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蘇眠一路走到車庫。

之前張建國在地庫挾持她的事,讓她意識到光靠控制飲食保持身材似乎不太好,減肥這事還是得內外兼修,所以她才在這個健身房辦了卡。

誰知道今天第一天過來就看到那礙眼的一幕。

倒也不是真覺得陸斯晚跟查夏一有個什麽,畢竟當年陸斯晚看查夏一就像看瘟疫的樣子,她還記在心裏。

只是,她一想到陸斯晚跟查夏一牽了手,她就想把陸斯晚那只被玷污的髒手拿到八四消毒液裏泡一泡。

蘇眠越想越生氣。

她一路踩着運動鞋蹭蹭蹭蹭往前走,一雙氣墊底的運動鞋,生生被她踩出了“千斤墜”“梅花碾”的氣勢,就差在地上留下一串深刻的腳印。

“蘇眠!”

身後傳來陸斯晚的聲音,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蘇眠在車前被他攔住。

她今天自己開車,是一輛低調的黑色卡宴。陸斯晚将她堵在駕駛門邊,看着她:“蘇眠,你聽我解釋。”

蘇眠哼笑一聲,也不知是不是意識到成年以前的自己太軟弱可欺,現在的她完全走向了與未成年時的自己截然相反的方向。

每次一生氣,她就沒辦法好好溝通,還特別喜歡在對方面前裝高冷,擺出一副“我不聽”的架勢。

偏偏她還聰明得要死,總能找出對方的邏輯漏洞,不把對方辯駁得落花流水,讓她出了心裏的惡氣,她就不會罷手。然後等對方被她傷到,黯然轉身,她才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暗自神傷。

顏栀曾說她這得理不饒人的臭脾氣,總有一天要自讨苦吃。

可蘇眠當時反問她:“得理為什麽要饒人?”

顏栀竟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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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蘇眠就抱起了雙臂,下巴高高擡起:“陸先生,以我們之間的關系有必要解釋嗎?解不解釋,對你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不是嗎?”

陸斯晚從高中那會兒就知道她聰明,什麽東西都是一學就會、一看就通,就連看人也是如此。

她總能一眼看穿別人的弱點,只要她有心,必定能一發擊中,就像那天在酒吧捉弄張建國。

陸斯晚承認,蘇眠這番話,成功地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他甚至懷疑這是他的報應,就在幾分鐘前,他才對查夏一說過類似的話,這不,這會兒蘇眠又把這些話送給了他。

陸斯晚深吸了一口氣,見蘇眠說完之後,轉身就要打開車門,陸斯晚卻一把将門重新推上,随即大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一轉。

蘇眠只覺得眼前一花,等她回過神來,眼前居然又是陸斯晚的臉。

看來她真的需要積極鍛煉,增強體質了。

“陸斯晚!”

蘇眠也不裝腔作勢喊他“陸先生”了,她一邊直呼其名地警告一邊擡腿踢他。可她這幾個小動作對于陸斯晚而言,不過是小貓撓癢癢。不過幾下,她就被陸斯晚壓住手腳。

他屈膝抵着她的兩條小腿,雙手抓住她的手腕。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蘇眠只覺得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籠罩,鼻尖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專屬的荷爾蒙的味道。

蘇眠臉一紅,刻意屏住呼吸,這突如其來的暧昧讓她不敢再亂動。

陸斯晚開口:“蘇眠,你就不能……”

說着,他忽然覺得右手下的觸感有些異樣,還未說出口的“好好跟我說話”也随之消失在了嘴邊。

為了進一步确認,他徑直翻過她的手腕,低頭去看。

一道與周邊膚色格格不入的淡粉色疤痕,橫亘在她的左手腕間。

陸斯晚只覺得瞳孔經歷了一場地震,視線有一瞬間暈眩。

像是确認不是自己眼花,他拇指微擡,細細摩挲過那道微突的傷疤。

自從與她重逢以來,印象中她總是戴着腕飾,或是手表或是手镯。今天大約是為了健身,她身上一件首飾都沒戴,只穿着低調樸素的黑色運動裝,腕間這條傷痕便也失去了屏障。

“這是怎麽回事?”陸斯晚問道,聲音低沉。

蘇眠卻在他開口的一瞬間,猛地縮回手,另一手握着被他摩挲過的手腕,警惕地瞪着他。

“什麽怎麽回事,陸斯晚,你再動手動腳我就告你性騷擾!”

說完,她又下意識地将左腕那道傷疤捂嚴實,生怕再被陸斯晚看到。

可這番動作落在陸斯晚眼中,就成了對他的抵觸。他只當她突如其來的兇狠又疏遠的眼神是全然送給他的。

一陣無力感突然侵襲了他的身體,在胸腔子裏四處亂撞,最後化作了滿腔燥郁。

“蘇眠,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知不知道這七年我為了找你,花了多少心思,失眠過多少個夜晚!你當初不告而別,對我又是多麽大的傷害,這些你都知道嗎?!現在你又變成林家二小姐林灼……蘇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經歷了什麽,你到底是誰?!”

因為心情煩躁,陸斯晚說話一句比一句急促,語氣更是一句比一句重,落在蘇眠耳中便全是責怪她的意思。

再加上他說完之後,扯了扯T恤領子,心浮氣躁的模樣,讓蘇眠也一下子情緒惡劣起來。

她該跟他說他那句“蘇眠長得不好看,跟她在一起別人會笑話我”,在她心裏劃下了一道傷;還是告訴他那場散夥飯之後,她差點死在查夏一手裏,然後被查夏一媽媽丢到了國外?

