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再見故人

兩日後,木蘇山。

暮色沉沉,夕陽将最後一點光芒無限拉長,斜斜照在木蘇山頂,投落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竺幽負手站在寨子門口閑步走了片刻,時不時擡頭望一眼。

不多時,一個黑色的影子漸漸出現在視線中。

她唇角微微上勾,彎起的眉眼透露出淡淡的喜意。

竺青自馬上跳下,風塵仆仆的臉上挂着那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徑直走到她面前,手搭在她頭頂使勁揉了揉。

第一下沒躲開,竺幽很快反應過來,閃身向一邊的同時兩指并攏,飛速點向竺青的身體。

漸漸暗淡下去的日光下,兩道影子在地上纏繞片刻,又分開。

竺青俊朗的臉上有些無奈的神情,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看着她,涼涼吐出一句:“就韓無期碰得,是吧?”

竺幽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鬧夠了,站定在原地,拿起一旁椅子上涼好的茶水遞給他,眉眼彎彎。

竺青毫不客氣地接過,仰頭喝了幾大口,再看向她時沉默了片刻,故作高深地看着她,直到她等得沒了耐性,才不慌不忙開口:“事情差不多已談妥,雲公子這幾日會來花都,他要見你一面。”

竺幽一愣,旋即點頭,這麽大的事,原本就應該是她去的。

竺青卻一把扣住她的肩膀,頭湊過來,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清潤的嗓音響在耳畔:“傷好了?”

竺幽一愣,笑着點頭:“早好了。”

他這才重新站直身子,臉卻仍繃着,語氣也有點沉:“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竺幽乖巧點頭,心裏暖暖的。

吃過晚飯,兩人坐在屋後的杏樹下,閑閑聊起這段日子的見聞。

程複那段她草草提了一下,但竺青仍是抓住了關鍵點,“他在你全身綁了鈴铛?哈哈哈!”他從未見竺幽吃過癟,那程複簡直是個人才!

竺幽斜眸掃他一眼,抿着唇不說話。

他這才坐直了,斂了笑意讓她繼續開口。

語畢,有短暫的沉默。

竺青嘴角抽了抽,擡手拿了茶杯潤潤喉,真心實意說了句:“他好慘。”又看了她一眼,再次真誠道:“最毒婦人心。”

竺幽毫不在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向遠方看了一會,語氣淡淡開口:“我們進展如何了?”

竺青正容,看向她的眼神裏少了些玩笑的成分,随即開口:“已說服了先帝在世時的三位得力部下,其中淮南大将張文遠手裏有一支三千人的隊伍,而原兵部大臣莫元許表示,他可以聯絡到以前的部下。另外還有皇城侍衛官徐海,他可以調動皇宮內全部侍衛,但人數不多,大概只有兩百人。”

竺幽點點頭,“雲公子那邊怎麽說?”

竺青臉上又浮現出玩味的笑,淡淡開口:“他說他可以援助我們十萬人,至于條件——”

他頓了頓,“條件要跟你當面談。”

竺幽一愣,點點頭示意知道了,而後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麽。

“你跟那韓無期如何了?”

帶了些戲谑的聲音響起,竺幽低垂着頭把玩手裏的杯子,聲音淡淡的:“沒怎麽進展。”

耳邊傳來一聲低笑,竺幽有些惱怒地擡起頭,卻見竺青斂了笑容靜靜看着她,難得的正經樣子。

“我還是那個意見,不必走這麽曲折的路,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

她眼睛看着遠處,眼神卻空茫茫的,半晌,與他視線相接,目光沉靜道:“這是最穩妥的法子。”

竺青不再說話,看着她方才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一絲惆悵,心隐隐沉了沉。

最穩妥麽?

又過了一日,竺青拿了張紙條來找她,“雲公子明日到花都。”

竺幽點點頭,交代石柏料理寨子的事情,兩人策馬,于第二日中午到了花都。

仍是那間悅來客棧。

竺幽二人進了門,上了二樓,由小二帶着進了雅間。

掀開門簾,露出裏面一個身着淺紫色錦袍的側影。

滾銀鑲邊的寬大袖袍口,露出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指節分明,随意摩挲着手中的骨瓷杯。視線往上,烏黑發絲用玉冠束起,兩根玉白的絲帶垂落下來,與垂落的發絲一起柔柔披在肩上,他只是很随意地坐在那裏,可他身上慵懶華貴的氣質,掩也掩不住。

聽到聲響,他淡淡側過頭來,長眉微挑,略略上挑的眼中有澄澈而溫和的光。視線相接,他好看得過分的唇角微微一勾,黑眸中已有笑意蔓延開來。

竺幽一愣,回頭看向竺青,後者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再次回頭對上面前那人的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默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開口:“雲歌?”

