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鹦鹉
歇息三日,薛慕極被狗咬的傷口已經好了,徐大夫的藥膏管用,只留下了淺淺的一個小疤,唇瓣的形狀,印在薛慕極雪白的小屁股上。
薛懷笛提着五彩鹦鹉的籠子,來銀楓院找薛慕極的時候,薛慕極正非常認真的抄寫一本泛黃的舊書。小鹦鹉見着妙語,就直往上撲翅膀,一邊撲一邊叫,“箱子,箱子,箱子。”
這鹦鹉聰明靈巧,只要給它瓜子,能立馬模仿者人說話,教什麽學什麽。
薛懷笛這幾天,怕薛慕極一個人養傷悶得慌,就把鹦鹉送到銀楓院,本來想着直接送給弟弟算了,誰知,當天晚上,妙語又把鹦鹉給他拎了回去了,說鹦鹉太吵,吵得世子睡不着,可能是想老窩了,讓薛懷笛第二天早晨再送。
就這樣,薛懷笛每天早晨把鹦鹉送去銀楓院,晚上下了學,再跑一趟,把鹦鹉帶籠子拿回自己的屋子。雖然麻煩,似乎世子在故意整他。但他覺得,與薛慕極交好,以後定不會吃虧,小孩子氣他帶狗進院子而已,也由得弟弟使性子。
這幾天,他家鹦鹉跟着薛慕極,就學會了這句,平時不說,卻是每每到銀楓院,看見妙語,才閃着翅膀嚷嚷,“箱子,箱子,箱子。”
難道箱子裏有瓜子?
色鬼!貪吃鬼!
薛懷笛彈了下籠子,把朝着他做鬼臉的鹦鹉遞給妙語。
香味嗆得他咳嗽幾聲,他總覺得妙語丫頭,最近幾天,身上擦的香粉味道特別濃。
妙音端上一盤薛慕極最愛吃的果子酥,三層酥皮,裏面包裹的果醬,是剛剛采摘的藍莓泥汁,酸酸甜甜,清爽可口,薛慕極立刻停下筆,拉着三哥一起吃。
薛懷笛不怎麽喜歡甜食,他只吃了一小口,剩下的,都進了薛慕極的肚子。
拾起薛慕極剛剛抄的書,翻翻瞧來,果然上面如同狗屎一般的字亂爬,書名倒是寫的最為端正,《鳳蘭雅續》。
《鳳蘭雅續》,價值百兩,是一本詩集,是千年前一位郁郁不得志最後跳江身亡的文人所書。
所謂出名要靠死,那位文人活的窮困潦倒,擺地攤賣詩的時候,連乞丐都不屑于搭理他,結果他一死,就立刻出了名,其名號成為文壇神祇流傳千年不倒,各方學者争相為其著書立說,各地文豪也以臨摹到他的詩作為榮耀,此書連續多年,作為科舉考題,是各方學子想走仕途,必須倒背如流的科目。
弟弟一向讨厭讀書,怎麽突然起性質抄起詩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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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極邊吃邊問,“怎麽樣,能看懂嗎?”
薛懷笛點點頭,看是看得懂,薛慕極這□□爬字,放眼平江地界,可能也就他看得懂。
薛慕極也知道這字難看,他模仿寫出原身這字,也是費了好大功夫。
想他上輩子,做“纨绔”做到大名鼎鼎,撩美人從沒失手過,也必須要有幾門過硬專長。除了千杯不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他都精通的不能再精通,随意寫幾個字,都能當字帖來用。
他抄這本書前,拜讀過薛世子從前的文章,十個字裏,有九個看不懂,他簡直懷疑自己跟薛世子學的是不是同一門語言。
好在,有絕頂聰明的暗衛扶風扶雲,為他講了整整兩天的識字課程。
薛懷笛把書扔回桌子,說,“別抄了,回頭我買本新的給你。”他心裏沒有好意思說的是,你抄的這是些啥?誰看的懂啊!
薛慕極搖頭,“我已經抄了三十頁了,不可半途而廢,明兒就抄完了。”
抄書是個體力活,不僅僅要模仿薛慕極那筆爛字,還要忍着無聊與瞌睡。他當然不樂意抄!然而,就在幾天前,薛慕極小朋友,親手把未來大理寺卿熬了三個通宵辛辛苦苦抄寫的《鳳蘭雅續》,扔到了屋門口的池塘裏!還是當着人家面扔的!扔完還特別得意的把自己的那本打開,讀的特別大聲。
找死啊!他自覺離着斬首淩遲,又近了一大步!
唉,犯的賤,總是需要還的。
他決定親手抄寫一本還給四哥哥,以表現他年幼純良知錯就改的美好品德,與發自心肝脾肺腎的誠意與歉意。
薛懷笛去上學了,薛慕極繼續抄書。
他聽說薛懷咎醒過來了,被二叔安排住進旁邊空着的大屋,平江侯的話總歸是管用,二叔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有第四個兒子,把他從小破柴房帶到人住的屋子裏。加上薛懷笛這個嫡子冤枉了人家,心懷愧疚,特意囑咐下人們多上心些,下人們不敢怠慢嫡子的吩咐,薛懷咎難得過了幾天神仙般的日子。
經過這些天的修養,薛懷咎的疹子消退下去,臉上的紅腫與板子打的外傷,也好的差不多。
坐在床頭,抱着被子,薛懷咎的手,握着冰涼的翠色玉佩,那是他難産而死的娘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翠色玉佩反射夕陽赤色,映出他極美的與薛二爺不怎麽像的那張側臉。每每挨打,他都與自己說,娘親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他必須要好好活着才行,咬着牙,忍一忍就過去了。長大了,等離開侯府,就不必再受欺負了。
他聽見外面有腳步聲,隔壁的那只鹦鹉,在哇哇說話,定是三哥薛懷笛下學回來了。
薛懷笛提着鹦鹉回院,擡腿進院子,忽然頭上掉落個石子,正砸中他的腦袋。
他擡頭想要罵,結果看見院子門口不遠處牆角,有個人影。那是個陌生的姑娘。姑娘與他差不多年紀,十五六歲,生的如水仙花一般清純。他忘記了被石子打中的事兒,第一反應,這不會是父親想納的小妾吧?
