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深淵
喬恩賜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林玉汝如遭雷劈。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喬納森姐弟,然後下意識地想轉過身去看看兒子。
但他不敢。即使他現在背對着兒子,也能感覺到兒子的目光正逡巡在自己這邊,如同芒刺在背。
“林伯伯是太高興了嗎?都不說話了。”喬恩賜眨着眼睛,笑得十分開心的樣子。“不過我也能理解您的心情啦,而且這樣一來,我們家族和你們林家也就更近一步了。雖然不是和我姐姐,這可能讓你們有些意外,不過我姐姐可是泉哥的親妹妹,兄妹亂倫這種事情你們也不會允許發生的吧。現在這樣不就很好啦,泉哥懷了我的孩子,其實跟我還是跟我姐姐都差不多吧!”
林玉汝感覺這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大的氣。作為一個有權有勢的男性Alpha,他一向将自己優秀的兒子當做是一間得意的作品,可現在這件得意之作被人以最惡劣的方式羞辱、摧殘、折磨,這就等于是往林玉汝腦袋上潑了盆髒水,讓他顏面盡失。好在現在這件事情還沒有公開,他還有辦法補救。不過是個孩子,打掉就是了。
而喬恩賜盯着林玉汝的表情變化,就好像知道了他會怎麽想一樣,極端俊美的臉上笑意依然燦爛,但那雙碧綠的眼睛裏卻明顯閃動出了不加掩飾的惡意。
“只不過有一件事有點遺憾。泉哥當時雖然進入發情期了,可是對我還是很抗拒,一點都沒有遵從本能的意思。我們擔心他傷到自己,就給他注射了一種迷幻劑,既能激發他的信息素,又能讓他放松肌肉和神經,是一種非常有效的藥物。”
林玉汝腦子一僵,随即明白了喬恩賜說的是什麽東西。這是一種激素類的藥物,藥效十分霸道,能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刺激Omega的腺體和雌性生殖器,讓Omega快速分泌出大量信息素,進入發情期最峰值的階段。因為它對身體有着較強的副作用,而且能夠作用于人的神經,所以在亞細亞聯盟內一直被列為違禁藥品。更加讓林玉汝覺得要命的是,這種藥物通常都是用在沒有發情的Omega身上的,林泉當時已經進入發情期了,卻被用了這種藥物……林玉汝憤恨而不安地瞪着喬恩賜,他知道喬恩賜話還沒說完,憋着沒說的一定是更加殘酷的、更加能夠擊潰林玉汝的東西。
“泉哥當時本來就已經散發出足夠的信息素了,一下子被刺激出過量的信息素,他身體有點受不了。過量的信息素好像燒掉了他的附睾,卵巢也被破壞了。好在在那之前我已經給了他永久标記,而且在他體內成結、讓他受精了,否則依照他現在的狀況,以後估計就很難懷孕了。”
林玉汝全身發木。他再也忍不住了,回身看向了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兒子。依然保持着剛才那個姿勢靠坐在床上的林泉臉上的表情也幾乎和剛才一樣,或者說是和剛才一樣沒有表情,還沒有完全褪下發情期的□□讓他的眼角微微泛紅,這樣一雙眼睛鑲在慘白如紙的臉上顯得有些吓人。薄薄的嘴唇緊抿着,嘴角勾出一條諷刺的弧線,也不知是在諷刺他父親造下的孽,還是在諷刺喬納森姐弟犯下的罪,或者是諷刺他自己遭下的禍。
林泉并沒有因為喬恩賜的這一番話而感到驚慌失措,顯然是在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是這麽個狀況了。看到林玉汝轉過身看他,林泉稍稍挑起了眼尾,像是在看戲一般掂量着自己的父親會采取什麽态度來處理這樣一種情形。林玉汝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撇開所有的情緒和雜念,決定先處理好眼前的事。他陰森森地看了喬納森姐弟一眼,走到床邊先割開了綁着兒子的繩子,然後叫外面的人拿了套衣服來給林泉穿上。他光是草草掃了一眼林泉,就看到自己兒子身上遍布着青紫的痕跡,就像是被人狠狠虐待了一番,而且換好了衣服的林泉從床上站起來的時候腳步都有些虛浮。林玉汝上去扶住了他,卻被他一手擋開,邁着發飄的步子走出了地下室。
