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上鈎

不得不說,喬納森家還是有它拿得出手的一面的。喬恩賜那麽板上釘釘的故意傷害罪,喬碎玉硬是用手術治療的名義把他送回了美聯邦。趙歲安又恨又悔,恨是恨居然就這麽被喬恩賜跑了,悔是悔如果他當初不揍喬恩賜那麽幾下,喬恩賜是不是就沒有借口逃回去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家是什麽人,”林泉倒是看得挺開的,滿不在乎地寬慰着趙歲安的憤恨。“就算沒有你那一手,他們找個借口離開亞細亞不是很簡單麽。你揍到就是賺到,有什麽可後悔的。”

趙歲安還是嘟着嘴,看樣子依然憤憤不平,但是林泉既然這麽說了,他也就不再糾結這件事,至少不會在林泉面前糾結。這段時間趙歲安對林泉可以說是百依百順,要星星不給摘月亮,趙德旺以前行賄的事件還沒有平息下去,行運那邊忙得一團亂麻,趙歲安依然雷打不動地每天來醫院報道,一到下班時間就過來,晚上也非要睡在醫院裏。林泉看得出他忙,跟他說了好幾次讓他別過來了,自己在醫院裏也行,每次都說不通。

“就是因為之前聽了你說你自己在醫院裏也行,才讓你出了事。”趙歲安毫不松口地拒絕了林泉的意思。在別的事情上他再怎麽對林泉言聽計從,在這個問題上都明顯毫無讓步的意思。林泉看着他疲倦的臉色和眼睛周圍的青影,心疼得不行,只有讓他晚上早點睡。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趙歲安的睡眠質量也開始直線下滑。倒不是睡不着,畢竟白天累得跟狗似的,晚上還只能縮在病房裏的加床上。林泉想讓他睡到外面的套間去,那兒倒是能安排一張大點的床,可是趙歲安死活不同意,非說不睡在一睜眼就看得到林泉的地方他就神經衰弱。但加床怎麽可能讓人高馬大的趙歲安睡得踏實,林泉好幾次半夜莫名其妙醒來,一開始都沒發覺自己為什麽醒,可睜眼就看見趙歲安在旁邊的床上不安分的小幅度掙動着,呼吸急促,口中也不斷含含糊糊地呻|吟着什麽。

一連兩個晚上都是這樣,第三天白天林泉才遲鈍地反應了過來,趙歲安夢呓的那些斷斷續續的只言片語,一半都是關于林泉的,還有一半則是關于他爸、關于行運。趙歲安似乎不斷地做着林泉遭到襲擊的夢,要麽就是夢到他爸被帶走,反正聽在林泉耳朵裏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這樣下去不行。林泉當機立斷地讓下屬跟醫院去談,然後直接把病房裏自己睡的普通病床換掉了,弄了張雙人床到病房裏來。趙歲安傍晚來醫院的時候一進病房就吓了一跳,病房裏本來算是寬敞,硬是被一張雙人床給擠得沒多少下腳的地方。小護士正在給坐在床邊上的林泉換挂水,看表情也是有點哭笑不得。

趙歲安眼睛瞪得大大的:“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林泉見他進來,就笑眯眯地用那只沒挂水的手拍了拍床:“怎麽樣?看着舒服吧?”

趙歲安打量着這張鋪上了自購床單和被子的雙人床。這張床沒有他們家的那張大,看着也沒那麽舒服,但是就林泉這麽往床上那麽一坐,趙歲安看着就覺得上下眼皮子打架了。他這陣子确實熬得極狠,行運那邊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他作為少東家,真是死擠活湊才湊出到醫院報道的時間,就算到了醫院也需要把有些工作帶過來做,公司那邊還經常會有人打他的電話,而只要林泉躺下睡了,趙歲安肯定關機。可雖然關機了,要說趙歲安心裏會不惦記着那邊的事,那也是不可能的,這陣子他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好,饒是他身體向來結實,也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慢慢在下降。

他想林泉看在眼裏,大概也是擔心的,所以才弄了張大床過來。趙歲安心裏脹脹的,那小護士一走他就湊到林泉旁邊,低下頭又親又抱:“你怎麽那麽聰明?”

“也不看看我是誰。”林泉挑着眉毛,眼裏亮晶晶的,“洗過澡了嗎?”

“在公司洗過了。”

“那上來吧!”

