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

突如其來的緊急調令,宿舍分配到己方小隊時不巧缺了一間的窘境,為了自家隊員不落單,自己只身住入左樓的異族宿舍區。

這接連發生的種種事件已是“莫名其妙”與“禍不單行”的聯袂出演,然而它們在齊斐看來,帶給他的驚詫程度都及不上那句驚天動地的“從今天起我們就住到了一起”。

蟲長官将這句暧昧色彩濃厚的話語說的自然坦蕩,好似那只是一句平常客套寒暄。

思想品德測驗全優加的齊斐齊同志端着一張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癱臉,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朝旖旎方面想象,而是暗暗沉思起這是否是人類與蟲族的社交文化差異。

或許對于蟲族來說,這真的不過是一句蟲族的日常普通寒暄。

齊斐在短暫的思索後得出了如是結論,并迅速接受了這一解釋,他與身旁還未進入房間的言再次有禮的打過招呼,率先刷卡進入了房間。

蟲長官在齊斐進入房間後才擡手,慢條斯理的從制服口袋裏摸出兩張電子房卡,他手中的兩張電子房卡一張标着A1211,與他身前的房間號碼對應,另一張則沒有任何數字标示,只印了一行小字。

言将印有小字的那張房卡夾在指尖轉了一圈,他在進入房間前再次朝隔壁看了一眼,目光微微閃了閃,随後,他将印着A1211的房卡放回口袋裏,用指尖夾着的那張電子卡刷開了房門。

隔着那道已經閉合的電子門,齊斐自然是無從窺得正發生在走廊上的這一幕,他在進入房間後愣了愣,發覺他的宿舍存在着某些不同尋常的地方——譬如那張明顯已經受過一番打掃的床。

房間內的兩張床一張擺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一張緊挨着與隔壁宿舍相連的那堵牆,被精心打掃過的正是緊挨着牆的那張。

從床頭到床腳都透着“我被精心整理過”的氣息,床鋪周圍的地磚被清掃的光可鑒人,床品甚至還帶有一股芬芳。

齊斐對這張床行了一循環分的注目禮,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唯一被分到這間宿舍來的對象。

疑惑歸疑惑,齊斐沒有将過多的時間耗費在猜測他是不是還有室友一事上,整理內務的時間有限,他必須在規定時間裏收拾完個人物品,然後趕去集合場集合。

本着尊重他人勞動成果的思想,齊斐将自己的東西擺上了靠近門口的那張床,他掐着時間整理好了物品,再簡要做了一下宿舍衛生,接着便離開房間,匆匆趕去與大部隊彙合。

晚點名與宣讀參訓期間須遵循的管理條例似乎是人類隊伍的獨家項目,偌大的室外集合場上僅集結了參訓的人類士兵,齊斐很快找到了他家的“葫蘆娃”們,站到了他們身旁。

趁着晚點名還未開始,司澤低聲問齊斐:“感覺怎麽樣?他們有故意刁難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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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斐安撫地拍了拍副隊的肩膀:“雖然文化風俗迥異,但這些異族友人還算友好。”

司澤被齊斐的沉穩語氣成功安撫,他點點頭,糾正道:“異族友蟲。”

齊斐:“……嗯,友蟲。”

某種程度上來說,齊斐也算得上是整個訓練基地內的“人蟲友好第一人”,他是所有參訓人類士兵中最先近距離接觸諸多蟲族的對象。

晚點名與管理條例宣讀儀式結束後就已經臨近宵禁時分,頂着“葫蘆娃”們的目送注視,齊斐再一次進入左樓電梯,返回宿舍。

齊斐沒有料到,他只出去了不過一個半循環時,他的房間便變了模樣。

東西都穩穩當當擺放在原位,可床卻不再是齊斐離開前的那張床,他所選擇的那張靠門床鋪已不翼而飛,屋內僅剩下靠牆那張“我被精心打理過”的床鋪。

齊斐與那散發着芬芳的床鋪默然對視半晌,他巡視了一圈俨然已從雙床房變為單床房的房間,确定其餘的物品均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

唯一遭到變動的就只有這兩張床。

呼叫鈴适時的響起,齊斐回身按下開門鍵,看見隔壁的蟲長官充滿歉意的站在他門口。

言毫無大多數長官會有的上位者架子,他滿面抱歉看着齊斐:“抱歉,由于突發情況,我們這邊損壞了一張床鋪,來不及打招呼就從你這裏搬走了一張。”

宿舍房卡本該是“一門一卡”對應制,除去領取到房卡的對象,其他人不會再拿到相同的電子房卡,也不存在有能夠開啓他者房間的途徑。

然而“本該”往往伴随着“例外”。

除了發放到每名參訓士兵士手中的獨立房卡外,這棟宿舍大樓還配有兩張萬能房卡,它們專供負責訓練的總訓練官使用,能開啓整棟宿舍樓內任意一間宿舍的房門。

這兩張萬能房卡的其中之一,正好就在住在齊斐隔壁的蟲長官手上。

齊斐在呼叫鈴響起前便想到了或許是某位長官使用過萬能房卡的可能,他當然不介意長官在有需要時前來搬走空床,但他略微在意的是,對方搬走的為何是他選擇的那張。

“嗯?”聽到提問的蟲長官看起來比直面了“大變活床”的齊斐還要驚訝,他眨了一下眼睛,一雙幽藍的眼瞳裏充滿詫異,“靠牆的那張床收拾的非常幹淨,我們以為那張才是你選擇的床。”

