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橫刀

華南區的那批醫療物資已經定下來10號出發運過去。這次同批運過去的還不光是軍方的醫療物資,事實上趙歲安是把車隊分成了兩組,一組是完全按照林氏制藥的要求改裝了的中型貨車,用來運輸這批醫療物資;另一組是行運物流另外接的一批展覽品,運到華南區去參加展會的。因為方向和時間都很接近,趙歲安就幹脆把兩批貨并作一批發過去了。他這麽幹還有一個好處,展覽品因為類型比較雜,過關申報一直都很麻煩,加上春夏之交,華南區開始流行一些季節性的病毒,關卡手續更是繁瑣。但趙歲安把這兩批貨并一批,拿的就是軍方的材料手續,不僅省了很多麻煩,連申報費用都大大降低了,實在是一舉多得。林泉見他心思活絡,也覺得這小子腦瓜該靈的時候确實靈,他倒是沒有什麽被占了便宜的感覺,反正去申報審核的又不是他,這種事情要麽趙歲安操心要麽軍方操心,他林泉是兩手一甩毫不相幹的。

因為是林氏制藥和行運物流的初次合作,道理上也該負責人去跟進一下的。加上上次那批運到華南區的藥品在運輸中出了問題,所以這趟運輸林泉就決定親自從京城直接跟到軍區那邊去,正好也處理一下上次遺留下來的麻煩。趙歲安作為乙方,自然也要全程陪同,更何況他現在還是“新婚丈夫”的身份。

沒想到臨到快出發了,之前林氏拿去注冊的非處方藥卻出了問題。藥監局把那種中成藥非處方藥給掐了下來,理由是對臨床試驗的安全性指标有疑問。林泉跑去跟藥監局的人溝通,那邊人私下裏給了他一個方向,林泉也就對怎麽調整心裏有數了,他跟這個項目組的工作人員加班加點地對藥品的臨床試驗資料進行分析、修改、整合,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還泡在研究中心,打算在離京之前一定要把二次材料提交上去。

結果就是熬了個通宵,好在終于搞定了。林泉只來得及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就跟着趙歲安一起出發走人。他這個年紀已經不比二十出頭的時候了,那時候加班熬夜一點感覺都沒有,現在熬了一夜就像整個人被掏空了一樣難受,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叫你走之前不要加班了。”趙歲安本來就反對林泉昨晚加班,現在看到他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忍不住又開始批評他。

“這個事不辦好,我走都不安心。”林泉坐在副駕駛上揉着太陽穴疲憊地說。趙歲安開車很穩,這倒是讓他松了口氣,他一睡眠不足就容易暈車,走之前還吃了兩粒暈車藥。

趙歲安還想多說,看林泉這副樣子又覺得算了吧,于是說:“那你睡會兒吧。到了車隊還要最後查驗一遍,發車要一個多小時以後了,那時候我再把你叫起來。”

林泉搖了搖頭:“我也要查驗的,不然怎麽放心。”

趙歲安忍不住氣道:“你丫工作狂投胎嗎!幹少點活能要了你的命啊!”

趙歲安生氣的時候就喜歡拍東西,逮着什麽拍什麽,現在他手把在方向盤上又開始拍方向盤,拍得喇叭哔哔哔地響,現在天還沒亮,沒什麽車的街道上就聽見他們這一輛車一邊飛馳一邊哔哔叭叭地響,連帶着雨刮都被趙歲安拍得啓動了。林泉無奈道:“你小心點!別還沒到車隊就撞死了!”

“撞死之前先得被你給氣死!”

當然,事實上他們沒有被撞死也沒有被氣死,安安全全地到了車隊。簡潔到的比他倆還早,已經開始查驗了。她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林泉和氣急敗壞的趙歲安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把出貨單交到林泉手裏之後一向沉默的女助理還是對趙歲安多嘴了一句:“省省吧。我們老板要幹活,天王老子都攔不住的。”

林泉連瞪她的力氣都沒有。

車隊出發之後林泉總算松了口氣。他和趙歲安坐的是車隊的第二輛車,一輛很适合跑長途的舒适性SUV。開車的是行運的一個司機,簡潔坐在副駕駛上也一同随行。車還沒開出京城多久林泉就撐不出打起了瞌睡,身子一搖一晃的,腦袋好幾次差點就磕在車窗玻璃上。趙歲安看他那副沒骨頭似的模樣就心煩,幹脆把他拽到身邊來:“行了行了,別扮不倒翁了,靠我身上睡吧。”

