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校場閱兵

陽光耀眼,盡管身後有人撐傘, 姜永琏坐在高臺上還是用手微微擋了擋, 才看得清五十米開外箭耙上隐約的紅點。

底下重臣環繞,侍衛林立, 明黃色的旌旗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禁衛軍中的骁騎營都統高修廉對突如其來的校楊閱兵有些不知所措。

健馬在嘶鳴, 遠處有人翻身上馬, 那人身持長弓,輕拍馬背, 駿馬立刻向前飛馳,在離箭耙二三十米開放的地方他輕勒缰繩, 從容不迫地自箭筒裏摸出三支箭。只見箭矢挾着勁風去而去,而後是射中箭耙的"得得得"之聲, 有人被陽光晃了下眼, 待伸長脖子細看時,只看見三支利箭都穿耙而出。不久就有內侍過去察看,高聲道:"都中!"

姜永琏帶頭叫了聲好, 衆人群起響應, 叫好聲震天。

那人輕松地自馬上躍下, 大步流星朝高臺走來,至臺階下行禮如儀:“臣林跡深參見陛下。”

衆人這才瞧清來人居然不是武将, 而是今年剛剛點中的文狀元。只聽林跡深聲氣朗朗,人又儀表不凡,衆人已是心折。沈倫習慣性地露出笑容, 道:“林大人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怪不得陛下一直青眼有加,将來前程必遠在諸同年之上。”

林業微笑以對:“首輔大人過獎了。”

姜永琏也在看他。在烈日下縱馬,林跡深額上已全是汗,汗水自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一路流淌下來,浸濕了他的衣領,春天的薄衫貼在他厚實的臉膛上。因為姜永琏遲遲未說話,方才還鎮定從容的青年有點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竟是令人窒息的性/感。

顧文亮輕咳了一聲,姜永琏這才回過神來,他內心充滿驕傲,面前的這人兒可是他欽點出來的狀元,如今又如此地替他長臉。這麽看來,他還挺有伯樂的潛質嘛。

“免禮。”姜永琏自座位上站了起來,高聲道,“這是恩科的狀元,弓馬本非他所長,方才不過是抛磚引玉的意思。骁騎營是宮廷禁衛,每個人都是經過嚴格選拔出來的,一會兒更該拿出真本事出來,別讓衆卿家笑話。”

一直作壁上觀的侍衛面面相觑,露出了惶急之色,高修廉硬着頭皮道:“臣平日都囑咐他們日夜操練,不可松懈。該如何比試,還請陛下示下。”

“也不為難他們,方才素臣怎麽做,他們便照着做就是了。”

既然文狀元都能做到,骁騎營作為禁衛軍中的勁旅,更沒有理由做得差了。馬箭比步箭難上何止十倍,高修廉汗都出來了,大約是被豔陽照得有點頭暈,聲音都發虛:“臣遵旨。”說着,便打了個手勢,便有二十個士兵出列。

緊接着,五人一組到馬上試箭。一輪下來,成績參差不齊,十中七八者有之,十中三四者有之。姜永琏微笑道:“繼續吧。”

接下來那幾組成績竟更加不如了,十中五六者都極少,更有一人前面幾箭箭箭都射空了,只有最後一箭命中箭耙,這才稍稍挽回一點顏面。衆臣在下面竊竊私語,有些已在那邊搖頭嘆息,高修廉自覺面目無光,臉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

姜永琏聲音懶懶的,面上喜怒難測:“都比試完了?”

高修廉十分不安:“是,是……”

“高統領,你覺得今日的比試結果如何?”

盡管姜永琏并未疾言厲色,高修廉也自覺麾下士兵實在有負勵名,立刻叩頭請罪:“臣有負皇恩,實在是罪該萬死。”

姜永琏對這種套話實在是煩得不得了,嘴上說着“罪該萬死”,實際上對自己頭上的烏紗帽看得比什麽都重。

“高統領,你侄兒高威是否也在骁騎營內?”

“陛下……”

“嗯?”

