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會議
議事殿堂的會議持續到下午四點左右,離血族平均起床時間還有兩三個小時。
“修沃斯什麽時候出來睡覺?”
“議事結束。”
克維爾頓雙手撐着身體兩側,晃了晃小腿,然後又仰頭問道:“他什麽時候出來?事完了沒有?”
摩西雅在她身邊微微嘆氣:“殿下,太陽還沒有升起,而這次的議事會進行很長時間。”
克維爾頓縮了縮頭:“哦。”
過了一段時間,克維爾頓偷偷掀開簾子眯了一眼,然後迅速撤回,小腿搖晃得更歡:“他可不可以出來睡覺了?太陽升起來了!不信的話,我拉開來給你看哦!”
摩西雅:“……”
這小祖宗真是不折騰掉血族半條老命不罷休……
克維爾頓原本還堅持抱着自己的枕頭等在殿堂外頭,但是在等到中午十一二點時,有點熬不住,但還是跟釘子一樣賴着不走,困了就在枕頭上磨磨,蹭得頭發都翹起來了。
摩西雅半抱着快掉到地上的小王女,也不知道要怎麽哄。她剛開始拿了一個布偶夜莺在克維爾頓眼前晃來晃去,想引誘她回房間睡覺,結果克維爾頓麻木看了半天,然後說:“好低級哦,你喜歡玩啊?”
摩西雅:“……”
能用指間星光變出夜莺的把戲實在有點難,摩西雅嘗試了很久,也只能讓手心上有螢火一樣的小光粒旋轉。
正在她使勁想讓光粒凝聚成形時,克維爾頓忽然伸出手輕輕蓋在了她的手心。摩西雅吓了一跳,在光粒被撲滅時,她擡頭看向克維爾頓,她半張臉都埋在了枕頭裏,聲音也含含糊糊的:“摩西雅……”
“什麽?”
“修沃斯為什麽還不去睡覺?”
“王在處理事情。”
“有什麽事比睡覺更重要呢?”
摩西雅聲音放輕了很多:“因為王要保證我們在今後的每一天都能安心入睡,所以有很多事情,遠比他的睡眠重要。”
克維爾頓勉強睜開眼睛,來回磨蹭枕頭:“可是我想修沃斯陪我睡覺。”
摩西雅忽然嚴肅了臉色,按住克維爾頓的肩,擺正了姿态:“殿下,您要明白王的責任,這是作為一位君主所必備的品德與一生必将履行的行為。作為臣民,我們需要理解、尊重、擁護他的決策……您真的懂了麽?那好,反正您待在這裏也是沒事,思考一下,然後寫一篇聽後感,介于您是初等生,兩百字就夠了,不會的字可以翻一下教科書。”
克維爾頓茫然擡起眼睛看了她半晌,沉默片刻,然後站了起來,拽着衣角拖沓地往外走:“我去洗洗睡了,晚安摩西雅。”
摩西雅:“……”
喂……不寫了嗎?
還有殿下您的枕頭忘拿了!
… …
明媚而致命的太陽幾乎落下海平面,議事殿堂的門才從裏面被推開,臣屬們匆匆走出來,衣角帶起細微的灰塵,在厚重窗簾透出的微弱光線下沉沉浮浮。
摩西雅雖說陪了王女半個白天,但還是如往常一般早起。此時在門邊接過會議結束後的重要文件,委派給了各個書記官,随後就聽見國王輕聲問道:“克爾怎麽樣?”
摩西雅回身行禮:“王,殿下睡得比較晚。”
“她的牙是你幫她磨好了麽?”
“殿下自己動手的。”
國王慢慢扯下自己的深紅色手套,聞言停頓了一下:“那肯定出血了。”
“王,我無能為力,她除了您不許任何血族碰她的尖齒。”
“我了解的。”國王将手套遞給了摩西雅,微笑了一下。
摩西雅接過手套,上面附着的一縷淡淡薄荷香味彌散在空氣中,撲面清涼,激得人精神一醒。
國王邊整理袍袖邊走出了長廊,摩西雅低頭翻開了手套單薄的內裏,裏面是一朵水玫瑰,清色的花瓣還像是被采摘下來的,應該之前還佩戴在國王的胸針上。
通宵議事會必備品。
摩西雅拾起來,輕輕湊到鼻端,醒神的感覺瞬間沖擊了全身上下。
摩西雅又迅速交代了幾位書記官注意事項,随後靜靜跟随國王走了一段路,才帶着許些疑問道:“王,我先前見着格爾木侯爵臉色尤其不好,是會議中的重要問題無法解決?需要王城作什麽預防麽?”