林泉實在太困,也沒怎麽掙紮就靠在趙歲安的肩膀上睡了過去。

在行進的車子裏被人靠着肩膀睡覺,這對于被靠着的人來說并不是什麽舒服的體驗。車身稍微晃動得厲害一些,肩膀上的人就很容易被晃下去。在高速上跑的時候還好點,後面有一段路就很不平緩,是以前的鄉道後來拓寬改的,車開在上面一會兒一個起伏,林泉的腦袋在趙歲安肩膀上一颠一颠的,趙歲安總覺得這家夥馬上就要滑下去了。他不得不不斷調整肩膀的位置去撐住林泉的腦袋,效果也實在不太好,不一會兒趙歲安就覺得肩膀酸了。

真麻煩……趙歲安扁了扁嘴,幹脆伸出手臂,把林泉的腦袋整個兒抱住,固定在自己的肩窩裏。

這樣省力得多。趙歲安本來就是練拳的,手臂的力量比肩膀的力量更強,而且肩窩是個凹面,比突兀出來的肩膀更适合放上一個腦袋。趙歲安覺得舒坦了,低頭看了一眼睡得毫無知覺的林泉,很滿意地從椅背上微微往下滑了一點,找了個更舒服的重心坐着,全然無視了前方副駕駛座上透過後視鏡直勾勾盯過來的簡潔的眼神。

到達大中華區關口的時候趙歲安自己都差點睡過去。停車的動靜讓他猛眨了幾下眼睛清醒了過來,然後試探着叫了林泉一下。

“……嗯?”林泉睡眼惺忪地在趙歲安肩窩裏蹭了蹭,看樣子昨晚上真是熬狠了。他掙紮着睜開了眼睛,這才發覺兩人的姿勢實在有點暧昧。

前面的簡潔和司機一聲都不敢吭,但四只耳朵像天線一樣豎得老高。

“要下去看一眼嗎?”趙歲安問林泉。對他來說出關沒什麽好看的,但畢竟是第一次帶林氏的人跑線,按照林泉這種較真兒的性格,估計會想要親眼看看行運出關的程序。

果然,林泉從趙歲安的肩窩裏直起了身子,神色不太自然地點了點頭,一句話都沒說就想推開車門下去。可一轉頭他就看到車窗上映出來的他自己的頭發,去開車門的手立刻頓住了。

趙歲安一樂。林泉的頭發是出門之前用發膠打理過的,現在被他睡得一片狼藉,完全沒了執行總裁的精英範兒,倒是像個出來自駕、中途換班睡覺的小夥子。

“還下不下去了?過關不等人哎。”趙歲安明知道林泉是顧及他那發型,但是看他那窘迫又憋着不說的表情,實在是沒忍住想痘痘他的想法。

林泉對着車窗快速地理着自己雞窩一樣的頭發,看也不看趙歲安一眼,只悶悶地對着車窗說:“亂七八糟的。都怪你。”

趙歲安差點笑出聲來。林泉這話說的完全沒有魄力,倒像是在撒嬌。林泉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哪裏不對,洩憤一樣最後扒拉了幾下頭發,一邊快速推門下車一邊回頭瞪了趙歲安一眼,然後往關口走過去。

趙歲安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前面的簡潔用一種幽怨而意味深長的眼神從後視鏡裏看了看他,也推門下車、追着她上司跟過去了。

車隊在出關之後分頭跑開了。運輸醫療物資的這一組向西南方向行進,運輸展覽品的那一組則繼續南行。上車之後趙歲安幹脆讓林泉在座位上躺倒,枕着自己的大腿睡覺。這樣的确比靠着肩膀還要舒服不少,林泉就這麽一睡睡到了目的地,中間完全沒醒過。

等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們天沒亮就開車出了京城,現在則是徹底天黑了。車隊開過的地方越來越安靜,最後進入到地方軍區的駐地,而且這裏還遠不是最終的目的地。之後的路需要有人帶他們開過去,因為那裏已經是保密區域了。

