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槍

開車回家之前林泉想過是不是需要讓簡潔來開車送他,或者幹脆找個代駕,因為他實在沒法保證以自己現在這個心态和狀态能安全開車到家。

他整個人都在氣得發抖。

上午林泉去了一趟藥監局,林氏有兩種非處方藥正在注冊階段,其中一種已經批下來了,另一種是中成藥處方藥,正在轉換為非處方藥。林泉這次過去正好也把這種藥物的有效性臨床研究資料帶過去,另外還打算順便了解一下國際合作司下半年的規劃。

上午還算順利,中午林泉和幾個關系不錯的幹事一起吃了頓飯,吃飯的途中他就覺得不對勁了。那幾個人他都已經很熟悉了,可是今天他們的态度都有點奇怪。林泉一開始還以為是工作方面出了什麽問題,可是回到公司之後才發現态度奇怪的不止是那幾個幹事。

公司所有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林泉滿腹疑慮地回到辦公室,在門口就看到一臉嚴肅的簡潔。林泉把簡潔叫進辦公室,一關上門還沒等林泉問話呢,簡潔就單刀直入地問他:“怎麽回事?外面都傳瘋了,說你要和趙歲安奉子成婚了。”

一個霹靂劈在林泉腦袋上可能也就是這效果了,他大概站在原地呆了足足有半分鐘的時間才意識到簡潔說了句什麽話。可能是這段時間以來已經受到過太多這種匪夷所思的沖擊了,剛一意識到簡潔說了設麽,林泉就已經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

他還記得那天他去梅山科學院把肚子裏的受精卵拿掉,第二天晚上回來之後他和他爸之間通了一通什麽樣的電話。林泉記得很清楚,他那個偉大的爹在電話那頭威脅他,說要是他再不答應和趙歲安聯姻,就別怪他爹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來對付他這個兒子。現在看來,是“非常的手段”出場的時候了。

還真是簡單粗暴啊…………林泉還是選擇了自己開車回去,主要是實在不知道自己會跟林玉汝鬧成什麽樣子,他不想讓簡潔過多參與到他們林家這堆破事兒裏來,更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曾經在喬納森家手下遭過什麽罪。林泉一路上闖了兩個紅燈,還差點挂到一處隔離帶,把後視鏡也給蹭花了。等他飛一樣把車開回本宅的車庫時,天色已經黃昏。血一樣的殘陽在地平線上方暈染開一片腥紅,透着春夏之交時特有的漸漸燃燒起來的熱度,給人以一種火勢蔓延的錯覺,刺得林泉兩眼生疼。

這個時候林泉已經隐隐感覺到了,這件事情不是他想控制住就能夠控制住的,對現在的他而言,有可能再怎麽抗争都無法掙脫了。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家門,在進門之前的那一瞬間他在心裏默默想:就算結局已經注定了,他也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

一進客廳就看到爸媽坐在沙發上,他媽媽一臉的憂心忡忡,見到兒子回來,董蘭差點沒從沙發上跳起來。

“兒子?到底是怎麽回事?”董蘭明顯慌了手腳,滿臉寫着驚慌失措,目光不經意地在林泉的下腹掃來掃去,“你爸說你懷了……懷了誰的孩子?怎麽回事?你不是還跟那個外邦的小姑娘談着戀愛嗎?”

林泉并沒想好怎麽跟媽媽解釋,事實上他根本沒想過,他的目光直接越過了媽媽,看向了仍然端坐在沙發上的林玉汝。

“你倒還有臉跟媽說?”林泉冷笑出聲,“是覺得你以前幹的事兒光明磊落呢,還是半夜不怕鬼敲門呢?”

“混賬!”林玉汝勃然色變,“你敢這麽跟你老子說話?你想造反啊!”

“我不想造反,是你在逼着我反。”

“我逼你?你怎麽不反省反省你自己!你不生孩子,你想讓我們林家斷子絕孫,我要是當初就知道你是這個德行的,倒不如你在你媽肚子裏的時候就掐死你!”

“是啊,再順便把我媽掐死,什麽豬狗莉娜的也全掐死,誰讓她們肚子不争氣,懷你的孩子居然還懷了個Omega,一起掐死算了。正好也方便你豎着雞|巴到處下種,直到生出Alpha來,沒錯吧?”