趙歲安興沖沖地一邊繞到床的另一側一邊脫掉衣服鞋子往床上一倒,重力作用讓林泉微微往趙歲安那邊傾斜了過去,林泉幹脆把身子往趙歲安那邊又挪了點,讓他伸出胳膊抱住自己的腰,然後往自己的大腿上枕了下來。

“太舒服了……”趙歲安發出一聲長嘆,像是吃飽了的大熊貓支棱着四肢打飽嗝的樣子。林泉看着他疲倦的神色,不禁摸着他的腦袋,手指在他眼睛下方的青影上逡巡着:“早點睡吧。”

“不行,”趙歲安閉着眼睛搖頭道,“你這是最後一袋吧?你吊完我再睡。”

“吊水就給它吊呗,到時候是護士拔針又不是你拔。”

“那你吊完水不尿尿嗎?”趙歲安睜開眼睛,戲谑地看着林泉。林泉被他說得一愣,臉蛋頓時紅了紅,然後毫不客氣地伸手打了趙歲安一下:“貧不死你!”

趙歲安大笑起來,一翻身就把臉埋進了林泉的腰裏,腦袋不停地蹭着:“不伺候完我老婆尿尿,我怎麽睡得着!”

“你給我滾開!”林泉愠怒地砸着趙歲安的肩背,可惜這厮一身的腱子肉,完全無動于衷。

又像在家一樣睡在一起之後,兩個人的睡眠質量都直線上升。這張與病房的環境完全不符的雙人床一直用到林泉出院那一天,簡潔本來都帶了人來想要把床拆了扔掉,趙歲安死活不讓,一定要把它搬到自己原來的公寓裏去。

“扔掉多浪費啊!這可是我們同床共枕同甘共苦的象征!我還要留到七十歲的時候慢慢回味呢!”

簡潔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林泉發現跟趙歲安接觸久了,這人原來表現出的那點桀骜和難搞全都變成了脫線,三分鐘冒出來一個金句,每天都有新花樣,怎麽看都不會膩。他哭笑不得,只能由着趙歲安去搬床。趙歲安興高采烈地親了林泉兩下,然後一溜煙跑去打電話叫人了,林泉在病房裏和簡潔對接着工作,突然心裏一個激靈就往病房外面看了過去。

喬碎玉來了。

林泉住的是VIP病房,格局上像是酒店那種小套間,病房在裏間,外面還有個休息室,本來從病房很難看到休息室門外的情形的,可林泉搬了張雙人床進來,現在正坐在床邊上,人就正好對着外面那扇門的邊緣。喬碎玉正扒在門邊上往裏窺視着,林泉這陣子被這一樁接一樁的事兒刺激得神經還處于敏感狀态,周圍一有個風吹草動的他就立刻警覺起來,這會兒看到喬碎玉鬼鬼祟祟地扒在門邊上,林泉一下子就發現了她。

他眼珠子微微一轉,朝着門外揚聲道:“別躲了,我都看見你了。”

背對着門的簡潔聞言立刻轉頭向門外看過去,就看見喬碎玉少見地穿了一身休閑裝,腳上踩着雙帆布鞋走了進來,眼睛一直盯着林泉的檔口兒還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林泉打量了她一圈,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你這變裝也沒什麽實際效果啊。”

其實效果還挺好的,至少在她走進來的一瞬間林泉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定睛仔細看了看才确認沒錯。不過林泉說這話主要也只是為了開嘲諷的,喬碎玉也聽出來了,她抿了抿嘴唇,迎着林泉涼涼的眼神和簡潔瞬間散發出的敵意擡起頭,露出了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沒打算變的,只是……不想裝了。”

林泉撇撇嘴,哼笑了一聲,心裏既有不屑也有感慨。他聽得出喬碎玉語氣中的愧疚和無力,要是換做一年前的自己,那個還和喬碎玉是一對濃情蜜意的戀人的自己,一定會對現在面前這個喬碎玉憐香惜玉的。可惜僅僅過了一年,兩個人之間就已經發生了太多太多,現在的林泉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同情和憐惜留給喬碎玉了。

“我爸跟你談過了?”他也不想多跟喬碎玉廢話,她的這次到訪并不完全出乎林泉的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說林泉手上正拽着撒下去的網,等着魚兒游上來呢。

“魚兒”沒有半點自覺地點了點頭。林泉當然不意外,喬碎玉會出現在這兒,就表明這出戲大大地有唱頭。他的眼皮微不可見地掀了掀,然後點點頭說:“挺好,以後就是‘咱爸’了,雖然一時半會兒你肯定還改不了口。”

喬碎玉看着他的目光複雜難明:“泉哥……你就這麽甘心?”