他們到的比原定計劃還要早,根據計劃,他們會先在軍區駐地休整一夜,第二天會有專人帶他們繼續行進。車隊根據指引把車停到了指定的區域,林泉下車之後才發現雖然他們早到了,但是負責接待的人已經就緒了,而且還是他的老熟人。

“好久不見了。”一個穿軍裝的男性Alpha朝林泉走了過來。林泉心裏驚訝了一下,但還是迎了上去,熟稔地拍了拍那人結實的肩膀笑道,“大晚上的還驚動瞿中校啦?那多不好意思。”

這人叫瞿翔鷹,比林泉小兩歲,還不到三十歲肩膀上就已經別着二毛二了。而且他現在是正團職,這幾年在軍區裏非常引人注目,能力很強,軍銜沒繼續晉升只是因為太年輕了。林泉跟他打過不止一次交道,雙方都對彼此很是欣賞,但林泉卻不太希望現在在這裏見到他。

瞿翔鷹跟林泉寒暄了兩句,目光就投向了林泉身後的趙歲安身上。

“嗯?我記得你的助理是個漂亮姑娘啊?換人啦?”

趙歲安一愣,臉色随即沉了下來。Alpha的本能讓他很明顯感覺到對方并不是真的把他錯認為是林泉的助理,而是蓄意要挑釁他。趙公子哪能受得了這個?他眼睛一眯,邁開步子徑直走到林泉身邊,肩膀和林泉的肩膀緊緊貼着,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對瞿翔鷹伸出手:“您好,我是林泉的丈夫,還沒聽我太太提到過您呢,貴姓啊?”

林泉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想着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趕忙趁着瞿翔鷹還沒說話的時候搶先一步介紹道:“這位是瞿翔鷹中校。瞿中校,這是趙歲安,他的公司是負責我們林氏以後的特殊需求運輸的。”然後林泉話頭一頓,帶着安撫意味的看了趙歲安一眼,對瞿翔鷹說:“我們剛結婚,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同行呢。”

瞿翔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語氣裏帶出了一絲假模假式的意味:“是嘛,那要恭喜你們新婚了。”他一邊說一邊和趙歲安握了握手,上下打量着這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男性Alpha,“可惜我沒準備賀禮,主要是沒想到你林公子這麽快就結婚了。”

“說哪兒的話呀,”林泉笑道,“我才要對不住呢,結婚挺快的,也沒來得及給你發請帖。放心,事兒忙完了咱喝一頓大的。”

“你想跑也跑不了啊!到時候我把猛子、大蝦他們都叫來,你就等着被灌倒吧。”瞿翔鷹一副興致高漲的樣子,完全把趙歲安這個“林泉的丈夫”當做不存在似的。趙歲安面上平靜,心裏的火已經燒得快着了,要按照他的脾氣他早就上去跟這個瞿翔鷹掐個你死我活了,可畢竟是林泉的熟人,他也不好公然在這兒就下自己老婆的面子。更何況也不知道這人對林氏來說重不重要,萬一把林氏跟軍方的合作攪和了,趙歲安肯定得倒黴。

那邊廂林泉和瞿翔鷹總算來勁兒完了,瞿翔鷹像是剛想起趙歲安似的,裝模作樣地“哎呦”了一聲,看了眼趙歲安之後對林泉說:“你看,我也不知道你們結婚了,還給你準備的單人房,只有請你們今天晚上先分分房……”

趙歲安實在忍不了了,脫口而出道:“不用了!我老婆不跟我睡就睡不着,擠一點也沒什麽,他喜歡。”

林泉聽得眉頭大皺。但是趙歲安明顯馬上就要炸了,現在不由着他鬧就等于是拔他逆鱗,林泉才沒那麽傻呢,小不忍則亂大謀,只有先任趙歲安瞎幾把亂說。

等到兩人住進給他們準備的房間裏,林泉才發現單人房果然是單人房,床小得翻個身就能滾下去。他心裏一邊抱怨瞿翔鷹一邊埋怨趙歲安,覺得麻煩不已,偏偏趙歲安這時候把裝衣服的行李往櫃子上狠狠一掼,大怒道:“說!你跟那個瞿什麽怎麽回事兒!”

“啧、你小點兒聲!”林泉趕忙捂他的嘴,“這裏房間不隔音,別被人聽見了。”

“操!他剛才擠兌我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了!該丢的面子都丢光了,現在怕什麽被聽見!”