他看着姑娘眼圈紅紅的,剛剛哭過。小姑娘該不會是迷路了吧?他剛想走過去問問,竟然看見自家二哥薛懷瑾,在牆角的另一處,縮着身子神色慌張正。薛懷瑾與那姑娘說着什麽,沒有看見他。他連忙躲開,心下生疑,二哥風流歸風流,怎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女子帶回家宅裏來?
薛懷瑾正到了議親的年紀,他親娘六姨娘又深得薛二爺寵愛,薛二爺正千挑萬選,想給兒子對一門好親家。恰巧馮欣的同胞妹妹家的女兒,剛過笈?年華。小姑娘來過平江一次,相中了儀表堂堂的薛懷瑾,吵着要親上加親,馮欣有意撮合,六姨娘也想借此,攀上敬寧侯馮家嫡脈的高枝,囑咐兒子,遠離之前那些莺莺燕燕,先把馮家小姑娘騙到手再說。
薛懷笛好奇,靠近偷聽,兩人果然,是他想象的那般關系。
小姑娘啜泣,“懷瑾哥哥,你要對我負責任啊。你送我金簪時候說過,你要疼寵我我一輩子。”
薛懷瑾壓低聲音說,“你到底想怎麽樣?你難道不清楚你的身份麽?薛家富貴高門,怎麽可能娶你這麽個農戶家的女兒呢?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你過門的。”
小姑娘捉着薛懷瑾的袖子,“我,我有了你的骨肉!”
薛懷瑾眼珠子要掉出來,“什麽!你胡說八道!我們哪有做過那種事兒!我就是摟摟你抱抱你親親你,哪裏來的孩子!”
夏姑娘眼淚吧嗒吧嗒掉,“你忘了,那天,你喝醉了,就把我……把我……”
薛懷瑾捂住女孩兒的嘴巴,“別大聲張揚,我會請大夫給你診脈,要真是我的孩兒,我會給你交待,要是你敢騙我,我不會放過你跟你爹!”
女孩忙着解釋,“孩子是你的,肯定是你的。”
“這樣,你先回去,我再想想,要怎麽把這事兒與娘親說。”薛懷瑾把女孩兒送出門外。
薛懷笛心想,二哥這是在作死,要是讓大伯母知道這茬,別說娶馮家女,連帶六姨娘也得失寵。他想着,要不要去告一狀,以解自己差點被算計放狗咬傷世子的心頭之恨。
他提着鹦鹉籠子,下意識地走到母親與姨娘們住的常慧院。
母親蕭小姐,去佛堂陪老太君禮佛去了,六姨娘在院子裏招呼他,“笛哥兒,好久不見你,這是哥哥送你的那只鹦鹉嗎?”
薛懷笛點頭,這時候,鹦鹉忽閃着翅膀想要撲向六姨娘,一邊叫道,“箱子,箱子,箱子!”
六姨娘被驚吓,花容失色,其他姨娘小姐,也聞聲出來看,薛懷笛心本來就虛,忙帶着抓狂的鹦鹉匆忙離開。
薛懷笛剛走,薛懷瑾就到常慧院來找他娘。他剛剛送走荊兒,那個農戶人家頗有姿色的女孩。那女孩竟然懷孕了?他完全不知道怎麽辦,唯有來找他的親娘商量。
六姨娘剛剛受驚,再一驚,可比剛才厲害多了。她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又不敢大聲訓斥,揪着兒子的耳朵,“你這個不孝子,我不是說過,最近別出去沾花惹草了嗎?你還弄大了人家的肚子,讓人找上門!你長不長腦子啊,你把人帶進府裏來做什麽?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萬一被蕭家人看見呢?你呀,我該怎麽說你!”
薛懷瑾疼的眼淚嘩嘩,“娘,孩兒喝醉了,那晚做了什麽事兒,完全不記得,現在可怎麽辦啊?”
六姨娘氣過,臉上布滿狠厲之色,戳着兒子的腦袋說,“這個女人不能留。”
薛懷瑾還在猶豫,六姨娘已經想到方法。她天性多疑,相信的人有限。這殺人的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好,與其買通殺手,不如自己動手。
被買通的殺手,萬一一個不小心,把他們供出來,她們不被蕭家整的生不如此才怪。她哥哥剛接了單大生意,去外地辦貨去了。她又是婦道人家,出不了內宅,能動手的,唯有眼前這個不長記性的兒子。
還是剛剛那只鹦鹉胡說八道的“箱子”提醒了她。
她把兒子叫來,湊近說,“兒啊,外人咱們信不過,你必自己造的後果,必須自己去解決。你先騙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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