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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沅拜過連理枝之後,就躺在床上沉入夢鄉,這一覺格外長,長得她好像睡了兩三天一樣。

她都想不起上一次睡得這樣昏天黑地是什麽時候了。

醒來時候她還沒睜開眼睛,就覺得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暖和舒适。她這幾年一直畏寒,難以入睡,到了冬天就不好過。她已經很久沒有渾身這麽舒坦過了。

清沅翻了個身,趁着身體舒适閉着眼睛靜靜想着事情,整理思緒。

燕王這一死,在朝中定會激起軒然大波……這幾年太後一直以皇帝需要養病為由大包大攬,早就有大臣不滿。這一次還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太後殺戒一開,恐怕是要剎不住,不知道要牽連多少無辜之人。趙遜還當燕王死了是什麽好事。太後總有老,總有走的一天,等到那時候,皇家的血債,還不是要顧家這個外戚來還。史書上這種事情記得還少了麽……

想着想着,清遠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定在床帳上——帳子上祝福子嗣延綿的飽滿瓜果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那些她看得熟透了的桃啊瓜啊荔枝啊,沒了,全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半舊不新的帳子,淡青色帳上繡着粉色金魚,嬌嫩,還有一絲眼熟。

清沅一張口就叫:“眠竹!”

她想到底是自己睡糊塗了,還是眠竹糊塗了,怎麽把她十多年前的陳年舊物給翻出來了。再說這頂帳子連帶這床,她記得比她嫁進國公府早,甚至比她進宮去還早,是她還在顧家舊宅,第一次進宮之前在用的東西。

眠竹沒有回聲。

清沅撐起身子,她只覺得自己身子比之前輕快許多,刷一下就掀開帳子,差點不由自主就跳下床。

“眠……竹……”清沅的聲音消失在唇邊。眼前的一切讓她愣住了。

房間裏的布置皆是十幾二十年前時興的樣式,更重要的是,這就是她從前的閨房。床頭放着她當年臨過的帖子,窗下貼着一張張她練的字,兩折屏風上栖着老舊的銅蝴蝶合頁,從屏風側面能看到熏香爐上搭着她曾經的衣衫。

聽到她聲音走進來的小丫鬟正是十幾年前在家中伺候她的織雲。

“姑娘喊誰?”織雲迷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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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沅沒了聲音,只是呆坐在床邊。她看着自己的手,還有貼身衣裙下露出的腿和腳,白皙圓潤,溫熱鮮活。她一時失神。

織雲趕緊幾步上前,拿衣服給她披上:“姑娘,雖然屋裏暖和,你也不能就這麽坐着呀。離過年沒幾天了,受了寒氣了可不好。”

清沅顫聲問:“今天什麽日子?”

織雲說:“臘月初八。”

清沅問:“我睡糊塗了,哪一年?”

織雲笑道:“姑娘真糊塗了,承平十五年。再過一個月就承平十六年了。”

清沅伸手捉住織雲的手,感受着少女掌心特有的柔軟和暖意。她記得織雲沒有跟她進宮,留在母親身邊伺候,過了兩年嫁了人。後來父親犯了案子被流放,母親心力憔悴重病,她自顧不暇,只隐約聽說織雲過得不好,過了幾年失了音訊也不知道究竟怎樣了。但不管怎樣,織雲都不應該是眼前的少女模樣。

“姑娘?”織雲擔心地摸摸清沅的額頭。

屋裏另外兩個丫鬟核桃和采杏也過來問是怎麽了。三個人都看着清沅,面面相觑。清沅一時情難自控,已經流了淚,這會兒又覺得自己被幾個半大丫頭圍着看,怪不好意思的。

她擦了眼淚,要丫鬟服侍洗漱穿衣,迫不及待要去見母親。

她雖然還不太敢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十三四歲,驚駭夾着喜悅。沒想到拜了那麽多神佛,竟是一座連理枝應了她的心願,她只恨不能能拉着一個人好好說道解釋一番。

不過清沅這十幾年已經謹慎慣了。若此時真的是回到了承平十五年的冬天,那她這時候更得小心,千萬不能把将來什麽大事說漏了。

嘴能把得牢,清沅一顆心卻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她又十三四歲了!父親還在,母親還在,弟弟妹妹還小,一家人俱全。她知道将來,她比從前更能看清楚事情。燕王之死籠罩在顧氏一族的陰影一下子散去,将來還可以慢慢操心。

先帝還在,顧太後還是皇後,太子還未大婚,太子妃還沒有選定。

她不是誠國公夫人,光想到這一點,清沅就覺得身心忽然輕松了。她這十年的誠國公夫人,十年的安穩和榮華,人人都誇她命好,這其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