或許她還應該告訴他,在她被查夏一媽媽控制的那段時間,她還試圖聯系他,可就是聯系不上。

明明眼前的人曾是她的□□,是她最愛的人。可過去早已在他們之間裂開一條峽谷,她在峽谷的這邊,他在另一邊。

“陸總是在質問我嗎?”蘇眠雙手隔開陸斯晚撐在她身側的雙臂,與他保留出安全距離,随後輕輕一笑,“抱歉陸總,我們不熟。對于陸總的問題,我無可奉告。”

陸斯晚被她氣到無話可說。

質問?

我們不熟?

無可奉告?

他承認他剛才語氣是急了點,可就因為這樣,她便重新縮回殼裏?

“蘇眠,你別無理取鬧。”

陸斯晚使勁壓着脾氣。

事實上,他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從小的成長環境、家庭背景,注定讓他從骨子裏透着驕矜。讓他這樣一而再再而三低聲下氣的人,蘇眠是唯一一個。

他瞪着蘇眠,蘇眠也看着他。兩人眸中映着彼此的倒影,可偏偏又都閃爍着兩簇不服輸的小火苗,像是互相較勁,等對方先認錯。

半晌無語。

蘇眠轉身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陸斯晚醒過神,拍她的車窗。

蘇眠卻不為所動。

陸斯晚沒辦法,只好率先服軟,隔着車窗對她說:“蘇眠,這七年的事我暫時不過問。但是我跟宋婉儀從來沒有聯姻的打算,至于查夏一,更是誤會,是她拉住了我的手。上高中時你就該知道,我絕對不會跟你讨厭的人來往。”

蘇眠緊繃的神色驀然一松。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明明可以發動車子直接走人,卻愣是坐在車裏聽完了陸斯晚的話。

事實上,宋家聯姻的事,她這段時間是有聽到辟謠。而查夏一,她剛才猜到十有八|九是誤會。

可猜到歸猜到,蘇眠還是覺得生氣,或是少了點什麽。

直到剛剛陸斯晚親口跟她解釋,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少的是什麽。

少的就是他在她面前親口否認,因為她猜到是她的事,而他的否認,則是他對她的保證。

蘇眠承認自己小氣到變态。可如果連跟她澄清都做不到,那她憑什麽要重新接受他,讓自己陷入再度失去他的不安?

相比從來不曾擁有,她更害怕“得而複失”。

陸斯晚見她雖然沒回應,但也沒急着發動車子,而且神色似乎也輕松不少,便猜到她已經聽進去了。

陸斯晚想了想,又道:“今天的氣可以消了嗎?”

蘇眠不由扭頭看向他。

他什麽意思,“今天的氣”?難不成除了今天,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的氣?

他是想氣死她嗎?

陸斯晚倒是沒想氣死她,只是對上她的目光後,彎了彎嘴角,說道:“過去的氣,我等你有心情了,再慢慢跟我算。”

他說着,蘇眠左腕的那道疤又在他眼前閃過。

陸斯晚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人放在了鍋上,不放油,開着小火慢慢煎。

看向蘇眠的眼神不由更加柔和,摻雜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心疼和保護欲。

蘇眠睫毛微顫,臉頰莫名發燙,一邊又暗自慶幸隔着車窗膜,他看不清她的臉色。

她低頭發動了車子,陸斯晚往旁邊一讓。

蘇眠想了想,又降下車窗,看着他說:“你一個大男人就這麽輕易被一個女人拉住了手,不覺得太說不過去了嗎?”

她說的雖然還是反問句,可語氣明顯沒有剛才強硬。

陸斯晚接收到信號,柔軟地彎彎嘴角:“是,不會再有下次。”

蘇眠嘴角下意識地一翹,又很快繃住,最後輕嗽一聲,勉強維持住高冷,說道:“希望不會再有下次。”

她說完,又升起窗戶,将陸斯晚那張俊臉隔在窗外。蘇眠移車出庫,只是轉彎徹底離開車位之前,她再次踩下了剎車。

車窗再次降下一條小縫,陸斯晚擡眼看去,只見小縫中伸出一只手,勾着小拇指,做出一個“拉鈎”的手勢,朝他晃了晃。

陸斯晚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後,也笑着朝她伸出手,做了個拉鈎的動作。

蘇眠看着反光鏡中的他,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嘴角,這才驅車離去。

陸斯晚站在原處,目送蘇眠的車尾消失在出口斜坡處。

不一會兒,一輛不起眼的大衆白色Polo從他身邊駛過,緊跟着往出口開去。

**

健身房車庫裏的這場“會談”讓蘇眠保持了超久的好心情。過了兩天,在劉太太的熱情牽線下,蘇眠終于把翻糖工作室的地址定了下來。

工作室位于瑞金路,是寧城最中心,寸土寸金的位置。

蘇眠跟房東簽了長租協議,辦完租賃手續後,她又約了室內裝修的設計師,讨論裝修方案。

從設計師工作室出來已經華燈初上,她的車停在寫字樓下面的車庫。

蘇眠到了車庫,看到旁邊車位上停了一輛白色Polo,她并未在意。只是開車門時,忽然聽到身後Polo車門率先一響,随即腰後便抵上了尖銳利器。

蘇眠渾身一僵,不敢再動。

耳後一道刻意壓低的粗犷男聲傳來:“美女,跟我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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