國王想了想:“該解決的都完成了。格爾木的臉色不好,估計是因為議事中的額外話題,關于……那場戰争的。随口問了他一個問題,他沒答上來,我叫他回家反省一下。”
摩西雅眼色一暗:“那場戰争……經歷第四紀元的血族都不該忘記。”
“所以,我還讓他反省的時候寫一篇《論種族異己性思想于貝烈梅的推動性》。”國王走到自己的寝殿門前,輕悄悄推開了門,側過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聲音也輕柔了下去,“最近事情比較多,回頭你記得讓他交給我檢閱。”
寝殿中安安靜靜的,厚重的窗簾拉起來,人魚燈溶溶暖暖的一團光。
克維爾頓正在睡覺,不過能一個人把整個大床折騰得沒地方落座,也是蠻有本事的。
國王默默地從床上拖起一條繡着水玫瑰的枕套,攤開來,上面的不規則的窟窿像是被刺猬戳出來的,再低頭一看,絨芯的枕頭不約而同往外冒着絨絮兒。
國王:“……”
沒法用了。
他就知道克維爾頓自己根本磨不好牙,一旦擦出血立刻罷手不幹。然後晚上牙癢癢,就喜歡到處啃東西,這些都還是無意識行為,她咬東西的時候口水還濕了被子一角。
這德行……
國王走近精銅窗,伸出一根手指輕微挑起了一點厚簾,透進來一絲耀眼的餘輝。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還不是時候叫醒克維爾頓起床。
她睡得太晚了。
國王無聲地褪下含着清冷氣味的深紅色金線袍服,随手搭在高背椅上,走到床邊俯身輕輕親了一下克維爾頓的額頭。然後将一旁破洞的枕頭翻了個面,小心将克維爾頓的頸脖勾起,移到幹淨平絨的枕面上,又拉起被子幫她掖好。
床邊的盞臺上,除了王女專屬的咕咕鬧鐘,就只剩一垛子磨牙紙了,連個放書的地方都沒有。克維爾頓的提包耷拉在床腳,教科書一本不差地放在裏頭,看來回來了就沒正經翻過。
國王撿起了她的提包,拎到寝殿另一側的桌案邊,點燃了一盞人魚燈,從中抽出幾本細細翻閱,有明顯的折角痕跡,《血族官方語音與地方五大語種》這本書還做了筆記。
雖然也看不懂她寫了什麽。
國王旋開一小罐墨水,取了筆蘸取,按照課表攤開幾本教科書,閱覽後開始标注側重點,代克爾預習完後還擡手拿了幾小片醒神的薄荷葉,分別夾在書頁中。
寝殿門外響起了禮貌的叩門聲:“王,朝會的袍服已經送到,現在可以進來麽?”
“可以。”
國王輕輕應聲,随後将教科書疊起,在桌案上垛整齊後放進克爾的提包,順便系好帶子。門邊的侍女已經将銀質推車上的端莊袍服展開,天色已經接近暗黑,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記得等克爾起來,把床上的枕被用品都換一下,她太能折騰了。”
… …
克維爾頓今天過得有點糟糕。
早上被咕咕鬧鐘吵醒的時候她還滿腦子昏沉,不過當看到自己用牙磨壞了一整張床的枕頭被子時,吓得她立刻清醒,趕緊将絨絮亂飛的枕頭和被子都拽到了地上,然後塞進了床底下,又将床簾往下面使勁扯了扯,争取蓋住。
看着空蕩蕩的床,發現床單上還有一灘口水痕跡,原地轉圈啃手指抖耳朵半天,克維爾頓爬到桌子邊,拿起了一罐墨水,裝模作樣地倒了上去,成功覆蓋。
幹完這一切後,克維爾頓覺得安心了,洗漱後拎起提包就王城外面等摩西雅。
摩西雅還覺得奇怪,王女殿下看起來精神氣蠻好的,就是莫名……怪怪的:“殿下,您昨晚睡得怎樣?”
克維爾頓努力點頭:“好啊好啊,倒頭就睡。”
摩西雅也點頭,乘上胡桃船後又問了一句:“功課都複習了麽?”
克維爾頓心虛地搖頭,但是立刻又理直氣壯起來:“但是我在學院都認真聽了!特別認真!”
摩西雅又擺出一副責問的臉色:“您怎麽能這樣無視學習?我想請求看您的教科書,查閱一下您的認真。”
克維爾頓抗拒地拎着包,在沉默中坐立不安半晌,還是洩了氣,扯開包帶子掏出一本書遞了過去。摩西雅接過來,翻開幾頁後就挑了眉,一聲不吭。
克維爾頓等了半天都沒動靜,不由也偷偷探頭去看,這一看立刻興奮起來,轉了轉眼睛就開始編瞎話:“看吧看吧!我很認真學了!我今天剛起床還打翻了一瓶墨水呢,這後面教授還沒有教我就開始學了……”
摩西雅面無表情:“殿下,很抱歉打斷您,但這是王的筆跡,我認得的。”
克維爾頓:“……”
過了好半天,她才縮了腦袋,伸出爪子捂住帽子,耳朵在迎面而來的風中撲棱撲棱抖個不停,低低道:“哦……那等我學夠一百個字,我就去寫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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