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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時,宋梵清吃了一驚,立刻将他迎進了屋子裏。
宋母沒有在,宋梵清一個人在家中看電視,沒想到常家昱這時候會過來,還是淋了一路雨過來的。
他沒有多問,先拿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遞給對方,常家昱低聲道謝,鑽進了衛生間。
一路上就這麽走過來,他的衣服已經盡數濕透,脫下之後常家昱擰開了淋浴頭,溫熱的水從頭頂滑落,沿着面頰再到脖頸,順着胸膛後背和雙腿砸落在地上。
淋雨之後皮膚上起的一層雞皮疙瘩慢慢消退了下去,內裏卻怎麽也暖不熱,水汽蒸騰,骨血都還是冷的。
常家昱克制着自己不去多想,但眼角始終酸澀不已。
用毛巾擦幹身體,換上幹淨的衣服,內褲沒換,腰臀一片濡濕。
他站在鏡子前,裏面的人臉色白皙,眼角微紅,因為情緒低沉,眼睛裏一點光也沒有。
他自己也不願多看,吸了吸鼻子走了出去。
在院子裏看了看,常家昱回到客廳,問道:“那對兔子怎麽不見了?”
宋梵清擡了擡眼,很快又低下頭,将削好的蘋果切成塊碼在果盤裏,輕聲說:“我送回去了。”
常家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想到他和宋梵清現在的處境倒是有些相像,唯一的不同是費東從來沒有給過虛假的希望,從這一點上來說,宋梵清比自己要好一點,常家昱有些落寞地想,蘋果塊塞進嘴裏,食不知味。
夜裏,常家昱在客房的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睡不着。
只要一閉上眼,他就會想到白天發生的種種,心口一陣陣縮着疼,換什麽樣的姿勢都無法緩解。
他還能想到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在卧室的那張床上,兩個人四肢糾纏,鬓首相貼,交換了多少次的親吻,他又多少次讓對方深入到自己的體內撻伐纏綿。那時候情意熾熱,此時回想起來卻成了一把把剮心的刀。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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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昱煩躁地從床上爬起來,用手使勁地揉了揉頭發,盤腿坐在床上放空自己。
數次相擁而眠,已經習慣了那樣的溫暖,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坐在床上打開手機,卻也不知道該看些什麽,掃了幾個标題博人眼球的新聞,因為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講些什麽,不一會兒就将手機關掉重新躺下。
臨到了後半夜,常家昱才在朦胧之中睡了過去。
悲喜無常盡數潑入現實之中,擾得思緒繁雜,卻也沒有做什麽夢。
隐約聽到了鳥叫聲,常家昱迷迷瞪瞪地醒過來,睜開雙眼,慢慢地想起自己宿在了宋梵清這裏,身上還穿着人家的衣服。
他整理了一番下了床,宋梵清已經起來了,在院子裏澆花,兩個人打了聲招呼。
過了一陣,宋梵清将灑水壺放到牆角,起身說:“想吃什麽早點,我們出去吃吧。”
常家昱點頭,跟他一起出了門。
巷子口處就有擺着早餐小攤的,常家昱坐下,要了碗豆腐腦,又要了幾塊油糕。
油糕是剛從熱油中撈出來的,裏面的糖汁有點燙口,常家昱忍不住嘶了一聲,連忙喝了口豆腐腦。
吃完早點,兩個人又一起走了回去。
常家昱邁着步子,悶聲道:“住在你這裏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現在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
