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們唯一能做的是互相陪伴

黎簇昨天晚上意外的睡得很好,睜開眼睛已經早上八點多鐘,他房間的窗簾比較遮光,顯得房間裏面昏昏沉沉的,黎簇捏了下鼻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昨天晚上跟秋水聊了挺長時間,一些有的沒的家裏事,他才知道瞿秋意死後,他身體本來就很差的母親也因病而逝世,兩個姐姐現在正在輪流照顧家裏的父親,各有抱怨但是日子還是照常過了下去,黎簇聽到些這樣的事情都有些覺得那是發生在上輩子的事情。

太陽底下其實沒有新鮮事,過去發生的事情會再次發生,當然也會再次過去。

秋水好像還是不怎麽喜歡說話,也還是說話十分耿直。

黎簇問他話他就答話,建議他最好抽個時間去醫院做個檢查,他點頭。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黎簇讓他去睡覺,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小聲說晚安。

黎簇對他點了個頭也說晚安。

這倒能稱得上相敬如賓四個字,黎簇對此有些啞然失笑。

他不知道的是他們這種相處方式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他不知道秋水現在拽着一根名為“黎簇”的稻草,他在黎簇面前認真聽話地做一個可以被人喜歡的好小孩,要聽話、要溫和,要把心裏面那些不應該存在的負面心思全部抛棄,沒有人會喜歡一個自卑又自負、尖銳又圓滑、還謊話連篇的人。秋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展現在他面前,攤開自己柔軟的肚皮,很認真地在想着——肚子很柔軟,請你摸一下。

黎簇其實并不知道秋水這個時候是這樣想的,他只是在日後相處的日子中逐漸感受秋水性格逐漸“頑劣”,誠然這并不是一種負面的轉變,撇開糟糕的視角限制而縱觀人生來看的話,那是秋水糟糕的自我意識跟他自身終于和解,他認清了自己,也總算是喜歡上了自己本身才得到的成果。

而對于黎簇來說,他對此唯一做出來的一件事情只有陪伴而已。

黎簇不知道秋水的很多事情,但是秋水卻知道黎簇很多他以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對方在自己喜歡上他的那個瞬間以及以後很多個瞬間其實都沒有喜歡自己,至少不是自己所想的這種喜歡;再比如對方很喜歡笑,對人溫柔,其實內心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他的表情不是在傳達感情,而只是在做表情而已。

秋水從小見過了很多種神情跟眼色,他對于自己察言觀色的本領挺有信心,但是對于黎簇從沒喜歡上自己開始緩慢轉變成喜歡自己,這之間的過渡有些茫然。

他人生的前十八年活在一種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愧疚裏面,這種愧疚把他割裂,每當這種愧疚在他大腦中冒了個頭之後,另外一個他自己會十分迅速地占領他的大腦,而後用暴力把這種愧疚狠狠地砸進地底下,等到他在幾年時間讓這兩種情緒都安全地存放在自己大腦中後,黎簇再看他的眼神已經不是他十八歲中秋節的某個午後時那樣飽含憐憫。

不是“你辛苦了”的這種憐憫,而是“秋水,把你的貓管好”這樣的埋怨,黎簇對很多人都溫柔,在他身邊工作了很多年的助理、家裏的舅舅舅媽、在沿海城市已經重新組建家庭了的親生父親,但是他只對秋水發小脾氣,會在秋水工作長時間沒見接到秋水電話笑問:“想我了?”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又會十分自得地回上一句說:“繼續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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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轉變之間發生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秋水并不太清楚。

這件事情當然黎簇自己本身最清楚,他從小就生活在一種毫無道理的緊繃生活壞境中,他的性格跟他親媽一脈相承,未成年時候比較霸道,寧折不彎。遭遇了那場十分糟糕的事情之後,受了打擊好長時間沒回過神來,但是他聰明,遇事能夠舉一反三,還可以追根溯源,花了好幾年時間覺得自己這繼承自自己親生母親的性格很有毀天滅地的跡象,他反省自己,改變自己,讓自己變成三十歲的黎簇。

遇見秋水是偶然,某種程度上或許也說是命運吧,他出現在黎簇的生命中,留在黎簇的生命中,像是一根絲線一樣讓黎簇把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用另外一種方式修補起來。

對于秋水來說,他做的事情就是呆在黎簇身邊而已。

從十八歲到二十多歲,再到以後三十歲、五十歲八十歲的人生,他們需要做的、且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互相陪伴而已。

這些事情他們現在都不知道,沒有人能夠開上帝視角來觀察自己的人生。

黎簇只能在初秋清晨的八點多鐘睜開眼睛,回想一下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随後從床上走下來,他拉開房間的窗簾,窗外的陽光就十分猛烈地撒進了他的房間裏面。他住在十九樓,房間裏裝的是個很大的窗戶,從窗戶望過去,整個城市都沉浸在日光下面。

黎簇回身整了整自己睡覺的被子,從房間裏走了出去,秋水正站在陽臺曬衣服,聽見動靜回頭看了眼,他對着黎簇笑:“早上好。”

黎簇看他:“晚上沒睡好嗎,起得這麽早?”