“是,臣侄高威……他确實也在骁騎營內。”高修廉正想砌詞掩飾,可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文襄公随先祖征戰沙場,何等英勇,其子孫怎會是泛泛之輩?你為何将自家侄子藏了起來,不讓他在衆臣面前比試比試?不過,單就他一人也太孤單了些。”姜永琏看向顧文亮,“顧文亮,你再随便點幾人出來。”

接下來顧文亮念出來的名字大多耳熟能詳,他們都是朝中親貴的子弟。這份名單一出來,在場的人都覺得皇帝今天的舉措多半不是心血來潮。

高修廉選出來的那二十人,已經算骁騎營中好的了,至少騎得了馬,射得了箭,多少還有點士兵的樣子。顧文亮後面點名的幾個,就都有點不着調了。騎馬時東倒西歪,身子都立不穩,射出去的箭哪有準頭,十有八/九都射到了地上。在場的朝臣目瞪口呆,禁衛軍如此固然堪憂,往深裏想,朝廷養着的幾十萬普通兵勇又能好到哪裏去呢?大寧邊境尚有燕國虎視眈眈,長此以往下去,邊境只怕要不穩了。

沈倫從未兼過兵部的職位,他一派輕松,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林業一眼,林業在轉任吏部尚書前短暫當過幾天的兵部侍郎,這口鍋,他勢必也要背上幾分了。這麽一想,心裏竟然有幾分幸災樂禍。怪只怪林業冒頭太快,林跡深又深受皇帝器重,沈倫已深感地位受到威脅。

壓軸出場的是高修廉的侄子高威。高威長得白白胖胖的,其實他未必長得多矮,只是橫向太寬,整個人看起來圓滾滾的,頗具喜感。高威這樣的世家子弟,想必在家也是養尊處優,從沒吃過風吹日曬的苦頭。他站在高大駿馬前有些手無無措。那馬又欺生,見馭者不谙馬術,便越發不肯馴服,一會兒仰首嘶叫,一會兒揚蹄刨土,吓得高威連連倒退。

姜永琏不吭聲,也無人敢在他面前暗暗相助,衆人見他上竄下跳地出醜,已是不顧高修廉的面子笑了起來。高修廉臉上陣紅陣白,汗已經像水洗似的淌了下來。

又過了片刻,姜永琏覺得也瞧夠了,才淡淡道:“也罷。讓他試試步箭。”

高威擦擦汗,孫玉成打了個哈欠,将箭筒遞給他。高威手上都是濕汗,滑膩得很,他又心虛,手一抖,那箭竟然失了方向,往衆臣所在的地方射了過去。這一變化着實讓大家措手不及,衆人驚呼邊連連,好在他力弱,那箭未能射到衆人跟前,最後斜斜地插進土裏。

眼見闖下大禍,這個不争氣的居然哭了起來,嘴裏含含糊糊地道:“伯父,救我!”

高修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有些後悔把高威弄進骁騎營。然而他此刻還是沒有意識到,是往日的教養出了差錯,才養出了這麽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出來。

“行了,不用再試了。再試,其他人都成了你的耙子了。”姜永琏笑道,“高修廉,你看衆人看得挺樂的。原說中的有賞,現在看來,能箭箭中地的也是有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也該重賞才是。”

姜永琏無疑是在講冷笑話,這冷笑話卻讓高修廉羞愧得無地自容。他原本就出自孝烈武皇後一族,歷代皇帝都對高氏一族多加關照,孰料後世子孫不思進取,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陛下,臣失職,自請交部嚴議。”

禦前侍衛是武職中升遷最快的,只要在皇帝面前刷個臉熟,外放到地方上,不是将軍就是巡撫。所以才有那麽多考不中進士的世家子弟被塞進這禁衛軍內。這些世家子弟原本就不是從正途進來的,平時也不該好好操練,每次點頭都雇人去,這在京城裏面都被傳成歌謠了。姜永琏出宮幾次,對此已是多有耳聞。

姜永琏對在場的內閣大臣示意道:“你們回去商議此事該如何處分。”

軍威不振,底下士兵今日大大出醜,身為統領自然是大大失職。只是高修廉是勳舊之子,所涉及的世家子弟又個個都有來頭,裏面水深着哪,沈倫決心将這燙手山竽推給身為吏部尚書的林業。這事大概夠讓林業頭疼一陣子了,處理得輕了,皇帝不滿意,處理得重了,可是要得罪一批人的。

姜永琏又對高修廉道:“你既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不能日日督促他們操練,那便指個人幫你。素臣——”

“臣在!”

“你調任骁騎營副參領,好好整肅一下禁衛軍的風氣。”

林跡深的聲音铿锵有力:“是。”

這項人事任命,仿佛在平靜無波的官場上投下一粒石頭,立刻泛起無限漣漪。副參領是正四品,從品級上看自然是升職了。不過大寧朝文官一向比武官金貴,同級武官須聽從文官調遣,從五品文官轉向四品武官,這是好是壞,就各有解讀了。

作者有話要說: ^_^,我的專欄那麽可愛,你們都不收藏下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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