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爹

黎簇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大亮,房間內灰蒙蒙的一片,秋水昨天晚上可能做噩夢沒睡好,翻來覆去了大半個晚上,黎簇晚上翻身起來看了好幾次,秋水閉着眼睛又不像是醒着,最後還跟哄小孩似的輕輕在秋水背上拍了拍。

他小時候天熱睡不着,他媽就經常躺在他身邊一邊給他搖扇子一邊輕拍他的後背,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麽,總之這樣确實挺好睡的。

秋水卻是被拍得半夢半醒了,他模模糊糊地問了聲“怎麽了”,随後挪到黎簇懷裏,鼻子在黎簇肩窩處嗅了嗅,黎簇應了聲“沒事”,秋水便又睡着了。

這會兒黎簇醒了,秋水半張臉縮在被子裏仍在睡,他便輕輕地掀開被子下了床,回身把被子重新蓋好後他走出房間。

貓見到他打開卧室門走出來,立刻從貓窩裏一路翹着尾巴喵喵喵地小跑了過來,黎簇彎腰摸了下貓的腦袋,小聲問貓:“肚子餓了?”

貓當然不會回話,它在黎簇腳邊來回蹭了兩三下,黎簇笑眯眯地走到它的食盆處往它碗裏加了勺貓糧,放下貓糧勺後他又彎腰摸了下貓腦袋,貓低頭吃貓糧的間隙裏仰頭配合了一下他的撫摸。

黎簇又轉身,昨天晚上整理好的火鍋食材幾乎沒煮什麽,也沒收拾此刻還亂糟糟地擺放在客廳餐桌上,黎簇推了推自己的袖子開始收拾起昨天的狼藉。

七點半的時候他把鍋碗瓢盆一一都歸好位,黎簇拿了衣服去浴室給自己沖了個澡,洗完出來後早上八點還沒到,他一邊用毛巾擦自己的頭發一邊把換下來的衣服丢進洗衣機裏。

走到客廳的時候見到自己卧室的門不知道怎麽開了條縫,黎簇擦着頭發眼睛在地上瞟了瞟,發現應該是剛剛吃完貓糧的小貓從沒太關緊的門裏鑽進了卧室。

他默默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又把開了縫的卧室門給輕輕帶上了。

頭發差不多幹了之後,他找了個垃圾袋去陽臺把貓廁所裏的貓屎跟成團了的貓砂鏟了出來,最後拎着兩個垃圾袋出門下樓扔垃圾。

黎簇早上洗了澡不想跑步弄得一身的汗,扔了垃圾在附近公園溜溜達達走了一圈,剛洗還沒幹徹底的頭發被早上的陽光曬得軟趴趴地,黎簇伸手捏了捏自己額前搭下來的一點頭發,想着要抽時間去理個發。

回家的時候他從便利店拎了箱牛奶,買了漱口水濕紙巾口香糖,結賬的時候扔了幾盒套放在一起付了錢。

再慢悠悠蕩回家的時候秋水已經醒了,他抱着貓正襟危坐地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捏着貓肉爪子,埋着頭正準備給貓剪指甲。

貓在他的懷裏喵嗚叫着扭動,連撓帶踹得看起來對于剪指甲這件事十分不情願。

他開門之後秋水擡頭急急忙忙看了他一眼:“你回來了。”打完招呼又努力去捏貓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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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嗷叫了一聲,兩腿一蹬從秋水身上跑了下來,十分迅速地鑽到了沙發底下,秋水從沙發上跟着嗖地站了起來,他反身趴下去伸手就去撈貓,嘴裏還哄着:“小咪我給你剪個指甲,一點也不會疼的。”

黎簇走過去往瞥了一眼秋水撅着屁股趴在沙發前,他頭微微側了側,笑眯眯地張嘴喊秋水:“喂,秋水——”

“嗯?”秋水聞言還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頭應了聲。

黎簇還是笑眯眯着一張臉,他在秋水望過來之後也沒說話,視線在秋水身上上下滑了一圈。

“……”秋水被他盯着臉猛地漲紅了起來,他手撐着沙發迅速地站了起來,還垂着腦袋低頭拍了拍自己膝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黎簇沒再接再厲地調戲,慢騰騰地走到水吧處給自己倒了杯水,不急不緩地開口道:“你蹲在那裏它不會出來的,你不理它它一會兒就出來了。”

秋水伸手用手背貼了下自己的臉頰,他慢騰騰地噢出了一聲。

黎簇舉着水杯轉回身問他:“洗臉刷牙了麽?”

秋水嗯了聲,他視線還是不死心地往沙發底的地方瞥了一眼,貓還是沒有出來的跡象,他在“守着貓出來”跟“走到黎簇身邊去”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了半秒鐘,擡起步子噠噠噠走到了黎簇身邊。

黎簇不急不緩地開口問他:“早餐去樓下吃牛肉面好嗎?”