“行了行了,本來也沒什麽事兒啊。”林泉只好趕緊交代,“他以前算是追過我吧。”

這個“算是”并不是林泉為了減輕問題的嚴重性而加上去的修飾詞,而是本來就并沒有發展到真正開始追求的那一步。林泉跟瞿翔鷹認識得算早的,在他還不是林氏的執行總裁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瞿翔鷹了,那時候瞿翔鷹也只是個小排長。兩人接觸過幾次,互相都感覺不錯,但是林泉對瞿翔鷹的“不錯”跟瞿翔鷹對林泉的“不錯”壓根兒不是一回事兒。林泉對男人和對Alpha都不感興趣,單純只覺得瞿翔鷹挺好相處的,聊也聊得來,可瞿翔鷹對林泉就是浪漫意味上的好感了。瞿翔鷹本來喜歡的就是年紀比自己大的、成熟聰明的類型,對種群和性別倒沒什麽偏好,林泉恰好就命中了他的好球帶。本來他也是打算下手追求的,可是林泉作為一個Omega,Alpha對他産生興趣這種事他本能的很敏感,他又不喜歡男性Alpha,所以幹脆利落地把瞿翔鷹的追求掐死在還沒發生的時候。瞿翔鷹也是聰明人,感覺到林泉的态度之後稍微一打聽,就知道林泉的喜好跟自己是千差萬別了。雖然遺憾,但他也不喜歡強人所難,更何況他一向是事業重于感情的類型,既然沒戲他也就不再糾纏,跟林泉作為朋友這麽相安無事地相處了許多年。誰知道一陣子不見,林泉一轉頭就嫁給了一個男性Alpha,這可讓瞿翔鷹氣不過了。早知道林泉會嫁給一個男A,那當初他早就對林泉下手了,哪輪得到現在趙歲安什麽事兒。所以他二話不說就過來接下了這次的活兒,其實就是沖着這對“新婚夫婦”來的。

林泉把事情跟趙歲安交代了一遍,趙歲安聽說倆人以前沒好過,多少氣消了一些,但臉色仍舊很臭,只是這怒火沒有再沖着林泉發的意思了,而是完全把矛頭指向了瞿翔鷹。

“那他現在什麽意思!你都結婚了,他還想惦記着我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他!”

林泉知道Alpha一向領地意識極強,占有欲也就強得吓人,所以從來不會蠢得對趙歲安所謂的“你的我的”表示出異議,盡管他心裏其實不大認同趙歲安就這麽把他林泉歸為所有物了。現在好不容易趙歲安不生他氣了,林泉知道要是這時候跟他唱反調,那趙歲安這一晚上都不會消停的。于是林泉順着趙歲安的語氣附和道:“你管他什麽意思呢,他折騰他的呗,我們才在這兒待幾天啊,回去了還是自己過自己的,他又翻不出個花來。”他一邊說一邊看着趙歲安愈發緩和的神色,心想這關算是過去了。

“行了,趕緊洗洗睡吧,明天又是一天,路還肯定比今天難走多了。”

趙歲安扁了扁嘴,雖然心裏還不太舒服,但是想到林泉昨天晚上熬了一夜了,也就沒再說什麽。“知道了,你先去洗澡,我把你東西拿出來。”

“你還真要睡在這兒啊?”林泉指了指這一咪咪小的單人床,難以置信道。“倆人睡非得掉下去不可!”

“放心吧,掉不下去。”趙歲安直接把人推進浴室,“你這麽個神經衰弱的主兒,肯定認床認得厲害,一起睡容易睡得着。”

“你才神經衰弱呢!”林泉怼了趙歲安一句,還是沒什麽脾氣地去洗澡了。一來他看出趙歲安鐵了心要跟他睡,他不同意那就沒個完了;二來趙歲安說的還真沒錯,林泉确實認床,出差永遠睡不好覺。但是跟趙歲安一起睡倒還真沒失眠過,第一天在婚房裏還能說是酒精麻痹,後來住到倆人的公寓裏也睡得挺好,林泉也鬧不清這是個什麽原理。

算了…………林泉一邊刷牙一邊想,能睡着就行,今天再熬一個晚上的話他可絕對撐不住了,就當是多了個大點的人形抱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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