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月光光心慌慌（15）

莫榭一把甩開小鄭的手臂，站在原地朝四周環視——背面都是教學樓，唯一的可能就是樓對面稀疏的那片林蔭。

高樓後面操場的燈将學校的半邊都照得亮如白晝，但那片稀疏的樹林卻仿佛一個黑洞，連半點光線都沒挨着。

自莫榭的腳下起，燈光一點點被黑暗吞噬。

他快步朝林蔭的方向走過去，小鄭在後面叫他：“莫教授，那邊黑，別過去！”

可莫榭仿佛沒聽見他的話似的，腳下的步子依舊飛快。

小鄭想追過去，可劉毅志還在安全氣墊上趴着，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無奈他只能一跺腳，轉身不去追莫榭。

莫榭一個人踏上小路，除了樹葉摩擦的聲音，他聽不見其他任何一點戚白玉存在的痕跡。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調出手電筒，周圍兩米範圍內立刻亮了起來。

他踏出石子鋪的小路，走進樹林，一排一排地找，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終于，在轉過第三次蛇形彎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一團東西，縮在樹下。

手電筒的光先是蹭到一雙棕色的皮鞋，然後向上看，才是抱着膝蓋，一聲不吭的戚白玉。

手電筒的亮光照過去，戚白玉仿佛一點也感覺不到，她睜着雙眼，漆黑的眼球比黑夜還要濃，濃得沒有半分生氣。

莫榭突然意識到什麽。

他把手機一丢，沖上去半跪在戚白玉面前，雙手抓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耳邊大聲低吼：“戚白玉，我是莫榭！能聽到我說話嗎！”

戚白玉眼裏流露出一絲哀傷：“莫榭......我聽得到你說話。”她只是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語氣十分平靜，“你放棄吧，你救不了我的。我剛才嘗試過了，沒有出路的，我走到哪裏，它們跟到哪裏。我注定要被它們吞噬，它們現在困住我，就是給我機會，讓我慢慢死去——”

“不！”

莫榭突然抓住她的手。

戚白玉的手很涼，他用力在她虎口處掐了一下，沒有任何反應。

“戚白玉。”

莫榭突然也平靜了下來，他看着她的眼睛，緩緩地說道，“你不要放棄，相信我，我就是來帶你出去的。”他一點點引導者她，“它們怎麽能困住你呢？你是人，它們只是蝴蝶。”

“不。”

戚白玉的眼神依舊空洞，但卻有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下，“是很多很多的蝴蝶。”她說，“柔軟的生命結合起來也會堅如磐石，我動都動不得，哪還能奢望再出去呢？”

“再密的牆也會有縫隙。”莫榭壓低聲音，把自己的話化為流水，變成空氣，“你能聽見我的聲音不是嗎，這說明這堵牆并不是完全密不透風的，對不對？”

戚白玉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但她沒有反駁，莫榭就知道，他的話起作用了。

“你現在看向前方，你仔細看看，你的正前方是不是有一個很小很小的亮點？”他将手機屏幕調到最亮，舉到半空，“戚白玉，你一定要仔細看。”

戚白玉發散的瞳孔正在一點一點地往手機屏幕的方向聚集。

“......莫榭，是你嗎？”她的聲音有幾分顫抖，“我看到亮光了，我看到了！”

“好，現在我把手伸過去了。”他緩緩地說，“我的手能穿過那堵牆，現在就在你的手邊，你試試，看能不能抓到？”

“我動不了！”戚白玉着急地渾身顫抖，“不行，我的手根本動不了！”

“沒事沒事，不要着急——”莫榭将原本放在戚白玉手上的手拿開，從緊握改為一點點觸碰，“我現在讓蝴蝶從你的手上飛走。”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跳躍，“感受到了嗎？這是蝴蝶的翅膀，它們飛走了。”

戚白玉忽然渾身一抖，緊接着她身子微微前傾，仿佛是在試探着什麽。

莫榭見狀立刻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覆上她的手背。

兩秒後，他感覺到自己手心有什麽突然動了動。

随後手心裏的那只手翻了個身，輕輕地握住了自己的。

輕握變成緊攥，戚白玉的身體也顫抖地更加厲害。

她看清了。

那不是什麽黑暗中的光點，而是莫榭手機屏幕的光芒。

周圍一片黑暗，可身邊那個人，是亮的。

她愣了一秒，然後突然沖上前，一把抱住莫榭的脖子。

“你救了我。”她在他耳邊低聲呢喃，“你救了我，謝謝你。”

莫榭此刻的動作很不舒服，而且有點滑稽。

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被戚白玉抓着，另一只手舉着手機，脖子上還挂着個怎麽也不肯松手，雖然也只有一只手臂但卻有越收越緊的趨勢。

但他還是在心裏松了口氣。

“剛才我幾乎都要放棄了。”戚白玉的臉貼着莫榭的頸側，感受着男人頸側動脈有力的跳動，仿佛是在呼應，她好像突然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一致的頻率，讓戚白玉的心頭突然湧上一股重生的喜悅。

“為什麽會在這兒。”莫榭問。

重獲新生的戚白玉有些害怕想起剛才的場景，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嘗試着回憶的時候，那種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感覺并沒有随之而來。