清沅這樣想着,臉上不免漾出喜悅。

她腳步輕快,一步就躍過門檻,奔去了母親柳氏房中。

承平十五年時候,他們一家還住在觀雲坊的西顧老宅。

因為顧太後——此時還是顧皇後的緣故,顧氏族人紛紛從霖州老家來到京中。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也往京中跑,只要能和皇後或者皇後親近的人攀上親戚,不說前途,至少能在京中餓不死。

但顧清沅一家不同,他們家這一支顧氏是在高祖皇帝時候就到京中定居了。這一支顧氏居住在觀雲坊一帶,人稱西顧,是與出了顧皇後的東顧相對。

東顧西顧的祖先是一對親兄弟,幾十年來後人一直互相走動。顧皇後雖然是東顧出身,卻與西顧有一段緣分,為此顧皇後心中存了感激,對西顧有意照拂。然而顧清沅的祖母性格孤傲剛毅,從不入宮走動,不願結交貴人,将顧皇後的好意拒之于千裏之外。

對此顧皇後并沒有放在心上,宮中還是時常會有賞賜給老太太。

西顧如今有四房人,因人口多,奴仆多,還要時常接待老家的親戚,因此住的房間都是挨着。清沅印象中西顧老宅挺大,此刻她轉身兩步就到了母親的房間,才發現原來老宅頗是局促。

柳氏正坐在鏡前,丫鬟在為她梳頭。清沅冒冒失失闖進來,柳氏透過鏡子瞧着大女兒責備了一句:“怎麽跑成這樣,沒規矩。”

柳氏相貌秀美,皮膚白皙。清沅淨挑了母親柳氏和父親顧澤行的長處長,不僅是他們夫妻四個孩子中長的最好的,還是西顧所有孩子中最出挑的。因此柳氏對清沅寄予厚望。

“後天你父親就要回來了,你的字都練完了嗎?”柳氏問清沅。

清沅憑着對自己的印象道:“練完了。”

她的父親顧澤行寫了一手好字,他們四個姊妹弟弟都是剛會握筆就跟着顧澤行練字了。她跟父親學字的時間最長,所以寫得最好,大弟的字亦有名聲。下面兩個小的,父親走的時候年紀還小,後來學業都荒廢了。

清沅靠在柳氏身邊坐下,一會兒看着鏡中的柳氏,一會兒側過臉看着柳氏。

她只覺得不可思議,她從未覺得柳氏如此年輕過。父親去世後,母親的精氣神全沒了,身體也壞了,無力照顧孩子,回到娘家住了很久。每次清沅去看她,都覺得她又變老一些。

即便清沅風光嫁入國公府,也沒讓柳氏恢複精神。清沅嫁入國公府一年多,柳氏就在郁郁寡歡中走了。

而此時的柳氏剛剛三十出頭,仍有青春之色。清沅只覺得心中又暖又酸,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神色這樣平靜又這樣滿足,眼中有神采的母親了。

父親走後,清沅不是沒有怨過母親。她和大弟是不需要人照顧了,可小弟小妹還小,為何母親不能振作,不能打起精神好好撫養兩個還年幼的弟弟妹妹。清沅想過,如果是祖母,如果是顧皇後,甚至如果是她自己遇到這樣的情形,她們一定做得比母親柳氏更好。

但當她嫁給了趙遜,做了誠國公夫人之後,她漸漸明白了母親,那股埋怨在不知不覺中消解了。

這會兒再見年輕的母親,清沅心中止不住喜悅,臉上笑意盈盈。

柳氏看了她一眼,被她臉上的神色逗笑了,說:“傻笑什麽?心裏不難過了?”

“難過?”清沅一時沒想起自己這時候在為什麽事情難過。她現在開心得不得了。

柳氏嘆道:“果然還是小孩心性,一陣一陣的。等一會兒要去東顧那邊,可別這麽笑了。”

她一提東顧,清沅瞬間想起來了。

這年冬天時候,東顧那邊的顧五小姐顧月姝沒了。剛滿十四歲的小姑娘,生得極是美貌,因染了傷寒,沒能熬過冬天。

嬌養了十幾年,眼看就要成人的女孩兒沒了,顧家衆人都是無比痛心。更緊要的是,東顧也好,西顧也好,都知道顧皇後早對顧月姝青眼有加,過完年就要定顧月姝為太子妃了。

因為此事,顧皇後對太子妃的人選不得不又重新考察。

作者有話要說: 微博上正在搞新文轉發抽獎活動,還沒有抽的GN可以去看看

微博指路@崔羅什C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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