林玉汝的臉色直沉下去,只能追在兒子後面往外走。林泉看也沒看喬納森姐弟一眼就直接往上走去,而林玉汝則用恨之入骨的眼神剜了那對姐弟一眼,開口說話的聲音陰沉得像是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一樣:
“這件事沒完。”他說,“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林玉汝把林泉帶回了家,在路上就請了梅山科學院的專家來家裏對林泉做了個徹徹底底的檢查。
林泉的狀況不好。有些輕微脫水,他這幾天中什麽也沒吃,光是不斷地進行着性行為,而且是在藥物的強制逼迫之下一直處在發情期的峰值上,對體力的消耗有多大可想而知。喬恩賜也并沒有說謊,林泉的附睾和卵巢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這表示他的身體現在已經無法制造出能夠用來繁殖的精子,卵子的狀況也令人堪憂,也就是說他既無法令別人受孕,他自身也無法受孕了。而由于他的子宮完好無損,現在他體內仍然存活着一顆健康的受精卵,這意味着他還能夠成功地将這顆受精卵孕育成人。
盡管這顆受精卵是他在喬納森姐弟的陰謀之下被強制受精的。
更加詳細的分析報告還要等到專家把從林泉身上采集的樣本送回科學院化驗之後才能得出,林玉汝想了想,還是在檢查結束之後又把林泉送回了林泉自己的公寓。
林泉似乎早就料到父親會這麽做了,他沒有任何反對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事實上他從喬納森姐弟那裏出來之後,就沒有過任何積極主動的反應,林玉汝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只是看着林玉汝的目光三分嘲諷三分審視,剩下的四分,則是讓人從心底裏生出涼意的捉摸不透的幽深。
林玉汝有些心焦。他知道兒子恨他,也知道就算恨他,林泉也多半不會像別人發洩怒意的時候一樣摔打謾罵。只是現在這一言不發的狀态着實讓林玉汝感到不安,他把林泉送到公寓之後就将助理司機全都留在了車裏,自己進了兒子的家。
“我還是留個人在這兒照顧你吧,你現在身體還不穩定,我……”
“不用。”林泉輕飄飄地說,脫下外套将衣服挂了起來,然後走進卧室,似乎是想拿了衣服去洗澡。
動作、語氣都十分平常,只是全身上下都充溢着冰冷的抗拒感,似乎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林玉汝說,一眼都不願意向林玉汝看。
林玉汝心裏很不痛快。他在卧室門口截住了林泉,盡量平靜下聲線對兒子說:“我知道你氣我,但現在不是跟我怄氣的時候。”
“怄氣?”林泉失笑,“你覺得我是在跟你怄氣?”
林玉汝避重就輕地說:“不管是什麽,現在都不是時候。這件事情太大了,我們需要好好商量商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其實現在已經不堪設想了。”
林泉用像是看馬戲團的小醜一樣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親。他從小就是個很讓人省心、驕傲的孩子,從來沒有用這種大膽而冒犯的态度對待過林玉汝,而現在林泉卻像是完全釋放了什麽一樣,他看了林玉汝一會兒,然後把剛拿好的衣服往床上一扔,整個人斜靠在牆上,雙手抱胸,用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看着林玉汝:“那商量吧,你打算商量什麽?”
林玉汝皺着眉頭。他本來脾氣就不好,現在被兒子這麽陰陽怪氣的對待,雖然自己的确理虧,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惱羞成怒,以一副相當生硬的态度對林泉說:“我查了一下,資料室裏的東西他們并沒有拷貝下來,或者上傳到什麽地方去,但是他們看到了多少,這就沒人知道了。”
林泉聳了聳肩,态度事不關己般的無所謂:“沒證據,他們能翻出什麽風浪來。他們想要的就是證據,不然喬碎玉的媽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的事情,要想報仇也不會等到今天。”
“你……”林玉汝幾乎覺得一口血噎在嗓子裏,“你怎麽就能肯定不是你告訴喬碎玉的!”
