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午餐
克維爾頓今日糟糕的還不止于此。
午夜時分,課間休息的午餐時間,她一爪子掀開自己的午餐盒,夥食居然跟昨天一模一樣,紅糕堡配可可血醬,連個赤櫻桃都沒變過。
克維爾頓的臉頓時就拉下了。
其實她這個臉拉得很有道理,不能罵她。
這個時候的幼年血族正是斷血的時候,過高純度的純血對他們的成長沒有好處,易焦易躁易沖動。必須學會适當吃一些用血液混合其他食物而成的正餐,只是這一過程非常痛苦,習慣性品嘗甜美血液的口腔要食用完全不同的雜質,父母就必須得學會一項技能。
制作午餐。
晚餐反正在家裏吃,孩子吃多少父母心裏都有數,午餐就不一樣了,之前幼年血族情願餓肚子都要把午餐盒倒入垃圾桶的事情沒少見,如何讓孩子心甘情願吃下午餐,這是個非常考驗父母的技術活。
這個現象甚至在第五紀元被提上了朝會議案,最終國王和一位名為涅爾維斯的殿堂畫師的意見達成了一致,創造出一種特殊的午餐。
修沃斯王畢業于歐柏學院,在他還身為王子的時候,曾任高等院校的學術領袖。如果不是後來爆發的貝烈梅之戰,也許他将毫無懸念進入終生院,在某些領域成就非凡。
因此他擔任了指導師,最終做出一種“午夜城池”的星光圖紙,這是一套可以使午餐變化成故事的創造物;用法簡單,用特制的筆在一套圖紙上作畫,然後将解開這套圖紙的維系繩,讓它們溶入枯燥單調的午餐,第二天打開時,午餐中的所有食物會組成一個故事。
國王親自參與“午夜城池”的試驗期公測,畫師維斯先精心在星光圖紙上創造了三個故事,然後秘密請來十個孩子嘗試打開午餐盒。
效果很棒,午餐盒中只剩下了瓜蒂果核之類咬不動的,剩餘的一幹二淨。
有血族父母前來接孩子時,見到了正在給孩子們讀故事的國王,行禮後有父母牽着自己家吃撐了不想走的孩子,問了一句:“王,請原諒我的無禮,只是我們可以設立監督孩子午餐的監管者,為什麽還要大費周章從食物下手呢?”
國王合上故事書,微微一笑:“沒有人能管住孩子們的心,誘惑會一直在那裏,我所能做的只是讓他們無形中學會克制,而不是我壓制住他們。”
自此,“午夜城池”的受歡迎程度,曾經一度超過了被諾丹羅爾稱作“深海的神釀”的博維科酒。王城官方做好的圖紙只能哄哄剛剛斷血的幼年血族,一旦孩子到了上學年紀,父母只能自己擔負起這個重任了。
一般來說,斷血的适應期要持續到初等院畢業,因此對于初等院新生的王女殿下來說,用個官方低級版本糊弄兩次午餐的行為,不能忍。
忍不了,不吃了。
克維爾頓咯嘣咯嘣咬着牙,轉頭去看其他同學的午餐盒,有的正為了玫瑰少年和薔薇姑娘的相遇而吃掉不斷蹦跳的血薯塊路障;還有的正在用小叉子聚精會神戳到處亂滾的小紅栗子,旁邊椰果殼做的小松鼠正在扭動着鼓掌。
克維爾頓抹了一把口水:“……”
王女殿下很想去蹭飯。
有了這個前奏,不得不說安瑞格爾木的出場時間真是掐的完美至極。
早一刻王女殿下還怒氣磅礴,晚一刻估計王女殿下就跑去蹭飯了。于是當安瑞抱着自己吃了一半的午餐盒跑到克維爾頓的對面時,他們的距離被一個午餐盒拉得無比貼近。
克維爾頓看着将午餐盒推過來一半的亞麻色頭發的男孩,盯了他半晌,然後抄起叉子,迅速戳走了一顆用血脂做的門牙糖豆。
安瑞也放下心來,他是有備而來,身為初等院三年生,選課中得分最高的是腳本創作,昨晚上他就纏着母親将自己寫的《牙科病》腳本畫成了“午夜城池”的圖紙。
他的目的就是要讨好王女殿下,然後懇求一個事。
這個事還要從之前的那場通宵會議說起。
安瑞格爾木是侯爵之子,他的家族除去政治才學,在藝術創作中非常有天賦,但是學術研究領域就差了點。
在昨天國王召開的關于“諾丹羅爾蟲尾熱引發的血液供量問題議案”的會議中,話題不知怎麽一度跑偏,跑到了曾動蕩整個依布烏海的貝烈梅之戰上去了。然後侯爵回家後,就抓着頭發苦思冥想一個論題——《論種族異己性思想于貝烈梅的推動性》。
侯爵夫人非常奇怪,熱了一杯加了糖的血茶給格爾木侯爵端去,溫聲問道:“你前幾天創作的油畫還沒收尾,是新購買的顏料不合心意?”
格爾木侯爵揪着頭發痛苦不堪:“那個先放放吧,這個……是王讓我寫的,因為我沒答上一個關于那場……戰争的問題。”
侯爵夫人若有所思:“你不該忘記啊,那是我們經歷過的。”
格爾木侯爵年輕時也在歐柏學院進修過,但是曾經因為選錯了課,導致有一段時間課業的成績單慘不忍睹,當年被委派寄送成績單的是九個學術領袖,修沃斯王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這時格爾木侯爵整張臉都埋在了參考的書中,悶聲悶氣道:“我就那麽一晃神,就仿佛看到曾經的修沃斯學長……又拿着成績單提問我問題……我……我滿腦子都是挂科……”
侯爵夫人:“……”
格爾木侯爵捶着書:“這不能怪我!當年我父親讓我學那個課,我是拒絕的,看吧看吧,我已經給王留下‘不學無術’的壞印象了!”
