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婚禮

趙歲安和林泉的婚禮,與其說是婚禮,不如說是一個宣布儀式。他們上午到民政局去領了證,中午還抽空跟運輸設備的供應商見了一面。跟供應商吃飯的時候那邊的負責人把報價單交給了趙歲安,趙歲安看過以後随手遞給了林泉。林泉也掃了一眼,然後把報價單裝進了公文包裏,眼睛不經意間瞥見了同樣裝在公文包裏的兩本結婚證,心裏不免有些感慨。

每個人都幻想過自己的婚姻是什麽樣子的,自己的另一半是什麽樣子的,林泉也不例外。他曾經交往過很多女孩子,溫潤的、天真的、純潔的、可愛的,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以這種荒唐的方式成為夫妻。

但他們現在真的結婚了。一時間林泉思緒恍惚了起來,一旁的趙歲安見他保持着放文件的動作發起了呆,不禁也往公文包裏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林泉在想什麽。

“還沒習慣呢?”林泉這副神情恍惚的樣子趙歲安也是第一次見,不禁開口調笑了他一句。回過神來的林泉一邊合上公文包一邊橫了趙歲安一眼,然後朝着那邊的負責人笑了笑。那人也是知道他們要結婚的,但并不知道這樁聯姻的□□,只當是普通的新婚小夫妻在耍花腔,頓覺被秀了一臉,只好咧開一個傻笑。

回來之後他們直接去了會場。林家包下了一座國賓館裏的國宴廳,趙歲安和林泉到的時候這裏已經被布置好了,廳裏完全變了個樣,各種晶瑩剔透、花團錦簇的,紅的粉的一大片,花香怡人。趙歲安和林泉都沒操心過這種事,也不知道是誰安排的,他們為這場婚禮所做的準備就只是商量着挑選了今天出席要穿的禮服和婚戒。到了地方之後他們先是聽了一下待會兒婚禮上的安排,兩個人對了一下流程,然後分別回房洗了個澡,做了下護理就換衣服準備出席了。按照安排,趙歲安出場的時候會順着走廊一路走到被花團包裹着的水晶臺,而林泉則是從二樓長長的樓梯上慢慢走下。

婚禮沒有請什麽司儀。本來就是從簡,這種繁瑣無謂的東西理所當然地被他們省掉了。先進場的趙歲安看到整個國宴廳裏已經坐滿了來賓,不禁一邊往水晶臺上走一邊覺得好笑。這次被請來的來賓基本上都是物流行業和醫藥行業中和他們兩家有生意往來的對象,或者是官場上的關系者,兩人真正的親友來得極少,搞這麽大的排場完全是生意上的需要,而不是家庭和情感上的意願。說白了,整樁聯姻都是一場做戲,這場婚禮更是需要展示給來賓們看的一出大戲,而他和林泉今天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這出戲中的兩個主角。這麽一想,現在這閃瞎人眼的排場就更顯得荒唐了。

不過很快也就沒趙歲安覺得荒唐的餘裕了。

國宴廳幾百平米大,趙歲安站在水晶臺上一眼就望到了出現在二樓的林泉,眼睛頓時挪不開了。

林泉太顯眼了。

禮服是他們在定制店裏跟裁縫商量着敲定的,去試樣的時候兩個人因為有事就沒一起過去,所以趙歲安這是第一次看到林泉穿這身禮服的樣子。那是一身樣式并不很規整的白色禮服,立領的短款外套下擺只到腰際,沒有鈕扣的敞開式設計讓裏面的白絲綢襯衣大面積顯露了出來,襯衣的領口系着一條打成長尾蝴蝶結的淡粉色絲帶,長長的尾部随着林泉下樓的動作微微輕擺着,和外套的下擺輕碰着淡粉色腰帶的頻率完全相同。腰帶的位置束得很高,把那細腰和窄胯襯得要命的惹眼。趙歲安第一次見林泉就覺得這男人優雅得有點不像真人,現在看他這麽從樓梯上款款向自己走來,腦子裏就覺得現在的林泉像是一朵點綴着淡粉的潔白的花。