林泉冷笑了一聲:“我進公司那麽久,除了讓你趕快把那些東西銷毀之外,做過什麽跟它們有關的事情嗎?項目是你當年重新啓動的,也是你上報給軍方的,被禁止之後也是你下令封存的,時間也正好是二十多年前。你現在打算推到我身上?”
林玉汝感覺無話可說。他和朱莉娜在一起的時候确實年輕氣盛,擅自啓動了那些項目,然後在軍方那兒碰了個釘子的事兒也确實發生在那段時間。他一向覺得朱莉娜傻、沒什麽腦子,對她毫不設防,情到濃時随口說起過工作上的事也是時有的,比起一向謹慎、又肯定喬碎玉的能力的兒子林泉,确實是林玉汝更有可能跟朱莉娜說起過那些事。
他現在從頭理虧到腳,實在不想再糾結于這些事了,于是幹脆把這一頁翻過去:“先不說這個了,喬納森那邊怎麽辦?孩子肯定得生,但是你……”
“孩子肯定得生?”林泉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了,“你叫我生下那個垃圾的孩子?”
“要不然怎麽辦?你以後很可能沒有機會懷孕了,要是不把這個生下來,我們林家就絕後了!”林玉汝也不想留下喬納森家族的種。這家人陰險、工于心計,又對林家積怨已久,生下這個孩子反而是個隐患。這時候林玉汝就格外地怨怒起林泉不是個Alpha,如果他是個Alpha,哪怕是個Beta,哪裏會像這次一樣這麽容易被控制、被算計?
林玉汝的态度似乎終于激怒了林泉,他那張端正文雅的臉一瞬間就被怒意扭曲得猙獰起來,眼中迸射出的兇惡讓林玉汝幾乎想要倒退幾步:
“我是個人!是個男人!”林泉咬牙切齒地吼了出來,“喬恩賜是個強、奸我的雜種,你叫我生下他的孩子?”他一邊低吼一邊冷笑,樣子相當吓人,“我就是生不出孩子了又怎樣?我還是我行得端做得正的林泉!不像你!把自己當成下崽的種豬!”
林玉汝當即暴跳如雷:“畜生!你說我什麽!”他竄過來一把将林泉推倒在地板上,騎在林泉身上照着他的面門就一個巴掌甩了過去。林泉剛剛才受過連續幾天的非人折磨,身子現在還在發虛,哪裏能受得了這樣的暴力,連着被他老子扇了兩個耳光都毫無還手之力,只本能地側過頭,任憑那巴掌砸在他側臉上,一聲也不吭。
林玉汝裝了幾十年的謙謙君子,只在很少的時候才将自己暴戾的一面發洩出來,對人動手更是久違的事。現在被兒子惹怒了,下手頗有點沒輕沒重,扇了幾下之後才清醒了一些,低頭一看就見到林泉臉上紅腫一片,嘴角滲血,顴骨處也被巨大的力道砸破,看上去相當狼狽。林玉汝發洩了一番之後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但又拉不下臉來跟兒子服軟,只得先從林泉身上站起來,然後伸出手想把兒子拉起來。
理所當然地被兒子一掌拍開。林泉手上動作倒是不慢,清脆的聲響打在兩人手上,也不知是牽動了哪裏的傷,林泉低低悶哼了一聲,撐起身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藥箱在哪兒?”林玉汝低聲問。林泉還是那副像看小醜一樣的眼神,絲毫不領情,也一點不怕他爸。他微微歪過下唇,用拇指随意擦了下唇角的血,看了林玉汝一眼:“我不會生的,你死心吧。”
林玉汝剛剛才揍了兒子一頓,現在有火氣也發不出來。他一手捶在門上,木質門發出了一聲極大的聲響。
“那你想怎麽樣!”
