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司機規規矩矩依照梁崇的吩咐,把寧亦惟送回了家。
寧亦惟在樓下徘徊了一陣子,等嘴唇上的血不再滲了,才慢慢往裏走。
他抿着唇,用舌頭抵住傷口,舌尖上沾滿了血腥氣。
梁崇現在應該已經從機場起飛了,寧亦惟看了一眼手表,電梯門開了,他走進去,看見電梯鏡子裏的自己。他往前走了一步,很近地觀察着鏡子中的瘦弱的男孩子。
鏡中的人雙手垂着,和寧亦惟對視。
他穿着寬松的拉鏈衛衣,衣袖蓋過了指尖。寧亦惟眨一下眼,他也眨一下;寧亦惟點點頭,他也點點頭;寧亦惟微微擡起手,手指探出袖子,輕輕和鏡子裏的自己碰了一下手。
或許由于電梯裏燈光的色溫偏高,他的膚色蒼白,如同有嚴重貧血,可是嘴唇又紅得不自然,微有些腫,還有幾道明顯的小破口。
寧亦惟很少這麽仔細的觀察自己,他不重視外貌,也不在意自己的長相。但此時此刻,還是不由自主在意起來。
長得也不算好看,寧亦惟心想,又只知道學習,梁崇真的會喜歡他嗎?
不喜歡為什麽親他,喜歡的話能喜歡他什麽?
二十七樓到了,寧亦惟将輕碰在鏡子上的手收了回來,倒退一步,轉身走出了電梯。
陸佳琴在客廳拖地,她見寧亦惟走進來,放下拖把,問寧亦惟吃飯沒有。寧亦惟騙她吃過了,陸佳琴便有些憂慮地告訴寧亦惟:“剛才梁太太接了個電話,急匆匆走了。好像是梁先生出了什麽事。”
寧亦惟怕陸佳琴發現他唇上的傷口,低着頭拿起過陸佳琴的拖把,幫她拖地,又問她要不要找朋友出門逛街。
但陸佳琴已經沒了興致,兩人便幹脆在家做了一個大掃除,将先前留下的沒扔的舊東西都扔了,把家裏收拾得幹淨。她忙于做家務,沒發現寧亦惟的不同。
吃了晚飯,寧強來接陸佳琴,他們要到北方去看個果園,定了晚上的動車票。
寧亦惟幫陸佳琴拖着行李下樓,跟他爸打了個招呼,目送他們離開,又上了樓,洗漱後在家裏裏裏外外都走了一圈,到自己房間的床上躺了躺,怎麽躺怎麽不舒服,最後還是坐起來,走出門,去了梁崇那兒。
在去梁崇家的路上,寧亦惟算了算時間,覺得梁崇應該已經落地了。寧亦惟很想問梁崇為什麽吻他,但不敢貿然打擾,拿着手機不知該找誰。
找周子睿不行,這不是适合跟周子睿讨論的話題。周子睿不擅長這個,他表哥也不懂。
必須等梁崇爸爸痊愈了,梁崇回來再講。
深夜路上車少,寧亦惟很快就到了梁崇家。電梯門一開,玄關的燈亮了。家裏當然沒有梁崇,寧亦惟慢吞吞上了樓,走到梁崇房間門口。
梁崇門沒鎖,一按門把就打開了,寧亦惟打開燈,梁崇房裏很整潔,一張大床,被子被家政工人鋪的筆挺,折起一個角。
寧亦惟用手摸了摸梁崇的被褥,然後把衣服脫了鑽進去,側身躺着,略有羞澀地抓住多餘的被子,抱在懷裏。
被子與床單起先是冷的,很快就被寧亦惟的身體捂熱了。
梁崇的被套顏色與房間主色調統一,布料與寧亦惟房裏的不一樣,寧亦惟覺得梁崇的更粗一些,當然也可能是錯覺。枕頭和被套都帶了一股洗滌劑的清香,是寧亦惟很熟悉的味道。
寧亦惟除了內褲什麽都沒穿,感覺自己太不像樣,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思前想後良久,給梁崇發了很短的短信:“到了沒有?”
過了一會兒,梁崇回複了,說:“到了。”
“叔叔怎麽樣?”寧亦惟問。
“在等醫生,”梁崇回複,“有供體了,準備下周移植。”
“心髒移植成功的概率接近百分之百,”寧亦惟立刻說,“叔叔一定是那百分百中的排異幾率最低的幸運兒。”
“謝謝。”梁崇的語氣幹巴巴的,應該是很累很忙,但看起來也很謹慎,仿佛不願和寧亦惟多說。
寧亦惟看着梁崇的兩個字,縮在被子裏,七個漢字一個标點打了好久,但打完了,他就發了:“我很想來陪陪你。”
梁崇的回複并不在寧亦惟設想中,他反問寧亦惟:“為什麽?”
這題很難答,寧亦惟喜歡難題。于是他想了很多解法,打了一堆字,删了很多遍,再次另起一行時,梁崇給他打電話了。
寧亦惟接起來,梁崇沒有說話,寧亦惟也不知道說什麽,兩人沉默了至少半分鐘,梁崇終于施舍寧亦惟一個提示:“為什麽想來陪我?”
梁崇不若寧亦惟想得那麽羸弱疲憊,語氣稀松平常,只是環境音有些嘈雜。
寧亦惟有種考試到半程被老師收掉考卷的悲傷,他惆悵地對梁崇道:“我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呢。”
梁崇卻并不理解寧亦惟,或許是因為他的思維更接近正常人,他告訴寧亦惟:“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寧亦惟也不懂為什麽手機聽筒離耳朵太近、梁崇聲音太低,會讓被子保溫性能變好,但反正他忽然就覺得太熱,因此伸手将被子拉下來一些,又突然聽梁崇問他:“你不生氣嗎?”
“我以為你不會再找我了。”梁崇又說。
梁崇聲音難得帶着一絲尴尬和試探,不過寧亦惟還沉浸在前一個問題中,他懵懂地反問梁崇:“生什麽氣?”又絞盡腦汁,方想出一個勉強可以算是答案的答案:“我就是想來陪你。”
他認為梁崇難過的時刻他應該在梁崇身邊,因為以前每一次,寧亦惟都是在的,不可以半途而廢,因此以後也不該缺席。
而且——
“我在你好像會放松一點,”寧亦惟說,“會嗎?”
梁崇停頓了一下,寧亦惟以為他要承認時,梁崇卻輕聲說:“你又知道了。”
“當然,”寧亦惟自吹自擂,“我什麽都知道。”
梁崇笑了,并不真誠地附和他:“嗯,你說得對。”
寧亦惟突然想跟梁崇坦白他就睡在梁崇床上,但他剛說了一個“梁”字,梁崇那兒突地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接着有人跟梁崇說話,寧亦惟依稀能聽出是康敏敏的聲音。
梁崇和手機的麥克風離得離得有點遠,聲音模模糊糊的,寧亦惟豎起耳朵,聽見梁崇說“寧亦惟電話”,再一陣竊語聲過去,梁崇的聲音又清晰了,他對寧亦惟說:“有點事,先不說了,不準來,也不準亂跑,聽到嗎。”
他非等寧亦惟說“聽到了”才挂電話。
寧亦惟無恥地霸占了梁崇的床,将自己和梁崇認識的十來年做了一個完整的回溯,想起下午梁崇在車裏給他的吻,很害羞地把臉埋進梁崇的枕頭,閉上眼睛就着梁崇的味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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