他不禁對着這朵花勾起唇角。林泉的眼睛裏明亮的目光微微一顫,感覺連呼吸都有些不穩。

他受到的震懾不比趙歲安的小。和自己這一身樣式不規整的禮服不同,一向飛揚跳脫的趙歲安穿的卻是一身傳統而華麗的燕尾服,長長的後擺及膝,将趙歲安本來就逆天的身高襯得更加高大修長,哪怕從二樓俯瞰下去都覺得偉岸無匹。裏面深紅色的襯衣同樣是絲質的,領口打了條印着暗色佩斯利印花的黑色領帶,配上襯衣外面掐腰的天鵝絨馬甲,将趙歲安的寬肩厚背完美地展示了出來。馬甲上的釘珠在燈光下反射着低調的光澤,把趙歲安原本狂放不羁的氣焰修飾得雍容華貴,整個人如同電影裏的中世紀歐洲宮廷貴族一樣充滿了令人不可侵犯的高貴氣質。

我要跟這樣一個人結婚了…………林泉的心跳有些亂,但步子仍然從容穩健、毫不遲疑。趙歲安的目光始終釘在他身上,現在的趙歲安已經完全沒餘裕去想什麽來賓都是生意人、自己和林泉都是演員這些有的沒的了,林泉走上水晶臺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牽他——這是流程上就安排好的,但其實趙歲安腦子裏已經忘了流程了。也許是長時間的策劃和準備讓他已經接受了這次聯姻,又或者是現場的氛圍和出現在面前的林泉讓他不得不沉浸進去,總之這時的趙歲安只是覺得應該牽住自己的妻子、因為我們正在結婚。

誰也不是演員、誰也沒有在做戲,林泉也是和趙歲安一樣的狀态,他們走到水晶臺的中心,分別拿起了兩根立柱上的婚戒,為對方戴在手上。

然後趙歲安捏住了林泉的無名指,順勢牽住了他的手,把他往懷裏一帶,低頭親了親林泉的唇角。

這個交換完戒指之後的誓約之吻在旁觀者看起來很是矜持,但只有當事人知道他們兩個人的呼吸都亂了。趙歲安灼熱的嘴唇貼上來的那一瞬間林泉感覺整個人一震,幾乎本能地想往後躲過去。然而一只手被趙歲安牽住,連腰也被趙歲安的另一只手緊緊握住。在晶瑩剔透的水晶臺上林泉幾乎是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不知所措,大腦有些發熱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趙歲安落在他唇邊的那個吻比他預想的要多了一秒鐘,只是一秒鐘而已,兩人的氣息交纏,平白在這一秒鐘裏生出了綿長黏膩的觸感。

這太奇妙了。分開之後兩個人腦子裏還都覺得不可思議,如果這就是結婚帶給人的變化,那他們真是小看了這一顆婚戒、這一場儀式、這一個誓約。

喝完酒之後兩個人牽着手走下了水晶臺,坐到主桌上聽林玉汝和趙德旺作為證婚人的上臺發言。林泉現在還覺得臉有些發燙,剛才趙歲安親過的地方像是被什麽東西附着了一樣,有着奇怪的觸感。趙歲安看着他保持鎮定的面容身體和出賣了他情緒的不停敲打着的手指,那手指上還戴着閃閃發光的婚戒,看上去別有一種反差的魅力。

林玉汝和趙德旺的發言沒什麽特別的,一番婚禮必備的場面話之後就把注意力轉到了兩家公司的合作上,充分地顯示了這場聯姻的本質。趙歲安和林泉稍稍吃了點東西,然後開始起身出去敬酒,這場婚禮也就從這時候開始恢複了它本來的面目——生意場上的社交。

于澤陽是到場賓客中為數不多的趙歲安真正的好友。他和其他一些趙歲安的狐朋狗友們坐在一桌,絕大多數都是圈子裏的,就算于澤陽本身并不是行業內部人士,但多少也是臉熟。桌上熟悉不熟悉的人三三兩兩地交談着,于澤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主要是甩開膀子吃吃喝喝,一邊還冷眼旁觀着不遠處的主桌上在趙歲安和林泉離開之後的風起雲湧。趙德旺到了另一桌跟熟人吹牛打屁,而于澤陽認識的另外兩個人就在這時候施施然掠到了主桌上,向林玉汝敬酒去了。