男子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視線膠着在她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好久不見,小小。”

事情變得很微妙。

竺幽從不曾想過,那位雲公子,竟會是她幼年時一同玩耍過的雲歌。

事情要追溯到十年前。

正趕上宮女出宮省親的日子,她換了身宮女服,混在如潮的人群中,踏着大理石的地板輕快地出了宮,甚至沒有喊上竺青。

雖身形小了些,到底人太多,竟沒有人認出來。

在集市上東看看,西看看,買了不少小玩意,直到最後再也拿不下。

天色将黑,她卻還不想回宮。多難得的出宮機會啊,要好好玩玩才是。可是回去太晚了若是被發現,竺青會被罰。

上一次她闖禍,竺青可是被打了二十板子的,最後血肉模糊的背,她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

心情明顯低落下來,她沿着出來的路往回走,日影漸漸西斜,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走出太遠,自己迷路了。

正四顧間,突然聽到一聲細細的呻吟聲。

她當下将買的一堆東西丢在一旁,貓着腰輕手輕腳走過去看。

狹窄的弄堂裏,光線昏暗,兩個人彎着腰對着地上的人說着些什麽,形容兇惡。

又走近了些,她才看清,其中一人揪着地上那小小的人,嗓子有些尖利,聽得人格外不舒服。

“再不松手老子可就不手軟了!”

定睛看去,地上那人蜷成小小的一團,被塵土弄污的衣服依稀還能看出原來的料子,價格不菲。低着的頭發絲淩亂,看不到臉,只能看到他手緊緊握着,保持着那個僵硬的動作動也不動。

想來是哪家的公子哥獨自出門,被人盯上了。

眼珠轉了轉,她走得遠些藏在屋子底下,沉着聲音喊了聲:“這裏有人!”

而後将手掩住唇,鼓着腮幫子動作了一番,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巷子裏那兩人慌了,伸手狠命拽了一下地上那人,仍是沒拽出他手裏的東西,只好罵了聲晦氣,拿起地上從他身上搶來的錢袋,從另一個方向跑了。

過了半晌,地上那人動了動,擡起一雙亮若星辰的眼,卻對上一張好奇的臉,愣住了。

竺幽蹲着看他,小小的少年,臉上沾了塵土,看不清原來的相貌,那雙眼卻是極亮。

她抿了抿唇,眉眼彎起,向他伸出手道:“壞人跑了,你安全了。”

将他從地上拉起來,她才發現少年長得很瘦弱,手臂細細的,看着她的眼神中有些防備。

她跑了出去,将剛才扔在一邊的一堆東西又抱了過來,蹲在地上挑了半天,拿出一袋糖遞給他,眉眼彎彎:“請你吃糖!”

少年愣了一會,伸出手緩緩接過糖。

漸漸黑下來的天色下,兩人坐着吃手裏的糖果,竺幽心情很好,看着遠處,嘴裏鼓鼓囊囊的,說話也有些含糊。

“你剛才死死抓在手裏的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嗎?”

少年愣了愣,将手心緩緩攤開,一塊通透的玉佩。

“是啊,很重要。”

他将玉佩放進懷裏裝好,看着認真吃糖的竺幽,聲音細細的,“剛才沒有人過來,對嗎?你……”

竺幽轉頭看他,腮幫子飛快動作,将嘴裏的糖咽下,用手掩着唇發出一陣腳步聲。末了,露出兩顆小虎牙看着他笑,“這個叫口技,最近新學的。”

小小的雲歌認真看着她彎起來的眉眼,驀地就笑了。

此刻兩人坐在寬敞的包廂裏,日光溫柔,空氣裏還有淡淡的花香。

竺青坐在一旁閑适地剝着瓜子,時不時看看兩人。

見到雲歌的時候他也愣了,故意留着不說,就是想給竺幽一個驚喜。

不過,既然雲歌的身份如此,那當年……

他斜眸看了雲歌一眼,淡淡将視線投到窗外——今時彼時,追究無益。

“這些年,你受苦了。”雲歌的聲線一如他溫潤的外表,溫柔中透着些暖意。他用眼神勾勒着面前女子的容顏,這麽多年沒見,她竟出落成了這樣絕代風華的樣子。

乍見故人,竺幽心情顯然也很好。

他變了很多,當年瘦瘦小小的少年,已經長成了高大俊朗的樣子。只是那雙眼,依然如當年那般璀璨奪目,仿佛蘊育着萬千光華。

“還好。”她淡淡回答,許是多年未見,終究是多了些生疏。

“我從來沒想過,你竟就是雲公子。”

雲歌微微展顏,溫和地看着她道:“當年身份尴尬,實在不适合對你說。”

竺幽點頭表示理解,再次看向他的眼神裏少了幾分随意,多了些認真,“竺青已經與你說過了吧。”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伸過來,将她面前的茶杯滿上,清清淡淡一聲“嗯。”

放下茶壺,他擡頭看她,眼中仍是化不開的笑意。

“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好。”

雲歌微微挑眉看向她,聲音裏也浸了笑意,“你不問我?”

竺幽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看向他的眼睛清亮逼人。

“不需要。”

不是不好奇,而是,她還有什麽好失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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