秋水走到黎簇身邊坐到了椅子上,自顧自地說解釋了起來:“早上它睡到我枕邊來,我一時沒注意壓到了它的尾巴,它撓了我一下。”

秋水的聲音十分平靜,平靜到像是在解釋自己剛剛為什麽一定要抓到這只貓一樣。

黎簇想說流血了沒要不要去醫院打針,秋水微微側過頭,他坐在椅子上,而黎簇站着,他看向黎簇的時候眼睛向上擡,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他擡起自己光溜溜的胳膊,自我覺得正在十分嚴厲地譴責貓:“它的指甲實在太長啦!”

秋水光溜溜的胳膊上有貓撓的兩道很長的紅痕,破了點皮,好像沒怎麽出血。

黎簇聽到秋水強烈譴責的聲音後,沒忍住手指在自己臉頰上輕輕搔了搔,他憋了下笑,伸手摸了摸秋水負傷的胳膊,拖着嗓子安撫道:“好——不疼不疼了。”

秋水又被黎簇弄了個大紅臉,他的胳膊微微縮了縮,想着黎簇太煩了,他明明是真的在說貓指甲的事情,又不是在……那什麽……

他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的回話:“不疼。”

黎簇噢了聲:“那就好。”

秋水收回手捂了下自己的耳朵,小聲說:“還是要給它剪指甲,它有的時候跟別人玩也沒輕沒重喜歡伸指甲。”

黎簇嗯嗯:“聽你的。”

秋水突然擡起眼睛白了他一眼。

黎簇被他看的愣了下:“……?”

秋水垂頭伸手抓黎簇的手,他垂着眼睛玩黎簇的手指,從食指捏到小拇指,又從小拇指捏到大拇指,然後才說:“我不是小孩子哦。”

黎簇擡起手指頭勾了勾他的手掌心,笑眯眯:“嗯,你不是。”

秋水換好衣服跟黎簇下樓去吃那家牛肉面,兩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他垂着眼睛商量起來:“下個星期國慶節,我們去超市買面粉回家包餃子好不好?”

黎簇閑閑散散地搭話:“你很喜歡吃餃子嗎?”問完他瞥了眼秋水,十分好奇,“怎麽吃也吃不胖啊?”

秋水無視了他的話:“上個星期家裏的速凍水餃不好吃,還是自己包的好吃些。”

黎簇笑眯眯:“你還會包水餃啊,撿到寶了哦。”

秋水抿了抿嘴唇,他沒搭腔,腦子裏想的是——不會可以學啊。

他倆吃完早餐再一起溜溜達達回到家裏的時候,那只躲在沙發底下的貓總算鑽了出來,隔了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它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在秋水腳邊繞圈圈,秋水蹲**把他抱在懷裏,一雙眼睛認認真真地盯着貓眼睛,認真嚴肅地告誡對方:“不可以撓人。”

貓無辜地睜着自己的眼睛。

最後還是秋水跟黎簇兩個人互相合作勉強把貓指甲給剪短了一些,剪完後黎簇摸着貓腦袋安撫,一邊示意秋水去找貓零食給貓吃下去。

秋水本來蹲在沙發前給貓剪指甲,接收到黎簇的信號後反身打開了茶幾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包貓吃雞肉條,拆開後十分殷勤地送到了貓嘴邊,等貓被伺候着吃完了零食才真正被安撫了,它輕快地跳下了黎簇的膝蓋坐到一旁酒足飯飽地給自己舔爪子去了。

為了給貓剪指甲而費了很大勁的兩個人這才對視了一眼,黎簇先笑了出來:“沒想到它這麽麻煩。”

秋水伸手在自己鼻尖擦了擦,他也不知道是被貓毛弄得還是別的什麽弄得,他身上癢癢的,想要下手去撓癢又不知道應該從什麽地方撓起,他蹲在地上仰頭看着黎簇。

看着看着喉嚨也癢了起來,像是嘴裏吞進了兩三根貓毛,他咳了一聲而後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黎簇眉毛挑了挑,秋水挪過去,他伸手抱住了黎簇的雙腿,把自己的腦袋貼在黎簇大腿上,他小聲說:“我好像吃進去了幾根貓毛。”

黎簇摸摸他的頭發,笑眯眯:“那怎麽辦,要不要喂點化毛膏?”

秋水已經成功學會了跟黎簇交流的方法,他自己說自己的就好,他腦袋枕在黎簇的大腿上擔憂地自問道:“怎麽辦,我會不會貓毛過敏啊?”

黎簇慢騰騰地“啊”出了一聲,一時間沒理解這兩句話之間的邏輯關系。

秋水從鼻子裏嗯出了兩聲,小聲:“我覺得我身上有些癢。”

黎簇的手隔着他薄薄的衣服觸碰到了他的背上,指腹的溫度都傳遞到了他的肌膚上,秋水抱着黎簇的腿枕靠在黎簇的大腿上,他輕輕地出了口氣,想——哦,不是貓毛過敏。

黎簇隔着他的衣服在他背上撓小動物似地在他背上撓了撓:“背上癢?”

