從他體內剜出斬斷時的樣子。

多虧了軒轅劍是上古神兵,可以斬殺世間一切不詳之物,否者這只冰蠶極有可能在幾天內鑽進張辰睿的心髒,到時候,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其實我很厲害對不對?”遲洛兮的思緒被熟悉的聲音打斷,他看見江弦從卧室慢慢走了出來。

江弦扶着門框,步履有種大病初愈的飄忽感,漆黑的發絲散落在頸間,襯的臉色更加蒼白,但嘴唇已經恢複了些許紅潤。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遲洛兮的襯衣,寬寬大大、松松垮垮,襯衣下露出兩條修長白皙的腿。

“喂,你……”遲洛兮只掃了一眼便感到呼吸一緊,眼睛就像釘在對方身上了似的挪不開。

此時的張辰睿完全是一副病态的美少年的模樣,但在那種如水晶般脆弱的狀态裏又透露着一種要命的性感,讓遲洛兮忍不住想要把他壓在身下狠狠疼愛,就算他哭着求饒也絕對不會手軟……

遲洛兮的喉頭無聲地滑動了一下,直到聽見不遠處一個小警察的抽氣聲,他才回過神,取下玄關衣架上的羊絨外套,走過去不由分說地将江弦裹了個嚴嚴實實,然後打橫抱起,用一種“這是我的寶貝,你們誰都不要妄想”的表情掃過在場所有人。

“誰讓你這樣跑出來的?”遲洛兮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然後低頭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故意親的很大聲,讓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順道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耍流氓道:“你這一身看的我都硬了。”

江弦秀氣的眉毛不滿地皺了一下,別開頭表示自己并不想理他。

衆人:“……”

MD我們只是來抓個人,有什麽錯竟要當場被塞一嘴狗糧!

在一道道屬于單身狗的憤怒視線中,遲洛兮的泰迪腦終于想起來還有正事沒幹完,他輕咳一聲,對咬牙切齒瞪着兩人的柳毓搖了搖頭,快速做出總結:“所以就是這樣,原本我念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并不願意強迫你接受靈異刑偵局的監視,但你錯就錯在不該對小睿下手,他是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存在,你不該挑戰我的底線。”

說完遲洛兮就抱着江弦在衆人一臉懵逼的視線中施施然走進卧室,片刻後又從門縫裏探出腦袋,趕蒼蠅似的揮揮手:“你們看這天都快亮了,既然逮到人了就快走吧,我和我家小睿要睡覺了,哎李橋,走的時候別忘了給我把門關好。”

“好。”李橋的答應被遲洛兮關門的咔嚓聲所掩蓋,只留下客廳裏的衆人面面相觑。

沒過多久,卧室裏就傳來一聲壓抑的呻吟,柳毓的臉立馬變得比李橋還要黑,等其他幾個小警察回味過來裏面正在發生什麽的時候,立馬都漲紅了臉,只有李橋一臉淡定地大手一揮:“收隊!”

卧室裏,床頭燈暧昧的光線籠罩着兩個不停扭動的人影。

江弦死死咬着被角,手忙腳亂地抵擋遲洛兮的進攻。

剛才無意間叫出的那一嗓子一定被客廳裏的人聽見了,江弦此時只覺得羞愧地恨不得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去面對靈異刑偵局的那些人。

說到底都是遲洛兮的錯,泰迪精精蟲一上腦就什麽臉都不要了。

大門被打開,片刻後又被關上,房間裏終于恢複了寧靜。

遲洛兮抓住江弦剛才從死亡邊緣撿回一條命,沒太多力氣和他抗争的空,成功把人按在了身下。

“你也太不要臉了!”江弦氣喘籲籲,蒼白的面頰上也不知是因為剛才的激烈反抗還是因為害羞了,泛起了兩坨潮紅:“剛才那麽多人在外面,你也敢亂來!”

他穿着的襯衣扣子早就自之前被遲洛兮扯開了好幾個,現在正淩亂的歪在一邊,露出一片若隐若現的白皙胸膛。

在左邊靠近心髒的位置,赫然有一條淺紅色的疤痕。

那是軒轅劍将冰蠶從他體內剜出時留下的痕跡——神兵有靈,救命而不傷人,在冰蠶被取出後不久,江弦被軒轅劍割出的傷口便愈合了,只留下這麽一道淺淡的疤痕。

遲洛兮的指尖輕輕在那條疤痕上摩挲,表情卻是一臉無賴樣:“誰叫你穿成這樣就随便跑出去了,你沒看見外面那幾個小警察,看見你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江弦用手推着他噘着嘴想要往自己身上拱的腦袋:“沒看見,我就看見你跟個餓狼似的盯着我,眼睛別說直了,那樣子簡直就是泛着綠光。”

“這都要怪你穿的太撩人了。”遲洛兮趁機在他手心咬了一口,然後抓着他的手朝自己身下探去:“你摸摸,都成什麽樣了,你撩起的火,你就得負責滅。”

“大哥!”江弦哭笑不得:“我可是昨天才在死神鐮刀下轉了一圈逃回來的,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我又沒說要做。”遲洛兮抓着他的手在那鼓起的地方揉了揉:“你讓我親親,然後摸摸,或者你幫我摸摸……吃是不能吃了,過過手瘾總是可以的吧?”

