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風雨梨花,淡蕩春光,又是清明了。

苻堅帶着皇子們祭掃過父祖,便打算回宮,孰料剛登上禦辇,就聽致遠來報,“陛下,太子殿下求見。”

“宣。”

似乎有半月不見,苻宏仿佛更沉穩了些,“兒臣參見父王。”

“何事?”

苻宏眼角眉梢難掩赧意,“兒臣想請父王賜婚。”

苻堅一愣,随即自嘲笑笑,兒子都将成人娶妻,自己還不老麽?

“是哪家的閨秀?但凡品貌過的去,父王便為你做了這個主。”

苻宏腼腆道:“新興郡侯之妹。”

苻堅一愣,“清河公主?”

“正是。”苻宏見苻堅并未流露出太多不滿,趁熱打鐵道,“父王不需擔心,兒臣與她并不曾私相授受。只是先前上巳節萍水相逢,兒臣對她一見傾心,一往情深。”

苻堅遲疑,“清河公主畢竟也曾是宗室貴胄,與你相配倒也合宜。只是宏兒,你可曾想過,燕畢竟亡于我之手,她不恨你便不錯了,如何願意嫁給你?”

苻宏一撩下擺,跪了下來,“父王,兒臣也不想強人所難,可又不甘心……”

“不甘心……”苻堅沉吟這兩個字,“你這是執障了。”

苻宏咬了咬唇,“不如,請母後召見慕容氏。”

“哪裏需要這麽麻煩,”禦辇久不動彈,周遭的人都紛紛看來,苻堅擺擺手,“宣慕容姐弟入宮。”

苻宏看着華蓋在儀仗簇擁下漸行漸遠,眼中希冀愈盛。

與此同時,接到口谕的慕容姐弟已然一身朝服,乘坐馬車駛往宮城。

月餘來,清河公主時常取了那紙鳶,怔怔地看着發呆,慕容沖撞見過幾次,簡直心急如焚。

那日苻堅的百步穿柳之術實在神乎其技,他一個男子都難免為之傾倒,何況他阿姊這般涉世未深的閨閣貴女?慕容暐本就有送她入宮之心,倘若阿姊自己再一時執迷……

“阿姊,今日來者不善,怕是要為你擇婿,”慕容沖思量再三,最終還是道,“天王曾應允過我,你的婚事他不插手,故而此番倘若你不喜歡,大可直接推拒。”

清河公主心如亂麻,哪裏聽得他說什麽,只草草地點了點頭。

殊不知他二人想的壓根不是同一件事,慕容沖以為世上好女皆慕英雄,清河公主滿心滿眼想的卻是那個笨手笨腳的溫潤少年。

入了宮,苻宏一見到清河公主,就仿似丢了魂一般,時不時地偷偷瞥她一眼;慕容沖則蹙眉打量苻堅,暗中揣測他的用意;清河公主一直垂着頭,絞着手中的羅帕;苻堅則好笑地看着他們面上神色,卻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也都落在慕容沖的眼裏。

幾人各懷心思地行了禮,致遠本想着人搬來屏風,就聽苻堅道:“咱們不是漢人,便不講究那些體統規矩了。太子,你自己問,還是朕為你問?”

此時苻宏簡直羞憤欲死,兩耳都已紅透,可好歹還記得禮數,對慕容沖作揖道:“慕容兄,我心悅令姐。本是向父王直接請婚,可父王說了公主的婚事得問過你……”

他詞不達意地說了半天,慕容沖才算是搞清楚狀況,轉頭看清河公主,盡管後者依舊是一副溫婉淑靜的模樣,可他哪裏能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欣喜若狂?

慕容沖其實打心眼不想讓阿姊與皇家扯上幹系,可無奈他這阿姊是個死腦筋,若是不能成就鴛盟,恐怕會郁郁而終也說不定。

慕容沖冷哼一聲,不情不願道:“臣無異議。”

“告知王後,自己的兒子,此事讓她多上心,朕便不管了。”苻堅瞥了他一眼,自顧自的安排,“去禮部宣朕的口谕,太子大婚,乃是國之大事,輕慢不得,讓他們妥帖辦好。”

“請欽天正合個日子。”也不知是否求娶心切,苻宏迫不及待地插言,一直垂首的清河公主抿了抿唇,面上暈染一片粉霞。

苻堅嗤笑一聲,“看你那點出息,日後怎麽成就大業?”

“那是父王未遇到讓你惴惴不安,魂牽夢萦之人。”近來大概苻堅當真對他太好,苻宏竟還小小地回了句嘴,随即便感到不對,小心翼翼地擡眼觑他父王的面色。

苻堅卻一時怔忪,他不禁想起前世,王景略勸谏後,自己忍痛命慕容沖任平陽太守。他出長安時,自己瞞着群臣,悄然送他至城外折柳亭,當時的慕容沖面色複雜,既期盼欣喜又依依不舍。如今想想,依依不舍是假的,欣喜不已才是真的。而那個愚蠢之極、卑微得讓人不齒的自己最後一次為他系了系大氅的衣帶,目送他帶着幾車賞賜離去。

回宮時,有孩童擊掌唱着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童謠“鳳皇鳳皇止阿房”,彼時的自己心中一陣悵然懷緬,随即幹了件癡傻到至極之事——植桐竹數十萬株于阿房城以待鳳皇。

他的鳳皇終于還是止于阿房,改元更始;

他等來了鳳皇,可這鳳皇再不是他的。

那十萬株寄了相思的桐木,到底還是一場笑話。

“陛下,陛下!”苻堅被人猛然搖了幾下,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就見離自己咫尺有一張華美到無可挑剔的冷臉,此刻帶着些微的慌張,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映着自己的恍惚蒼白,顯得那麽可笑。

苻堅皺緊了眉,緩去心間絲絲縷縷的痛楚,何其奇怪,再世為人,這顆早已被燒成灰的心竟還會痛。

慕容沖見他似乎緩了過來,穩了穩他的肩,便退後幾步,站回到臣子的位置。

方才苻堅突然間不再言語,面色慘白,目光渙散,将幾人均吓得不輕,他也不知為何,竟先于苻宏沖上前去,也不知旁人是會覺得他忠誠還是谄媚。

苻宏剛才宣了太醫,為苻堅診了脈,只說是朝事繁忙、心神激蕩,還需多多休養,不可過于宵衣旰食雲雲。

苻堅漫不經心地聽了,指節輕叩案幾,忽而低聲道:“既已是兩姓之好,沒有封號卻也是不妥。”

他看着慕容沖,古井般無波無瀾的眼裏晦暗不明,“慕容沖,阿房侯與更始侯,你更想做哪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沖和他姐的重點和審美不太一樣……

慕容沖在阿房稱帝 年號更始 封號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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