林玉汝被林泉這前所未有的粗俗話鋒震住了,大概活了那麽久他都沒想過原來自己兒子還能這麽罵人。可惜被罵的是他這個做爹的,他一時間被罵得暈了,剛察覺到全身血氣翻騰,耳朵裏就聽到一個清脆的耳光聲。

董蘭這一巴掌沒收着力,雖說她是個小個子女人,但用盡全力去抽一巴掌還是很疼的。林泉被他媽媽扇得偏過臉去,半邊臉上立刻顯出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你、你怎麽能這麽跟你爸爸說話呢!”董蘭聲音都在發顫,明顯帶着哭腔,情緒顯然受到了極大的波動。“我們從小就教導你要懂禮貌、要與人為善,你、你居然…………”兒子罵丈夫的那些話董蘭聽在耳朵裏都面皮發燙,她怎麽也想不到這種話竟然會從她一直引以為豪的兒子口中說出來。

“你說!你說這種話是不是咒我死!是不是咒你爸爸死!你怎麽會有這種心?”董蘭一直沒對林泉說過什麽重話,主要是林泉從小就一直很懂事,沒讓家長費過什麽心思。可現在董蘭說着說着淚珠就滾了滿臉,覺得自己作為母親和妻子真是太失敗了,不然家裏怎麽會出現剛才那種狀況。

“你在外面做生意,不結婚、不回家也就算了,現在懷着莫名其妙的人的孩子,還學成了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麽放心啊!”

林泉被扇了一巴掌,又聽了董蘭劈頭蓋臉的一頓控訴,心情居然意外地從壓制不住的怒意中平靜下了一些。他雖然之前就威脅林玉汝,說如果不讓他去堕胎就把林玉汝那些破事兒都告訴董蘭,但事實上林泉并沒有真的想讓他媽媽知道那些可怕的舊事。他心裏明白得很,這個世界上确實存在着像林泉自己、或者是像喬碎玉那樣的能與Alpha和Beta平起平坐的Omega,但在Omega種群之中他們實在只是少數,而絕大多數的Omega都是像自己的母親董蘭這樣的,一生都是單純軟弱、依附于自己的丈夫而活的弱小個體。他們弱不禁風,受不得一點打擊和挫折,所以需要被人捧在手心裏細細呵護。有些Omega十分幸運,能找到呵護疼愛自己的Alpha或者Beta相伴終身;而有些Omega則沒那麽幸運,他們的另一半并沒有給他們幸福。這時候林泉看着自己的母親,突然間強烈地感覺到了董蘭其實是比後一種不幸福的Omega更加可悲的存在,她一生都覺得自己活在夢幻般的幸福之中,卻從來不知道這樣的幸福只是她丈夫用謊言和欺騙構架出來的一個真正的夢。

董蘭在林泉灼灼的目光之下也恢複了一些冷靜。她好像對自己竟然打了兒子這件事感到很驚恐,剛才用來扇巴掌的那只手現在正不知所措地捂住自己的嘴,身體不住顫抖。林泉嘆了口氣,覺得對着他媽媽這副樣子就算有火也發不出來了。他望向林玉汝,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的一家之主正面露得色地看着林泉,仿佛掌控住了董蘭就多了個控制林泉的把柄一樣。林泉簡直不明白他小時候怎麽會拿他爹這樣的人當做是人生目标的。

大門外的通報聲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客廳裏的三個人都朝着監視器看過去,就看見大門外停着一輛林肯MKX。看到那車的一瞬間林泉就是眼皮子一跳,那是趙歲安的車。

林玉汝顯然也認出來了。似乎是顧慮着董蘭,林玉汝沒讓人啓動通信系統就直接打開了大門,趙歲安的車立刻開了進來。林玉汝走到董蘭跟前對她說:“你先上樓回房吧,有客人來了,我們先要跟客人談談。”

“現在還見什麽客人!”董蘭急道,“有什麽客人比兒子的事情還重要?都這個時候了……”

“行了,”林玉汝加重了語氣,“重要的事情多着呢,你知道什麽。快點上樓,別的事情一會兒再說!”

董蘭對自己的丈夫向來是又愛又怕。她惶惶地回頭卡了林泉一眼,終于還是欲言又止地上了樓。

半分鐘之後趙歲安就進來了。趙歲安倒并沒有林泉想象中的那麽憤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勢逼人,那套在沖鋒夾克裏的高大身軀顯得比平常更加強勢有力了。剛一踏進客廳趙歲安就掃了林泉和林玉汝一眼,看了看正嚴陣以待的父子倆,趙歲安臉上浮現出一種森然的氣息。

“我還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把人搞懷孕過呢,兩位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對着趙歲安,林泉倒是沒什麽憤恨的情緒了。這人大概是所有人當中最飛來橫禍的一個,明明不想跟自己結婚,現在居然還莫名其妙背上了這樣的名聲。

可還沒等到林泉開口,林玉汝就以一副不容拒絕的語氣回答:“有解釋的必要麽?反正你本來也是要跟我兒子結婚生子的,早一點晚一點宣布不過是個時間順序。”

趙歲安一時間也被這厚顏無恥的說法給驚呆了。林泉忍無可忍地朝他爸低吼道:“你不要臉我他媽的還要臉!”