宋梵清說:“沒什麽,我也有人說話,挺好的,我媽她在的話也肯定很樂意,不過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該怎麽辦,常家昱也還沒想好。
家裏是回不去了,現在常鎮豐一定還在生氣,他回去的話兩個人還得吵起來,至于嚴鈞那裏……他現在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都沒想清楚。
等想清楚的時候再說吧。
宋梵清已經确定要進F大的醫學系,在家裏也沒閑着,找了幾本基礎課程的課本預習。
這種勤奮常家昱自嘆弗如,他也沒什麽心思做別的事。宋梵清在自己的卧室看書,他在客廳裏開着電視,一場球賽看下來,連兩隊進了幾個球都不知道,想的全是嚴鈞昨天說的那一番話。
這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經歷過的最大的失望,巨大的落差感讓常家昱心裏發堵。
嚴鈞還是給不了他愛情,之前的種種都只是在演戲。他對他的溫柔是真,背後的情感卻并非他想要的。
就這樣反反複複地想着,最後竟然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常家昱看到了朝自己走過來的人。
他胸口氣悶,翻了個身不理會來人,一只手卻貼在他的後背處撫了撫,又順着脊椎骨向上,在頸處捏了捏。
“家昱。”那人低沉地喚他。
常家昱身體抖了抖,鼻子一酸,将臉更深地埋入柔軟的抱枕中。
身後的人将他抱起來,細細碎碎的吻落在他的眉眼和嘴唇上,手指更是從衣擺探入,以熟練的手法在他的身上游走,仿佛将他的敏感點都了然于心。
常家昱想要推開,但是被吻得無力,渾身顫抖地任人撫弄。意亂情迷時,他心中一痛,猛地将對方推開。
下一瞬,常家昱醒了過來,立刻從沙發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氣。
剛才那個夢真實得讓他一時回不過神來,視線下移,看到了身下的反應。
他咬了咬牙,紅着眼跑去了洗手間,半天後濕着雙手出來,在院子裏出神地站了片刻。
夢裏有多麽癡纏,醒來便有多麽低落神傷。
夢裏夢外唯一不變的,是那種讓他着迷的眼神和聲音。
對了!
眼神和聲音是不會騙人的,歡愛時那些情動的反應也是不會騙人的,嚴鈞對自己是否有情還尚未可知。即使真的沒有多餘的感情,他左右是忘不掉對方的,兩個人在一起這麽久了,繼續這麽相處,日久生情難道就不可能嗎?
常家昱的嘴角卻翹了翹,笑得有些傻氣,他自己也意識到了,用手按了按,但是笑意卻沒有消失。
是啊,他之前怎麽就沒想到這一層呢。
在這裏愁眉苦臉沒有用,他要再去問個明白,問對方是否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假如沒有,就問他還願不願意再試一試。
他不是矜持的性子,想到了就立刻去做,也并不鑽牛角尖或者糾結什麽自尊問題。
和宋梵清打過招呼,常家昱沒坐公交地鐵,直接攔了輛車,一路上帶着幾分期待和惴惴不安。
給了車錢,常家昱轉身往前走,看到李嫂在不遠處過了馬路。離得遠,也沒打招呼,常家昱一邊走一邊想,今天确實是李嫂休假回家的日子。
站在門前的時候,常家昱深吸了一口氣,掏出鑰匙開了門。
玄關的鞋櫃處擺着嚴鈞的拖鞋。
房間裏沒人。
常家昱轉了一圈,确實一個人也沒有,嚴鈞或許是在公司,昨天其實是他特意抽出一整天的時間來陪自己的,可惜被搞砸了。
想到這一點,他忍不住心裏一軟。
他去了樓上的卧室,自己的手機就放在桌子上。
常家昱拿着躺在床上,想給嚴鈞發個短信,但是最後并沒有發出去,還是不想影響到對方的工作。
就那樣躺了一陣,常家昱聽到了大門打開的聲音,他從床上跳下,跑到窗口一看,嚴鈞的車子果然停在門口,旁邊還停着一輛大紅色的車子。
天際響了幾聲悶雷,可能又要下雨了。
很快他便聽到了樓下傳來的聲音,費東也跟着一起過來了。
他擰開門把,慢慢地走到樓梯口,兩個人背對着他,并不知道屋子裏還有一個人。