林泉敏銳地從喬碎玉複雜難明的目光裏察覺出一絲審視。這當然也在他的意料之內,要是不起點兒疑心那還會是她喬碎玉?林泉心下應對從容,面上卻勾出一絲慘淡的笑容:“甘不甘心又能怎樣?我現在已經這樣了,你知道一個Omega被摘除整個生殖系統之後會有怎樣的後遺症嗎?我的免疫系統功能會大打折扣,會精力衰退,會提早衰老,而精力是一切努力、拼搏、思考、決斷的源泉,沒有了我一直以來引以為豪的強健體質,我就沒有那些能力和實力了。我不再是認識你的時候你見到的那個林總了,也不可能回到從前那個我。我這個人最有自知之明,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能力去糾結甘心不甘心這回事了,沒有什麽原因,單純是我沒這個能力了。”

喬碎玉的心整個兒揪了起來。她知道這一次次身體和心理上的挫折已經狠狠傷害到了林泉,可是現在站在林泉的面前,聽他用這樣平淡又凄涼的語調說着這樣的事,作為加害者之一的喬碎玉怎麽可能無動于衷?血緣上,林泉是她的哥哥;情感上,他們畢竟曾是親密的戀人。初見時的林泉有多麽意氣風發、儒雅風流,現在的林泉就有多麽頹然銷骨、形容衰敗,兩相對比之下,喬碎玉只覺得心裏的虧欠和痛楚愈發被放大,像是身體裏裂了個口子,有什麽東西正在不斷流出去,偏偏不知道口子裂在哪兒,也就更加無從堵住。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林泉聳聳肩,無所謂的态度看上去多少有些迷茫:“過好自己的日子呗。摔了一跤也算是明白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些東西……大概是命吧,命裏攤上了這麽個爹,命裏撞上你這麽個妹妹,還帶着個索命的惡鬼。”林泉笑了一下,看向喬碎玉。“我總覺得你弟弟沒打算放過我,我有那個不甘心的力氣,倒不如先防着點兒你弟弟。他再折騰我一下,我的小命保準得玩兒完。”

喬碎玉想起弟弟那猙獰的表情和不懷好意的目光,心中一寒的同時也莫名産生了一種決絕的沖動。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泉,這陣子一直心神不寧、搖擺不定的焦躁像是洩洪一樣随着她的目光和聲音湧出了身體。

“不會的,我不會讓他這麽做。”喬碎玉的聲調并沒有變化,只是語氣已經聽不出剛進門的時候那種遲疑和惶恐,幹脆利落得簡直不像是從她這麽個嬌小溫婉的女孩子口中敲擊出來的。

“只要泉哥你給我這個機會,我就會努力照顧你,算是還我欠你的債。”

林泉看着她灼灼的目光,聽着她幹脆的聲音,心下一陣暗湧。內心深處一個小小的鬼臉正勾起唇角,用又冷又毒的聲音竊笑着說:上鈎了。

而還沒有等到林泉撐起妥帖的表情回應喬碎玉,就聽見門口傳來一個冷然、卻又明顯裹挾着怒火的低沉男聲:

“不勞您惦記着了。”

房間裏三個人都循聲望過去。其實這動作根本沒有必要,三個人都知道是什麽人進來了,看過去的動作只是單純的生理反應,是被這強大的氣焰不由自主地吸引過去的。

趙歲安大步走了進來,仿佛腳下踏着一團團烈火。他徑直走到喬碎玉身前,高大的身體一隔,就将喬碎玉和林泉嚴絲密縫地隔開,然後背對林泉面向喬碎玉,林泉壓根兒看不到趙歲安和喬碎玉的臉,只能看見趙歲安挺得筆直的脊梁和寬闊的肩,還能聽見他不容反駁的聲音中透出的強烈的情緒。

“林泉不需要你照顧,他男人還沒被你們整死呢。”

作者有話要說:

想起盜筆裏有句經典臺詞“沒有時間了”,可能只有到這個份兒上才能體會到這種回天無力的焦躁和絕望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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