秋水胳膊上正搭着一件襯衫,他聞言側頭看向黎簇,認真開口道:“你昨天晚上說讓我早起做早飯。”

“……”黎簇愣了愣,他昨天晚上逗秋水說了挺多話的,這句都不太記得說沒說。

秋水又道:“我在冰箱裏找到了一袋速凍水餃,現在廚房正在煮水餃,我曬完衣服應該就能吃。”

黎簇失笑:“謝謝。”

秋水把胳膊上搭着的襯衣拿了下來,他輕輕地甩了甩襯衣,然後小聲說:“不客氣。”

黎簇去櫃子裏把咖啡粉拿了出來,準備待會兒洗漱完畢給自己手沖杯咖啡,放杯子的時候順嘴問了聲:“秋水你早上喝果汁還是牛奶?”

秋水緩慢地“啊”出了一聲。

黎簇在水吧處燙了燙水杯,解釋道:“冰箱裏有幾個橙子,待會兒可以榨橙汁喝,榨汁器放在水吧上。”

秋水噢了一聲。

黎簇去盥洗室洗漱,洗漱完畢後秋水已經把睡覺裝盤放在了餐桌上,他還用小碟做了兩盤蘸料放在兩邊,黎簇走過去的時候他正把筷子擺好。

黎簇見狀又笑眯眯地調侃了一聲:“賢惠。”

秋水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黎簇伸手指了指水吧的位置:“你先吃,我給自己沖杯咖啡。”

秋水側頭看了他一眼:“你不喝橙汁嗎?我榨了兩杯。”

黎簇說:“你喝吧。”

他說完往水吧方向走,秋水還是跟了過來,黎簇拿東西的時候看了他一眼,秋水說:“我看一下,我可以學嗎?”

黎簇笑眯眯:“可以啊,那旁邊還有一個膠囊咖啡機,那個用來煮咖啡很方便也很簡單,但是做出來的咖啡口感很一般,我一般都用它旁邊那臺半自動咖啡機,你要是想學我也可以教你。咖啡機都是圖方便,手沖咖啡的話比較麻煩,但是口感是最好的。”

秋水聞言十分認真地點頭。

黎簇開始着手給他介紹水吧臺子上擺放的工具,手沖壺、濾杯、濾紙、底壺,電子秤跟溫度計都不能少。

“咖啡粉是早就磨好了的,如果是咖啡豆的話還需要用到旁邊的磨豆機。”黎簇講解的十分耐心。

秋水點頭。

黎簇将濾紙攤開在濾杯中,仍舊十分耐心地講解道:“可以先用熱水将濾紙潤濕一下。”

秋水點頭。

黎簇講咖啡粉倒入濾紙中:“手沖咖啡味道好的很重要因素,是水溫、沖煮的時間還有水跟咖啡粉的比例,這按照個人的口感可以反複嘗試,多煮幾次就會了。”

秋水盯着黎簇的手,看着落下的褐色的水,他的鼻子微微動了動,鼻尖聞到了咖啡的香氣,他不喜歡喝咖啡,也不理解喜歡喝咖啡的人,此刻見到黎簇手下成型的咖啡覺得自己想要喝一口。

黎簇把濾杯移開,把濾紙丢進垃圾桶裏。

秋水問他:“我可以喝嗎?”

黎簇把剛沖好的咖啡往秋水的方向推了推,秋水拿起杯子,先是在鼻下聞了聞,随後放在嘴邊微微抿了口。

——苦、酸。

秋水放下水杯,看向黎簇。

黎簇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不好喝嗎?”

秋水想——就算是加上了黎簇這一層的濾鏡在裏面,他不喜歡的東西還是不喜歡。

他聳了聳鼻子,搖頭:“喝不慣。”

黎簇把杯子拿回來,放在自己鼻子下聞了聞,他喝了口,笑眯眯地看向秋水:“餃子要冷了。”

秋水喔了聲,轉身就噠噠噠地走回了餐桌邊上,他坐好後喝了口剛榨的橙汁,橙汁裏面還沉澱了些橙子的纖維,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快壓下了咖啡的苦澀,他拿起筷子往黎簇碗裏先放了個餃子,黎簇坐下後拿起筷子蘸了蘸料,把餃子送進嘴裏,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蘸料是你自己做的啊?”

秋水嘴裏含着一個餃子,答話的聲音含糊:“嗯嗯。”

放假的早晨很輕松,花時間給自己手沖了一杯咖啡的早上很舒服,起床就能吃到早餐的早上也很愉快,黎簇在這樣一個很好的早晨笑眯眯地看着坐在自己對面嘴巴塞着東西的秋水說:“很好吃,謝謝。”

秋水唔唔唔了三聲。

黎簇覺得他說的是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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