費東随手剝了兩顆栗子,遞了一顆過去,嚴鈞搖頭,他笑了笑收回手,扔到嘴裏,說:“你也別太自責了,我覺得你對家昱那孩子已經夠好了,只是沒辦法給他更多。”
嚴鈞垂着眼眸,低聲道:“可是還是讓他傷心了。”
費東喝了口水,靠在沙發背上嘆了口氣:“你當初不喜歡還要答應在一起,就應該想到現在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如果我是你的話,要麽不答應,答應了就把戲做全了,不讓他知道。”
“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但是到底不忍心對着他說謊。”
“也是,家昱和關循長得那麽像,你看着那張臉哪裏忍心,人之常情,也別自我折磨了。不過話說回來,關循現在恢複記憶了,也還想和你在一起,怎麽選擇都挺艱難的。”
嚴鈞沒有作聲,只是接過費東遞過去的煙,點燃後慢慢地吸着。
煙霧缭繞間,嚴鈞的臉愈發看不清切。
常家昱心跳如擂鼓,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腦子裏有一根弦繃直到了極點。
他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就想起來了。
頭一次見到關循,他心中就産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曾經在哪裏見到過對方一樣。
“也沒什麽,只是沒想到我見過他,有印象,上次碰巧看到他和嚴叔叔在咖啡廳裏坐着,第一眼的時候差點以為是你。”
“怎麽會認成是我?”
“你們的長相和氣質有點像,所以認錯了。”
沒錯,宋梵清也是這麽說的,他和關循有着一張十分相似的臉,只是因為年紀閱歷不同,氣質上有不小的差別,但這時候的他和年少時的關循或許更加相似。
他之所以覺得曾經見過對方,不過是因為自己日日對着一張相似的臉而已。
腦海中的那根弦繃到了極致,啪的一聲斷掉,耳朵裏嗡嗡作響,不知是因為屋外肆虐的雷聲還是因為耳鳴。
常家昱怔怔地靠在樓道口的牆壁旁,以前沒有想過的事情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為什麽嚴鈞會對自己那麽好?只是因為恰好喜歡他這個小孩嗎?
現在看來好像不是的。
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和偏愛,嚴鈞對他這麽好,好得願意委屈自己跟他在一起這麽久,既要給予笑容與寵愛,還要和他歡好纏綿。
有哪位長輩會這樣傾心傾力地對待疼愛的晚輩?
沒有,不會。如果真是忘年交的情意,也根本做不到這一步。
所以答案只有一種,也只可能是這一種。
大門關上,費東離開了。
嚴鈞将他送到門口,車子駛離,他折返回去,走到客廳時就看到一步步下着樓梯的少年。
嚴鈞神色一怔,馬上回過神,眸中碎光閃爍,口中的人名還沒有喚出聲,常家昱已經停下來,嚴鈞這才注意到他眼眸通紅,面上卻沒一點血色,煞白如雪。
常家昱看着站在不遠處的男人,他緊抿着嘴唇,半晌後啞聲開口:“我剛剛在樓上聽到你們的對話了。”
他慢慢地說完,沒有去看嚴鈞的反應,常家昱将擡手将脖子上的吊墜摘了下來,拿在手裏看了看。
白底上嵌着粉色的玉石,摸在手上潤滑無比。他其實後來在網上查了查,這一塊能夠完全握于掌心的石頭價格不菲,都可以在B市三環以內買一套房子了,這麽貴重的東西被嚴鈞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了他,可惜珍貴的情意都是假的。
常家昱擡起頭,望着對面的人,輕聲說:“我和關哥長得很像,叔叔第一次見我,是不是就這麽覺得了?”
嚴鈞僵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常家昱突然笑了一下,俊秀的眉眼彎起,笑意卻不達眼底。仔細看去,他的瞳孔中是空洞無望的情緒。
他又問:“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看着我,是不是常常想到他?你是因為我們長得相像,所以才對我這麽好吧?”