“要臉你還敢忤逆我的意思?”林玉汝好像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一樣,根本懶得理會林泉,就只是轉向趙歲安繼續道:“這件事是你父親和我共同的意思,也是我們兩家企業共同的利益,我相信你父親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的父親也已經同意了這門婚事。要不是你們兩個孩子始終忤逆大人的意思,我們兩個父親也不會為了讓你們同意而出此下策。”

林泉又是一陣怒意上湧。原來散播這個“奉子成婚”的謠言趙德旺也是同意了的?被蒙在鼓裏耍得團團轉的只有自己和趙歲安?

而趙歲安對這點顯然知道得比林泉還要早。林玉汝的話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作用力,他只是冷冷地眯了眯眼,道:“沒錯,我爸是經不起您的慫恿,同意了這麽弱智的主意。不過我想林先生并沒有告訴我爸,林泉是真的懷孕了吧?”

此言一出,林泉和林玉汝都如遭雷擊。林泉難以置信地瞪着趙歲安,林玉汝則是危險地揚起了頭。

他怎麽會知道我懷過孕的?

“你聽誰說的?”林玉汝陰森森地問。

林泉卻在這時候,不可思議地完成了對整件事情的脈絡梳理。他向來不憚于壓力和困難,壓力越大他越是容易被激發出更強的思考能力。他緊緊盯着趙歲安的側臉,低聲問道:“喬納森家的人告訴你的?”

聞言,趙歲安轉頭看向林泉,眼中毫不掩飾地射出驚異的光芒,顯然是沒想到林泉能憑借他一句話推斷出實情。那驚異的目光一閃而逝,然後趙歲安盯住了林泉的側臉,皺了皺眉。

林泉沒有在意趙歲安的目光,因為趙歲安的反應已經給了他答案。他冷笑出聲,心裏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喬納森家那兩個混蛋正指望着用林泉肚子裏那顆受精卵來威脅他們林家,現在林泉把受精卵拿掉了,而且拿掉的事只有他和林玉汝兩個人知道,喬納森家的人根本被蒙在鼓裏,這時候聽說了林泉要跟趙歲安“奉子成婚”,他們一定是以為林家把趙歲安當成了接盤俠,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挑撥趙林兩家的關系,好讓林泉肚子裏的這個“把柄”還被他們喬納森家牢牢抓在手裏。

趙歲安盯着林泉:“我早就覺得你被标記過,只是那時候沒注意。後來被那麽一說,我才反應過來你的交際圈估計也沒我想的那麽單純、毫無趣味吧。”

趙歲安的話裏一句一句都帶着諷刺的意味。林泉臉色慘白,但腦子仍然十分清楚,喬碎玉和喬恩賜本來跟趙歲安都是認識的,那對姐弟想要對趙歲安吹幾句風真是太容易了,而且趙歲安所說的根本都是事實,林泉的确被喬恩賜标記過了,他怎麽也想不出辦法來反駁趙歲安的話,更不可能把實情向他拖出。

他最終只是有些虛弱地說:“沒有什麽懷孕了。标記是真的,懷孕是假的。”

其實這反駁根本完全沒反駁到點子上。趙歲安的重點是林泉私生活的混亂,以及他私生活的混亂導致了趙歲安要做接盤俠這件事。而林泉的反駁只是反駁了沒有“接盤”這件事,其它的他一概沒有解釋。

雖然算不上雞同鴨講,但總歸是不清不楚的。這和林泉一貫的有條不紊差別很大,趙歲安顯然也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剛想開口繼續說些什麽,就聽到林玉汝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林泉已經去梅山科學院做了流産,如果你不信的話,科學院是有資料可以查證的。你別管他以前是什麽樣的,現在他可以幹幹脆脆地跟你結婚,你也不需要有什麽後顧之憂。”

趙歲安失笑道:“林先生,您兒子條件有那麽差嗎?看你這一心想把他嫁出去的樣子,我好像不應該沒有後顧之憂吧?”