“……”

齊斐自省了三十秒,反思他匆忙之下的內務水平是否有些糟糕的問題。

橫豎不過是一張床,睡在靠牆位置或靠門位置都一樣。齊斐所帶領的小隊外號“出星專業戶”,一年內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時間都輾轉于各個與地球相鄰的星球,專執各類出星任務,必要的時刻裏,小隊曾以各類土地為床,就地紮營休息。

齊斐對于床鋪的要求着實不高。

确認過這間房間的确只住着自己一人,齊斐便使用起了那張莫名充滿芬芳的床,他猜測興許是有誰曾被安排住進這間房間,但又因故搬了出去,才留下這樣一張床鋪給他。

一接到緊急調令便馬不停蹄趕來貢多,抵達貢多後又是接連一串事務,齊斐在宵禁時分到來後準點上床,于一片聞不出是什麽香氣的芬芳裏閉上眼睛。

在齊斐準備入睡之時,距離宿舍區五循環分運載機程遠的辦公會議區內,主會議室的照明系統還在靜靜運轉着。

分會議室兩倍大的主會議室內,蟲長官手拿一張紙張,專心致志的看着紙上的內容,仿佛是深夜還在勤勞處理公務。

站在言身旁的蟲族正是在艦船上向他通報信息的對象。

這名蟲族同樣單名一個字,叫厲,他比言軍階低上兩級,與言年歲相當,硬要算起來,他比言還要年長一點,他們自幼一起長大,關系比自家戰艦的複合外裝甲還硬,只有在必要的場合裏他們才會明确按照軍銜差異保持應有的距離和禮儀,至于其他距離與禮儀不那麽重要的場合裏,他們相處起來就像雙方還小時那樣随意。

眼下,厲正抱着雙臂,在僅有他們兩蟲的會議室裏毫無上下級觀念的瞅着言:“‘從今天起我們就住到了一起’——虧你說的出來!”

言的視線落在手中那張他已經反複看了多遍的紙上,他對這番話置若未聞。

厲已經對着自己的上級兼好友語重心長的勸導了近十循環分,然而他悲哀的發現。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只蟲在唱獨角戲,被他勸導着的家夥別說回應,就連擡起眼皮看他一眼都不曾。

這讓厲很受打擊。

直到聽到好友高頻粒子光束槍似的慷慨陳詞停下,言才終于擡起了眼睛,看了厲一眼。

厲在言擡頭時飛快瞟了一眼言手裏的紙——那當然不是什麽工作文件,那是一份屬于人類士兵齊斐的檔案。

某位蟲長官深夜不睡,不是在勤快的熬夜處理公文,而是在這裏對着一張人類的紙質檔案思人。

清楚好友對這名人類的在意,厲在心底搖了搖頭,他想起艦船上自己無緣見得那張數據板,随口道:“電子檔的舍不得讓我看,那現在這紙質檔的我有幸觀瞻一番麽?”

厲原本也就是随口一問,沒想到言真的将紙遞了過來。

“真的給我?”嘴上這麽說,厲的蟲爪子卻麻溜地接過了紙張,“那我真看了?”

坐在辦公桌後方的言已經又回收了那枚眼神,他指尖捏着一小片紙張碎片,正在往一個厚實的記錄本上粘貼,聽見厲的問話,只點了下腦袋,權當做回答。

厲總覺得好友指尖捏着的紙張碎片十分眼熟,礙于距離與碎片大小問題,他一時半會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麽紙張上的碎片,只好無所謂一聳肩,将視線轉回難得能遞到他手裏的紙張上。

厲也就低頭看了紙質檔案一眼,他瞬間就明白了言指尖的那片碎片為什麽眼熟——他手上的紙質檔案并不完整,它的左上角處缺了一個小方塊,缺口處斷的平滑整齊,像是用尖銳的刀片沿線豎切下去,然後快速将那一塊整個裁切下來。

缺了的那一處小方塊,原本該是齊斐的登記相片。

厲無言瞪着手裏缺了一塊的紙張半晌,在心底悄悄說:簡直了!。

懷着難以名狀的心情浏覽完資料,厲邊将紙質檔案遞回去邊忍不住又念叨:“他的綜合數據的确非常漂亮,以我們一族的評判眼光來看也十分出色,甚至不輸給我們的普通戰士,但是……哎,你不要了?”

“嗯。”言接過厲遞回的紙質檔案,在厲詫異的注視裏将它随手一揉,抛到了一旁的待回收處理文件堆裏,“有價值的部分已經妥善保留好,剩餘部分沒有保留必要。”

所謂“有價值的部分”,指的就是裁切下來的齊斐的相片。

厲的搖頭終于不僅限于心底,他不由自主左右晃起了腦袋:“假如不是從一開始我就在跟進這件事,你也沒瞞過我,我簡直要以為你被注射了什麽精神混淆藥劑,你對于這個人類簡直魔怔了。”

言的目光靜靜落回他身上,厲搖晃着的腦袋一停,他認命般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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