那是喬恩賜和喬碎玉。這兩個人于澤陽分別在不同場合見過一次,都印象深刻。現在看着這對姐弟聯袂出現,于澤陽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姐弟倆放着今天結婚的主角夫妻倆不去祝酒,倒是先跑來到林玉汝面前裝大尾巴狼,想來也不會安什麽好心。

于澤陽料得一點不錯。喬納森姐弟端着杯子走過來的時候主桌上只有趙家和林家的長輩們了,外表亮眼的姐弟倆款款而至,嘴甜甜地向長輩們敬了一圈酒。林玉汝的妻子董蘭看着溫婉可人的喬碎玉落落大方地敬酒的樣子,心裏仍然盤旋着不舒服和不理解。她的認知還停留在林泉和喬碎玉談戀愛的程度上,實在不明白兒子為什麽突然就懷了趙歲安的孩子、要跟他奉子成婚了。

“恭喜林伯伯和林伯母,”喬碎玉和喬恩賜終于把酒敬到了林玉汝夫婦面前,在喬碎玉得體的笑容映襯下夫妻倆臉色都顯得不太好,只是原因完全不同。“真沒想到泉哥這麽快就結婚了,他和小安看上去真般配啊。”

“是啊,我也沒想到。”林玉汝淡淡道。如果可能的話他真不想邀請喬納森姐弟來參加婚禮,可是不邀請又不行,他不可能在這種禮節之事上做得那麽明顯,于是只能看着這對蛇蠍姐弟到自己面前來惡心自己。

“是啊,不過這也多虧了我姐姐的成全吧。”喬恩賜用輕松的語氣調侃般說道。林玉汝被他這明顯的諷刺擊得一愣,還沒來得及回應,喬恩賜又道:“姐姐成人之美,也希望泉哥不負林伯伯的期望,”喬恩賜詭異一笑,壓低了聲音道,“能早點生下孩子。”

林玉汝心中一跳,禁不住将餘光投向趙德旺和他妻子的座位。趙德旺還沒回來,他的妻子石瑩離這裏還有點距離,喬恩賜的聲音壓得又低,她應該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姐弟倆注意到了林玉汝的目光變化,當然就明白了他在顧慮什麽。喬碎玉杏眼微眯,抿起朱唇一笑,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如織網的毒蛛般又冷又可怕。

林玉汝看着面前這個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的女人惡毒的表情,心裏有火卻發不出來,只得低聲道:“放心,生下孩子之後一定會邀請你們來喝滿月酒的。”

“林伯伯真是見外啊,”喬碎玉笑道,“怎麽能說‘邀請’呢,恩賜是孩子的父親,自然應該是主人咯。”

董蘭本就感覺到幾人之間氣氛不對,但她什麽都不知道,只能一頭霧水地聽着他們說話。現在喬碎玉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董蘭幾乎瞬間整個身體都要炸開了。她神情驚恐地顫聲道:“這……這是什……”

林玉汝生怕董蘭在這場合下執拗地要問什麽,連忙想招來侍者将她帶離。可喬恩賜動嘴當然比林玉汝動手要快,他搶先回答了董蘭:“伯母還不知道嗎?泉哥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喲。”

“放屁!”林玉汝低吼道。他一手緊緊扣住董蘭的肩,一手想捂住她的嘴巴怕她失聲問出什麽或者叫出什麽。“我兒子懷的生的都只會是我們家的孩子,再不濟也是趙家的,跟你們家沒關系!”

“林伯伯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嗎?”喬恩賜也勾出一個冷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看在林玉汝眼裏顯得可憎又可怕。“以泉哥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留下我的孩子的,可是他既然以後難以生育了,林伯伯又怎麽會任他拿掉呢?這可是斷子絕孫的事啊,對不對?”