林玉汝陰陰地說:“你有也好,沒有也好,這個婚你是結定了。現在奉子成婚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很快的走在路上都會有人向你們道喜,你們随時都可以結婚。但是我告訴你,林氏制藥和行運物流之間的合作,可不是随時都會有的。”

趙歲安冷道:“你在威脅我?”

“不至于,”林玉汝哼了一聲,“合作和利益就是這樣,你有我想要的東西,我也有你想要的東西。既然你不願意把我想要的給我,那我又憑什麽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呢?”他聳了聳肩,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等價交換,再公平不過了。年輕人,你們還需要考慮什麽?”

從知道大勢已去的那一刻,林泉就已經心如死灰,一句話都不願意再說了。趙歲安冷冷地盯着林玉汝看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行吧。”

他轉向林泉:“那,麻煩‘未婚妻’送我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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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全暗了,林家本宅離市區距離較遠,天色暗得比市內更快。經歷了剛才那麽一場唇槍舌劍,林泉只覺得身心俱疲,肩膀無力地下垂着,整個人都透着頹廢的味道。

趙歲安走在他右邊,眼睛并沒有看他,卻驀地問了一句:“你爸打的?”

林泉這時候腦子還有點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趙歲安說的是他側臉上被董蘭打的那一巴掌。其實是打在左臉上,趙歲安現在肯定看不到,那估計是剛才在宅子裏就注意到了。

“我媽打的。”林泉回答,“你沒來的時候我跟我爸頂嘴了,被我媽扇了一下。”

“沒見到你媽人啊。”

“上樓了。她什麽都不知道,我爸也不想讓她知道什麽,給她趕上樓了。”

趙歲安笑了一聲,只是聲音裏沒什麽笑意。林泉這時候慢慢反應過來了,他倆現在單獨說着話,趙歲安對他的态度倒是比剛才三個人相互對立的時候說話态度緩和了很多,沒什麽諷刺、沒什麽怒意,只是不鹹不淡地随意聊天而已。

林泉有點奇怪地看了趙歲安一眼,不太摸得清他到底什麽個态度。按理說他既然知道自己被林家給涮了,還要被威脅着跟一個私生活混亂的人結婚,像他這麽嚣張傲氣的年輕Alpha,不該能忍得下這口氣啊。而且他們中間還橫着喬納森家的那兩條毒蛇不斷挑撥,趙歲安對他的态度實在不該這麽平和。

趙歲安的車沒停在車庫,只是停在花園前的平臺。趙歲安解了鎖,打開車門之前看了林泉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剛才腦子裏轉着的疑惑。

“我這麽跟你說吧,”他動作潇灑地打開了車門,一手撐在車門上回身看着林泉,“你的态度我很清楚,一來你不想跟我結婚,二來有很多事你不想讓我知道,所以我從之前就知道你有事瞞着我,而這點上你并沒有跟我說過謊。”

“喬碎玉和喬恩賜呢,他們跟我說的也不少。但我又不是傻子,他們跟我說了很多,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為什麽要說這些。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我只知道你們之間并不簡單。”

林泉認真地聽着他說話,而且現在他已經聽懂了趙歲安的意思了。

“有時候,跟你說得多反而就是為了讓你更迷糊,所以喬碎玉和喬恩賜,我并不相信。而你,”趙歲安的目光中帶出了幾分戲谑,在路燈的映襯下讓他的眼睛顯得更加深邃了。

“你大概也從來沒在乎過我相不相信你。”

林泉笑了。很奇怪的,他其實并沒有什麽想笑的欲望,只是在這一瞬間唇角自然放松了下來。

“還是在乎的,”他說,“畢竟還是跟你解釋了一句,如果真不在乎,我是一句口舌都不會多費的。”

“那還真是擡舉了。”趙歲安不滿地一哼,上車準備走人了。林泉卻在車門外叫住了他。

“既然這場婚姻避無可避了,我們大概需要花點時間來考慮一下如何保持平和的婚姻合作關系吧?”

“還是你考慮考慮怎麽應付我吧,”趙歲安發動了車,從車窗裏對着林泉咧嘴一笑,“我這個人最喜歡的是解謎。現在我對你客氣,也是因為你身上有謎團我沒解開。你不希望我深究,那是在我們除了合作之外毫無關系的情況下,現在我們要結婚了,你才是那個更應該悠着點兒的人。”

說完,他一腳油門踩下去,留給林泉的是一陣霸道的引擎轟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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