嚴鈞定定地看着距離自己幾步之遙的人,咽喉處像是埋着一根魚刺,讓他難以開口。
就在他啓唇準備回答的時候,常家昱低下頭,小聲說:“如果不是,你也不用猶豫這麽長時間了,我的問題問得可真多餘。”
他垂着頸站了幾秒,再擡頭的時候眼睛比先前更紅,裏面像是鋪了一層霧,水汽氤氲。
嚴鈞看到之後心中劇烈一顫,常家昱已經走了過來,在他面前停住,把手裏的吊墜遞給了他。
“這個吊墜值不少錢,我怕我還不起,就還是物歸原主吧。”
見嚴鈞遲遲不接,他走到茶幾旁将東西放下,往門邊走去,走了一半才想到一件事。
他轉過身問:“我從叔叔這裏得到過三個承諾,你那時候說,只要你能夠做到就會答應,不知道還作不作數?”
嚴鈞回過神來,目光沉痛,嘶啞着道:“當然。”
常家昱點頭,一字一頓地說:“那就好,那我想許三個願望,第一,希望我們就此分手,好聚好散,之前的事情就當作沒有發生過;第二,希望我們之間不再有私交,不要打擾彼此的生活;第三個願望我暫時也想不出來了,就作廢吧。”
鞋櫃的邊緣硌得手心發疼,常家昱壓住洶湧而上的情緒,低低地道:“不過還是謝謝嚴叔叔這一年對我的照顧。”雖然這樣的優待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
大門敞開之後,一股陰風襲來,常家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狂風将鹹濕的水汽沖到了面前,常家昱眼眶一熱,大步往前走。
整個人的意識都變得混沌不已,身上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幹了,幸運的是這樣狼狽的時刻得到了暮色的遮掩,眼淚從眼角落下的時候,雨水也緊跟着從天而降,傾落在天地之間。
常家昱站在洶湧澎湃,勢如洪海的夜雨之中,幾乎有點睜不開眼睛。
他仰起頭,碩大冰涼的雨滴掉在臉上,很快又順着下颚線滑入頸內。
常家昱混混沌沌地想,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他以為的兩情相悅不存在,如今連一開始的喜歡也錯了。
應該是他太糊塗了吧,陷在情愛裏怎麽也看不清,如今再想,才大徹大悟,醍醐灌頂。
酒吧裏的初吻是他霸王硬上弓,可嚴鈞打拳的身手那麽好,怎麽會沒有機會推開他呢?
偶爾的失神,相處時投在自己身上的專注目光,和那些好像取之不盡的溫柔,原來都是透過自己在看另外一個人。
第一次見面,他偷得了一個吻,而被吻的人卻沒有生氣;
第一次去他的住處,只是看了看那稀有昂貴的佛珠串,嚴鈞便說要将它送給自己,好像那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又好像他是一位尊貴的客人;
第一次給對方過生日,嚴靜曾說他不收生日禮物,可他的禮物卻成功地送了出去;
生病時的看照,出事後的徹夜守護,還有許多次的寵溺與縱容……
太不科學了吧,常家昱仰着頭無聲地笑了,他那時候好像都沒想過這些,此刻全部都想得明明白白,才發現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場美夢。
嚴鈞和關循年少定情,雙雙出櫃,要是沒有那場車禍,又有他常家昱什麽事呢?
不過老天有眼,沒有絕人之路,時隔多年,他們再度重逢,嚴鈞守着初戀情人的信物那麽多年,關循也恢複了記憶想要重修舊好。
多好啊。
其實從頭到尾,他都只被當成了一個影子,嚴鈞在他身上傾注的那些感情都不屬于他自己,不過是從關循那裏偷來的。
最可悲的是他這個過客沒有自知之明,一頭紮進這段感情裏,從來以為自己演的是主角的戲,到頭來卻只是為他人作配罷了。
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麽呢,他只不過是在年少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人性格硬冷,卻處處對他溫柔呵護,于是就那樣越陷越深,渾不知自己跌入了萬丈深淵。
紛繁雜亂的思緒如火如冰,在他的意識中盤旋糾纏。
耳邊是仿若永無止盡的雨水,他覺得身體很沉,隐約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頂個鍋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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