秋水的眼睛舒服地眯了眯,他從鼻子裏嗯出一聲,小聲道:“嗯,癢。”

黎簇伸手給他撓癢。

撓得秋水身上的皮膚不癢了,心有些癢癢。

因為昨天的火鍋沒吃完,材料都準備好了,中午的時候秋水又把放回冰箱裏的東西拿了出來擺好,重新熬過了底湯。

他倆中午燙火鍋的時候黎簇頻頻把視線移到秋水的身上,看得秋水動筷子的手都慢了起來,他還默默地想着難道是自己吃太多了不夠吃麽……

他認認真真地觀察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覺得自己吃的也不是很多,但是他還是規規矩矩地架下了筷子。

黎簇是突然想到這人昨天晚上吃藥的事情,沒忍住調笑的嘴:“我在觀察你,怕一會兒又出現特殊情況吃不了了。”

他覺得自己說的還是挺含蓄,但是秋水瞬間便領會到了他在說什麽。

秋水面無表情帝拿起筷子從鍋裏戳了個牛肉丸放放到他碗裏,又戳了個牛肉丸塞進自己的嘴裏,結果被燙得喘了幾口氣,黎簇示意他吃慢點,秋水鼓着嘴巴一字一句地回道:“吃得了,吃到下午五點都行。”

黎簇悶聲笑:“沒吃藥了?”

秋水不理他,往他碗裏放了個燙好的牛肉卷:“煮久了就不好吃了。”

黎簇彬彬有禮地道了聲謝,才正經地開口道:“藥沒問題,但是不能亂吃,要遵醫囑。”

秋水坐在他對面聽話地點了下頭。

黎簇問:“你買了幾顆?”

秋水默默地伸出四根手指,他當時有些擔心吃一顆沒效果,想着晚上沒效果的話第二天早上起來再偷偷加大劑量。

黎簇眨了眨眼睛,又想嘆氣又想笑:“不可以吃了。”

秋水沉默了片刻,感覺到了一些輕微的肉疼:“一百塊錢一顆……”

黎簇再次被他氣笑了:“什麽?”

秋水擡起頭目光直視他,隔了好一會兒肩膀都塌了下來,他略有些委屈地開口承諾道:“不吃啦。”

黎簇盯着他看了會兒。

秋水被他盯的可憐兮兮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在自己太陽穴邊:“真不吃了。”

黎簇嗯了聲,還沒總結發言,秋水後半個字沒堵在喉嚨裏不小心說了出來——“爹”。

“……”黎簇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帶着一臉無奈又疑惑的表情盯着秋水。

秋水擡起雙手捂住了自己包括嘴巴在內的半張臉,一雙眼睛十分無辜地又真摯地盯着黎簇,他含混着聲音吐出兩個字:“錯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把爹這個字從嘴巴裏脫出去了,黎簇跟他說話總是慢騰騰心不在焉跟哄小孩似的,他心裏雖然隐隐有一些羞憤,就是一點只有一個指甲蓋那麽多的一點點,剛剛黎簇板着一張臉訓話的時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黎簇哪裏又變成了很小很小一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順嘴吐槽了出去。

——爹。

人跟人之間的稱呼有的時候可能确實有魔力。你作為誰的妻子、誰的丈夫,作為誰的子女,誰的父母,這個稱呼賦予你責任,讓你變成了一個妻子、丈夫、子女、父母、兄弟、姊妹。

黎簇很難花費準确的時間去定義自己對于秋水之間感情具體的轉變情況,但是至少在此時此刻能夠确定下來,他從這個時候對于瞿秋意綿延了很多年的延伸下來的一種奇怪的責任感,才開始真正轉變成了對于秋水這個人本身的責任。

雖然他拒不承認“爹”這種詞語,覺得自己年紀輕輕是絕對不可能“爹”起來的,但是秋水叫起來爽快,甚至在未來的日子裏越叫越爽快。

秋水本來只是想要吐槽黎簇仗着大他十多歲了不起天天把自己當小孩子看,第一次吐槽出來的時候自己都有些愣,還有些懊悔自己這嘴巴實在不乖。

黎簇伸手過來捏他的臉,伸手輕輕掐他的腰,還撓他癢,嘴裏笑呵呵地問道:“誰是你爹,啊?”

秋水雙手捂着自己的半張臉,躲閃着黎簇的雙手,他想這個時候黎簇一點也不“爹”了,他不高高在上了,他變成跟自己一樣的人,自己可以發現他喜歡的東西他讨厭的事情。秋水的腦袋有些燙,他左躲右躲了好一會兒,最後反身直接摟住了黎簇的腰,他把腦袋埋在黎簇的懷裏,輕輕地而又貪婪地呼吸着黎簇的氣息,他聲音中帶着自己怎麽壓也壓不下去的笑意:“不是。”

他抱着黎簇的腰小聲說:“哥、哥……”

“黎簇哥。”他聲音軟趴趴的,像是貼在黎簇的身上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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