林玉汝全身冰冷。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對外表靓麗的姐弟,簡直想不出他們怎麽能如此又毒又準。

“現在林家和趙家聯姻,趙家以為林家是讓自己接一只破鞋,而泉哥則以為是林伯伯要他早點跟其他男性Alpha□□,以恢複生育能力,奉子成婚只是個拿來忽悠我們喬納森的幌子。可是只有林伯伯你知道,這‘奉子成婚’是千真萬确的,只是奉的那個‘子’,是泉哥以為他早就已經拿掉了的,我的孩子。”

“你怎麽……你…………”在喬恩賜陰毒得意的笑容中,林玉汝幾乎魂飛魄散。他怎麽也想不到為什麽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的事情卻這麽輕易的被喬恩賜參透了,而喬碎玉則在旁邊又給了他沉重一擊。

“我和泉哥交往這麽久,他的性格我也摸了個大概;而林伯伯你的性格,我媽媽更是早就了如指掌。她說你絕對不會允許泉哥拿掉孩子,你就一定不會允許。我們需要做的只是去查一查梅山科學院中哪個研究員和林家合作密切,再去查查他或他身邊人的賬戶裏有沒有不明進賬,一切就簡單明了了。”

林玉汝齒關打顫,而其他人也終于注意到這裏的交談有些不同尋常了。石瑩從旁邊走了過來,看了看董蘭的臉色,“林太太不舒服嗎?”

董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倉皇地看看石瑩,又看看自己的丈夫。林玉汝也方寸大亂,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還沒開口就聽見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我媽大概是累了。”林泉的聲音清朗而從容,絲毫沒有因為喬納森姐弟的出現而顯露出波瀾。趙歲安去招侍者準備帶林玉汝夫婦離開了,而林泉則将父母扶到椅子上坐下。他禮貌地對石瑩說:“這陣子我爸媽确實都太忙了,我們小輩倒是省心了,讓你們長輩為了婚禮受累了。”

他壓根就沒看喬納森姐弟一眼,只跟石瑩說話了。石瑩的注意力也被林泉吸引了過來,沒有深究剛才林玉汝夫婦和喬納森姐弟之間不尋常的氣氛。趙歲安帶來了侍者,把席上初現疲态的長輩們、包括林玉汝夫婦都帶去休息了,石瑩也離席去找自己已經喝高了的丈夫。林泉終于掃了喬納森姐弟一眼,不鹹不淡地說:“我爸媽累了,不陪兩位說話了。招待不周,請包涵。”

他剛才離得遠,倒并沒有聽見這邊幾個人湊在一起說什麽。喬碎玉對着林玉汝的時候氣勢十足、毫不客氣,對着林泉時卻總低了一分氣焰,這時候也只是抿了抿唇,不再說話。而喬恩賜卻沒那麽容易放過林泉,他看了看交代完侍者、正走回林泉身邊的趙歲安,勾唇笑道:“伯父伯母年齡其實不大,那麽容易累,一定是因為泉哥生孩子的事情太讓他們操心了。”

林泉的眼神變了變,表情卻還是很平靜:“那就不勞你費心了。請自便吧。”說完轉身就要走。

喬恩賜收起了笑容,就在這時驀地伸出手捉住了林泉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邊一拉,挑眉看着他。

“倒也是啊。既然泉哥和歲安已經結了婚,那這種事應該是歲安該操心的了吧。”

林泉無法形容他被喬恩賜拉住的時候周身湧上的那種可怕的感覺。像是被蛛網裹繞,又像是被蛇蟒纏勒,那惡心又可怕的感覺讓他一瞬間回憶起在那個地下室裏發生的一切,他幾乎要反射性地跳起來朝着喬恩賜狠狠揍過去。

然而還沒有等他的身子做出任何下意識的反應,一只有力的手抱着他的腰就把他拽離了喬恩賜的控制。林泉不用回頭就知道自己的肩膀正貼着的厚實胸口是屬于趙歲安的,他的身子被趙歲安半抱在懷裏,心裏立刻恢複了鎮定。就聽見趙歲安在他身後毫不客氣地對喬恩賜說:“你簡直說廢話,他生孩子我不操心難道你操心?話說我這兒正結婚呢,你抓着我老婆幹什麽?找揍是吧?”

趙歲安跟喬恩賜早就是舊識,以舊識的身份說這樣的話,旁人乍一聽完全是調侃的意味。但喬恩賜看着趙歲安那跋扈的眼神和逼人的氣場,瞬間感受到了同為男性Alpha的對方發出的警告意味。他帶着難以捉摸的神色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綻開一個笑容:“那我就祝兩位好運啦!該說早生貴子嗎?”

趙歲安吊兒郎當地笑罵道:“就沖你今天這表現,生出來也不請你喝酒!”

說完,摟着林泉的腰就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留下喬納森姐弟神色微妙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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