“剛才，有一大片蝴蝶從天上突然朝着我飛下來。”戚白玉猶豫了一下，說。

“一大片，多少？”莫榭問。

“遮天蔽日。”戚白玉的心理雖然毫無障礙，但生理上的條件反射讓她的小腿肚抽了兩下。

“啊。”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怎麽了？”莫榭問。

戚白玉動了動自己的腿，小腿肚生疼：“剛才跑過來的時候太急，好像有點抽筋。”

莫榭看她情緒穩定，幹脆滅了手機的亮光，将手機随便往地上一放，空出來的手摸向戚白玉的小腿肚，順着筋脈的方向緩緩揉捏。

“除了蝴蝶，還看到什麽別的了嗎？”

戚白玉感受着莫榭的按摩，眼睛微微眯起：“沒有，當時漫天都是蝴蝶，它們的翅膀拍打的聲音太大，我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

她當時下意識地逃跑，根本沒看清楚方向，只是悶着頭往前，撞到樹才停下——

想到這裏，戚白玉突然松開了莫榭的脖子，整個人向後倒去。

莫榭被她抓着的那只手一下子抽出來托住她的後背，微微一用力，戚白玉的下巴就重新搭上了他的肩頭。

“怎麽了？”他問。

戚白玉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語氣有點可憐：“剛才跑得太快，好像撞到樹了，現在額頭有點疼......”

“先別動。”

莫榭把她扶好，讓她靠在樹上，然後從地上摸了摸，找到剛才被自己扔掉的手機撿起來，借着屏幕的光照了照她的額頭，“破皮了，等會兒出去找他們要點兒碘伏消毒。”

戚白玉扶着樹幹起身，看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你剛才，不是在樓頂嗎？”想到這裏，她轉頭看向旁邊正在起身的男人——跪在地上的時間有點久，加之全部注意力又都在戚白玉的身上，莫榭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剛才匆忙中膝蓋着地的時候，正好壓了一顆小石子。

小石子尖頭朝上，此刻他起身，才發現已經嵌入皮肉中！

莫榭一個虛晃，戚白玉忙上前扶他。可兩人一個腿抽筋還未完全恢複，另一個膝蓋又劇痛，根本站不住，一起後退幾步，最後還是戚白玉的後背砸在樹幹上，阻止了兩個人再次摔倒的悲劇。

這次換莫榭靠在戚白玉的肩頭了。

“呵......”

只剩喘息聲的樹林中，戚白玉突然聽到一身輕笑。

周圍一片黑暗，她低下頭試圖去尋找莫榭嘴角的弧度，未果。

可是耳朵裏聽到了，心裏也感受到了，眼前就仿佛已經看到了。

戚白玉也笑了。

“明明是你過來找我，怎麽最後兩個人都弄得這麽狼狽。”她視線下移，“腿怎麽了，麻了？”

莫榭的笑容稍縱即逝，可能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笑出了聲。

“一條腿，不礙事。”他直起身子，原地緩了幾秒，開口問戚白玉，“你怎麽樣？”

戚白玉過了抽筋最疼的勁兒，現在為了能活動，在地上又跺了好幾下。

“差不多了。”

她看了眼光亮的方向，“我們去那邊嗎？”

“不。”莫榭抓着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轉向另一個方向，“走那邊。”

戚白玉扶着莫榭，兩個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小樹林，道路終于慢慢清晰，戚白玉也看清了莫榭剛才給她指的方向。

“大門？”她一愣，轉頭看向樓下，“我們這就走了？劉毅志呢，事情已經解決了？”

莫榭：“......解決了。”他把自己的手機塞給她，“給小李打電話，讓他過來接我們回去。”

戚白玉看了眼時間：“都淩晨了，別麻煩小李了，打車吧。”

莫榭很堅持：“我不習慣，叫他來。”

戚白玉癟了癟嘴，最後還是按照莫榭的要求給小李打了電話。

電話那邊的小李雖然一聽就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聲音，但卻沒有任何怨言，問清兩人的位置之後，就拍着胸口保證自己二十分鐘後就到。

在等待小李來的二十分鐘內，莫榭一直在閉目養神——兩人坐在學校門口附近的長椅上，門口保安過來問過他們一次，戚白玉沒有任何證件，只好指指岳景書那邊，說他們是一起的。

莫榭不出聲，戚白玉也是累極。

所以小李把車開到校門口停下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戚白玉靠在莫榭的肩頭，而莫榭正盯着某個方向一動不動地出神。

門口保安走上來問他要證件，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通行證，保安掃了一眼臉色微微一變，立刻點了點頭，讓小李進了校門。

“莫教授。”

小李猶豫半天要不要上前打擾，但時間實在太晚，長椅上的兩人又實在有點灰頭土臉，形容狼狽，他也只能上前喚了莫榭一聲。

戚白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李哥來了啊......”她打了個哈欠，直起身子，“這麽晚還麻煩你過來接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戚小姐別這麽說。”小李看樣子也是匆匆趕來，連外套都沒穿好，“我平時一個月最多接送莫教授兩三次，還覺得是自己白領工資，有點慚愧呢。”

他看莫榭撐着長椅的椅背站起來的動作有些艱難，便主動上前想攙扶，沒想到卻被莫榭一個眼神喝止。

莫榭把手伸向戚白玉，戚白玉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他将大半個身子都靠過去，戚白玉也不嫌重，小心地扶着他朝門口的mini cooper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