于是說話算話的泰迪遲真的就只是用親親和摸摸把眼角泛紅的江弦在熹微的晨光中送上了雲端。

“和我在一起你後悔嗎?”高潮中江弦恍惚聽見遲洛兮問出了這樣一句。

不後悔啊,江弦想,嘴裏說出的卻是另外一句:“我喜歡你,遲洛兮,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我也是。”遲洛兮溫柔地舔去他眼角的水漬:“我也很幸福。”

江弦睡着了,嘴角還帶着笑,呼吸很輕很舒緩。

遲洛兮撐着頭看着他的睡臉,從眉峰到下巴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次就覺得喜歡他的心情更加重了一點。

“還差三個了。”遲洛兮喃喃着,指尖點在對方眉心……

“青面向大人請罪。”遲洛兮甫一走出卧室,青面便立馬俯下身來:“青面不該擅作主張離開江弦,以至于差點讓他的任務失敗。”

遲洛兮擺擺手:“算了,這個世界你本就不适合一直跟着他,如果你不離開,他也不會那麽快就依靠我,我也不會這麽快就拿到這塊碎片。”

“帶他回去吧。”遲洛兮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迷茫:“雖然我一直希望任務的進度可以快點快點再快點,好讓我們能更早地重逢,可真的到要分別的時候我又會覺得很舍不得,這種矛盾的心情,是不是很奇怪?”

“大人……”青面欲言又止。

“我沒事。”遲洛兮好像讀懂了他的想法,又低頭看了眼懸浮在手心的碎片,裏面遲洛兮與江弦的記憶點滴正在輪番轉動:“我在未來等他。”

……

“起來啦懶豬!”青面刻薄的聲音在江弦耳邊響起,江弦緩緩睜開雙眼。

熟悉的甬道,熟悉的馬桶,熟悉的青面。

“我HE了?”江弦揉着眼睛問。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回來都重複問這種弱智問題?”青面說着,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不出意料的,上本書裏經歷的一切都如同過眼雲煙,在他睜開眼的瞬間全部消散的一幹二淨,唯一記得的就只有遲洛兮那一頭水潤烏黑,觸感冰涼的長發。

不過自己為什麽還會對青面産生一種“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之感呢?

“哎,青面,咱們是不是有一陣沒見了?”江弦問。

“這是什麽蠢問題?”青面用骷髅爪抓了抓狗腦袋:“咱們從剛才到現在不是一直在見面嗎?”

“不是……”江弦想了想,覺得解釋起來實在是有點麻煩,于是嘆了口氣:“算了。”

“吞吞吐吐的……”青面晃了晃腦袋:“準備去下本書吧。”

江弦站在潔白嶄新的馬桶邊,剛要往裏跳,青面突然開口問道:“你的下本書,是什麽樣的?”

江弦單手撐着下巴,想了想說:“大概就是一個被巨龍抓回巢穴,又遭到騎士背叛,最後馴服巨龍重返自己王國的小王子博瑞沃,在巨龍幫他奪回自己的王位後恩将仇報,設陷阱殺了巨龍,又搶走巨龍寶藏的故事。”

青面:“你還真是……”

江弦:“請閉上你的狗嘴,謝謝。”

……

“博瑞沃殿下,博瑞沃殿下……”

從眩暈中回過神,江弦就聽見一個焦急的中年婦女正喊着自己的名字。

江弦回頭望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視野變得好矮。

這是什麽情況?江弦把腦袋轉向左邊——原本應該才到自己腰部的白色的薔薇花叢看起來比自己還高。

他又把腦袋轉向右邊——一具比白薔薇顏色更慘白的骷髅架子離自己的鼻尖只有不到十厘米。

“啊——怪物啊——”江弦聽見一個奶聲奶氣的叫喊從自己嗓子裏發出,還沒來得及多做思考,他的領子就被人從後面提起。

直到雙腳懸空,視線與一個毛茸茸的柴犬頭相平齊的時候,江弦才從對方烏溜溜的狗眼中看清自己的倒影,進而确定了一個他萬分不想承認的現實——自己這次的宿主是個小王子,沒錯,從各個方面來說都很小的王子。

江弦仰天長嘯:“——為什麽我要變成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啊啊啊啊啊……”

就在江弦為自己的未來深感憂慮之時,那個叫着他名字的中年婦女終于尋着聲找到了他。

“博瑞沃殿下,太好了,原來您在這裏。”穿着一件黑白相間的女仆裝的女仆将江弦從薔薇叢邊抱起,邊朝花園中的玫瑰園走去:“王後殿下準備了下午茶,正在等您呢,沒想到您竟然藏在這裏。”

穿過一座座粉玫瑰拱門,江弦看見在一片被各色玫瑰花包圍的空地上正擺着一個白色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放着銀質的三層點心盤,精致小巧的蛋糕有序地擺在點心盤中。

空氣中滿是濃郁的玫瑰花香,熏得江弦鼻頭發癢。

白瓷描金邊的茶杯中紅茶正散發着袅袅香氣,一個擁有一頭金發,穿着一件鵝黃色大蓬裙,氣質高雅的美麗女人和一個同樣有着一頭金發,身着粉色蓬蓬裙,精致得像個洋娃娃般的女孩正坐在桌邊。

女仆将江弦輕輕放下,然後行禮道:“王後殿下,王子殿下到了。”

美麗的王後笑着對江弦招手:“博瑞沃,我親愛的兒子,坐到這邊來,今天的茶點有你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

另一邊的洋娃娃卻突然用一種嫌棄的語氣嘟囔到:“沒準就是因為吃了太多的巧克力蛋糕,才讓他十五歲了還是和八九歲時一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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