與林玉汝的氣急敗壞不同,林泉現在已經完全平靜下了情緒,不久之前才像蒙了塵一樣的一雙眼睛現在又暗暗顯現出光澤,明顯是正在思考的樣子。
“很簡單,”他語氣平緩地說,“首先要讓喬納森家不能如願。他們這麽對我,是因為他們蟄伏在我身邊這麽久,那天在資料室裏卻還是沒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如果能在我身上做些什麽,從而利用我威脅到我們家,他們就還算賺回了一些本錢,用我來弄個孩子是最方便的辦法了。他們以為在我身上下了個種就能控制住我們家?做夢,我要讓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林玉汝看着兒子鎮定又堅決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喬納森姐弟的地下室裏喬碎玉對他說的那句話:
「我不是在對付泉哥,我是在對付你,我的父親!」
他想喬納森家的确是在對付他林玉汝。雖然遭罪的是兒子,但無論是計劃盜取那些秘密的項目,還是讓林泉除了肚子裏的這個孩子之外再也不能生育,這些東西與其說是林泉本人在乎的,倒不如說是林玉汝在乎的。他在乎那些秘密的項目,更在乎林家的傳宗接代,林泉可以接受自己不能生育,但林玉汝絕不能接受他們林家絕後。
“你還是不要這個孩子?”林玉汝問。林泉擡起眼簾看了看他,淡淡地說了句:“這是你欠我的。”
他目光明亮,語氣中透着絕不會動搖的不容置疑:“你一開始從那裏把我帶走的時候是直接帶回了家,那是因為你沒來得及考慮;現在把我送回我這裏,是因為怕媽知道這件事,沒錯吧?”
林玉汝心裏一驚,一時無法回答。
“你在這件事上按我的意思來,我就把你的事跟媽保密。這買賣劃算吧?”
林玉汝眯起了眼睛:“你在威脅你老子?”
林泉毫無笑意地笑了一聲:“這也算是威脅?只是個等價交換而已,我現在對誰都沒什麽信任感,想要抓點什麽在手上也很正常吧。”
林玉汝冷冷地盯着他,林泉反而笑意更加明顯了。
“爸,你有什麽可生氣的?你把你兒子害得這麽慘,需要付出的代價只是放任你兒子拿掉一個受精卵而已,這個受精卵還很可能成為威脅到我們家的籌碼,你妻子甚至都不需要知道這件事,怎麽看都是你劃算啊。”
林玉汝的大腦高速運轉了好幾圈,然後長嘆了一口氣,肩膀也松了下來。
“這件事情……不是小事,你至少也等到科學院的檢查結果出來以後再做決定吧。”
林泉并沒有回答他,只是再次露出了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
出了林泉的公寓之後林玉汝才覺得自己可能不太了解兒子。林泉的果斷和執拗讓他有點驚訝,在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之後不但迅速冷靜了下來,還毫不留情地打算拿掉這個可能是唯一後代的孩子,一點商量的餘地都不留。林玉汝知道自己沒辦法讓林泉做出一點點退讓了,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林玉汝有愧于兒子,他不能在态度上太過逼迫林泉,否則以兒子的性格,後果可能會更加嚴重,甚至嚴重到他真的完全承受不起。
所以這件事情不能硬着來。
其實和林玉汝一樣,林泉也不夠了解他的父親。林泉覺得自己提出的那個交易對林玉汝來說很劃算,其實并不然。雖然林玉汝确實不想讓妻子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但比起林家就要絕後的這件大事,妻子是否知情就顯得不太重要了。雖然董蘭的娘家也頗有勢力,但這些年來下坡路走得比林家還要狠,董蘭的态度并不會對林家造成太大的威脅,但林泉有沒有後代卻是決定林家存亡的大事。所以林泉提出的這個買賣,只有林泉自己覺得是對于林玉汝來說劃算的,林玉汝自己并不這麽覺得。
換句話來說,就算讓董蘭知道了一切也沒關系,他怎麽都要讓林泉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林泉坐在車裏想了又想,然後讓司機掉轉方向,把車開往梅山科學院。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還在交代背景的階段,小安還沒什麽戲份,不過他也很快要上線了╮(╯▽╰)╭
另外明天不更新,俗務纏身_(:3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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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