安瑞格爾木很同情他爸爸。
特別是在起床後溜到書房,看見爸爸用作參考的厚重書籍中随便翻一頁,都能撚出脫落的頭發,一下子同情心泛濫不可收拾。
于是天時地利,安瑞就抱着午餐盒出場了,雖然因為課間太餓而吃了一半。
好在王女殿下看起來沒有嫌棄。
安瑞撐着頭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克維爾頓,注意力被吸引到她輕輕抖了一下的耳朵,盯了半天後,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手,琢磨着角度,然後迅速碰了一下那軟軟的耳尖。
這一下捅了馬蜂窩。
克維爾頓突然一哆嗦,迅速一巴掌将午餐盒拍在了安瑞臉上,彎腰鑽進了自己的椅子底下,捂着耳朵再也不吭聲了。
安瑞:“……”
……诶?
安瑞莫名其妙,匆匆拿了張手帕擦臉,然後也蹲在地上往椅子下面看:“你別躲啊。”
“不躲才怪呢!”
安瑞遲疑看了看自己的手:“對不起……我就是看你耳朵很可愛。”
“可愛就可以亂碰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
“走開走開!你不走我是不會出去的!”
安瑞也有些焦急,揪着校服衣角半晌,突然道:“其實我是過來求你個事,關于王的,這件事非常重要,你能聽我說完嗎?”
克維爾頓懷疑地擡起眼睛,從椅子下面看着他,就這麽充滿敵意地盯了半晌,忽然皺起眉頭極度排斥道:“你不要想了!修沃斯才不可能讓給你的!”
安瑞:“……”
誰要跟你搶王啦!
午餐結束鈴響起,克維爾頓堅持蹲在椅子底下,死活不出來也什麽都不聽。于是安瑞任重道遠前來,賠上半盒午餐,無功而返。
不過克維爾頓面對摩西雅的“今天是否交到朋友”這類的問話,終于能有個不錯的回答:“我今天跟同學共進午餐了。”
幼年血族通常非常孤立,護食性非常強,能與不是家人的血族坐在一起用餐是非常罕見的。因此摩西雅也放下心來,接着教導:“您是否表達了您的善意以及熱情?”
克維爾頓坐在胡桃船上,望着天空片刻,才磨磨蹭蹭地回答:“有的吧……”
摩西雅:“……”
一看殿下這表情,鐵定沒有。
… …
王女殿下做完功課後,就迫不及待跟國王投訴了午餐事件。
寝殿中燃着無味的人魚燈,國王翻開作業集認真給她檢查作業,一邊安撫地摸着她洗完後還亂翹着的頭發。克維爾頓從左跑到右,從前跑到後,一遍又一遍地義憤填膺。
最後克維爾頓跑累了,坐到了國王的腿上,窩在他手臂間,用尖齒啃他的衣袖扣子,甕聲甕氣道:“我想吃甜血漿糖……”
國王正拿着筆,仔細将她寫錯的字抄在另外的薄冊上,聞言輕聲說:“你不能吃含蜂蜜的血漿糖。”
“我要吃甜蜂蜜血漿糖!”
“會長蛀牙的,過甜的東西甚至會腐蝕你的牙龈,等崔恩說你的牙齒成熟了,就讓摩西雅去給你買。”
克維爾頓忽然扭來扭去:“我不要牙齒了!我就要吃!就要吃!”
國王微微嘆息,放下筆抱起克維爾頓,擡起眼沉靜地看着她。
克維爾頓垂着眼睛才不想看國王殷血色的眼瞳,很少有血族能将怒氣維持到見到他們的王,漫長的歲月逝去,他們的王從未變過,無論是亘古的祝福,還是不老的溫柔。
黎明快要到來,克維爾頓伸手輕輕捏着國王散落在肩的銀色長發,如涼水流淌在手心,她已經不想吃糖了,但是偏偏心口就是悶着一口氣,讓她不想服軟。
然而這樣無意義的對峙最終要被打破。
“晚安,克爾。”國王忽然輕柔吻了她的額頭,然後站起來将她抱到床上,坐在新置的深紅被單上,然後從旁邊的盞臺上挑了一張磨牙紙。
克維爾頓雙手抓着被子,擡起眼睛看向國王。
“從今天起,我會為你做午餐。”國王低頭将磨牙紙卷成恰當的樣子,示意她張嘴,“但是沒有蜂蜜血漿糖。克爾,我願意讓你嘗試,你也已經有了翻來覆去疼得睡不着的教訓,我不希望這個教訓再一次降臨在你的身上。”
克維爾頓因為正在磨牙而聲音含含糊糊:“那你……你希望我……我不吃糖嗎?”
“我希望你學會愛自己。”
… …
當黎明到來時,等克維爾頓抱着枕頭睡着後,國王披上了外袍,召來了“午夜城池”創造者之一的畫師維斯,當涅爾維斯打着哈欠面見國王時,面前是一疊星光圖紙。
國王握着筆,正躊躇如何勾勒圖畫,見到畫師,輕聲問道:“涅爾,你會不會畫簡筆動物?”
畫師:“……”
大白天的您在搞什麽鬼?
國王又說:“太難的我怕學不會,從最簡單的開始教我,夜莺怎麽畫?”
畫師:“……”
您是要開始考慮德育體美十項全能發展了嗎?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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