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

仔細想來,第一天見面就堂而皇之說了“從今天起我們就住到了一起”的對象,“矜持”一詞與對方好像着實搭不上多少關系。暧昧的同居宣言還僅是個開始,随後還有被特意調換的床鋪位置,每日恰到好處的“偶遇”,牆壁上的隐形雙向監控儀,挖走了登記相片的紙質檔案,以及那番因果關系微妙的追求理論。

姑娘應當矜持——這本就是人類貼給女性同胞的性別化标簽,是建立在傳統性別印象上的産物,拿人類的标準去衡量異族,不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已是不太恰當,更何況即便是一位人類姑娘,對方也同樣擁有不遵循傳統女性形象,去自由釋放真實自我的權力。

言以為齊斐在為他擋住電梯而不滿,或者至少也是懷有着些其他包含“不滿”在內的情緒,因為齊斐此刻面無表情,視線靜靜落在他身上,叫蟲猜不出想法。

但實際上,齊斐只是在反思他剛剛險些陷入固步自封的思想水平。

刻板的性別化标簽固然不宜抱有,可突破傳統也不意味着能躲在創新的幌子後為所欲為,齊斐怎麽想都覺得他住在“姑娘宿舍”裏還是不太妥當,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我住在這裏不太方便,醫務室裏應該有空床,我去那裏休息比較好。”

齊斐說完了他剛剛被截斷的話,期望蟲長官能理解這份性別差異,讓他進電梯下樓,然而言再次把自己站成了一根攔路的“蟲柱”。

“沒有什麽不方便。”言緩慢眨了一下眼睛。

不說具體造詣及實際收效如何,起碼在知識儲備方面,蟲長官作為主動追求一方,在“撩”相關領域內的的技巧知識量要比齊老幹部高出一個段位等級。

“你的房間位于走廊盡頭,距離你最近的只有我,我們已經一起這樣住了十九天,我覺得我們之間相處良好,不存在任何不方便。”言誠懇提醒着齊斐,“我還獲得了你不少關懷照顧——譬如那天晚上。”

齊斐:“……”

齊斐面無表情的想:哦對了,他還爬過一位“姑娘”的窗。

不只是在“女性宿舍”裏住了十九晚,還曾在某個深夜對旁邊“姑娘”的房間發動過夜襲,強行破窗闖入對方宿舍,并且這位“姑娘”還對自己抱有好感,在這番深夜造訪前明确表達過對自己的追求之意。

齊斐終于想起了還有這一遭事件,他回憶起自己當晚那番“良家好蟲”與“臭流氓”的聯想,發覺他其實也沒有特別冤枉自己,他可能确實無意間當過流氓。

言“好心”提醒完齊斐後就一直認真端詳着齊斐臉上的神情,他試圖鍛煉自己專讀對方內心的讀心能力,不過他的天賦技能點似乎天生就沒點在“讀心”上,他猜測不出齊斐在聽了這番話後是會解開顧慮留下來,還是更加執着的堅持要走,因而他思索兩秒,搬出了自己的重要助力:“盡管你今天得到的消息已經很多,但你的疑問應該和獲取的信息量一樣多,如果你現在還不那麽疲乏,我很樂意繼續為你解答疑問。”

這句話将齊斐的思維拉回了之前的囫囵裏,他下意識緊了緊一路攏着的左手,掌心傳來金屬特有的微涼質感,他左手裏握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言将今日展現在主會議室中的所有資料都錄入了那枚芯片,在那頓遲來的晚飯結束,衆蟲一起走出餐廳時,他将芯片交到了齊斐手裏。假如不是在出電梯後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繼續住在左樓不合适的問題,齊斐此刻應當已經回到房間裏,正在從頭梳理芯片裏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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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斐的确有着許多疑問,它們不僅關于芯片中記錄着的那些內容,也關于今晚到場的那幾名陌生蟲族,并且其中某幾個問題今晚若是不能及時得到解答,他很可能會為此輾轉反側一夜,根本無法入睡。

蟲長官的“誘蟲”政策施展的十分成功,齊斐在他殷切的注視下點了頭:“我确實還有疑問。”

言心底悄悄松了口氣,把一點喜迎勝利的小雀躍藏在眼角眉梢裏:“和上次一樣去我房間?”

這完全是個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的提議,齊斐迅速否決了它,拒絕再一次擅闖“姑娘”宿舍——盡管這算不上擅闖,是對方親口發出的主動邀請。

言頓了一頓,從善如流的改口:“那就去你的房間。”

不待齊斐再次拒絕,蟲長官牢牢守住身後的電梯大門:“我們只有這麽兩個房間。”

齊斐:“……”

只有這麽兩個房間即意味着,擺在齊斐面前的是一道僅有三個選項的單選題,要麽去A1211,要麽去A1212,再要麽就只有站在走廊上繼續探讨問題,讓他們的對話內容暴露在整層樓的潛在聽衆與分布于走廊各處的監控攝像頭之下。

這似乎是道怎麽選都不太對勁的錯題,選哪個都會面臨扣分的窘境。

不過對于提議的言來說,這是道齊斐怎麽選他都将欣然接受的好題——只要齊斐最終選定的選項在出示範疇內。

約莫十循環分後,帶着不可名狀的愉悅心情,蟲長官進入到了他特意安置了監控儀想要暗中觀蟲,卻除了第一天鑿牆時趁機看了幾眼後就再也沒瞧見過的A1212裏。

蟲工開鑿出的“窗口”到底面積有限,那一晚鑿牆時齊斐宿舍內又黑,言今天才得以看見房間全貌,他在進入宿舍後先飛快巡視了整間宿舍一圈,發現齊斐的房間處處透着與他本尊極其貼合的自律氣息。

所有東西都有條不紊的擺放着,床單平整的像是根本沒有誰曾在上面入睡,目之所及的每一寸角落都幹幹淨淨。

要說非要找出這間房間裏有哪一處是不那麽規整,就只有床旁牆壁上的那個小黑點。

那個小黑點正是齊斐親手制作的儀器監測器。

憑借高等蟲族天生優良的視力,言在看清了“小黑點”究竟是什麽東西的同時,也看清了對方所處的那個微妙位置,他意識到這枚小巧的監測器正安在雙向監控儀旁邊。

言:“……”

沒有料到自己的每一次躊躇都落進了隔壁對象的眼底,蟲長官的視線在監測器上停留了好一會,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被強行分成了兩瓣。一瓣在暗自揣摩這恐怕不利于他的形象塑造,一瓣在感到與有榮焉,暗想不愧是對方。

這兩方思想在互相對抗了一會後,最終“與有榮焉”那瓣以微弱的優勢勝出。

言覺得眼下時機正好,月黑風高,深夜寂靜,孤蟲寡蟲。在這樣的時機裏,非常适合發生一些以蟲族思維來看任何時候發生都十分正常的事情。

可惜,齊斐今日才剛剛獲悉自己的蟲族身份,“蟲族思維”是眼下的他完全不具備的東西。

齊斐在倒完兩杯水後将其中一杯遞給言,毫不遲疑切入了今晚的正題:“今天在主會議室內的所有蟲族,他們都知道您曾經窺見過另一個宇宙的事情麽?”

言剛剛醞釀起來的情緒被這個問題一下澆滅,他心底升起一點遺憾,不過入爪的杯子有效安撫了他,他摸了摸被齊斐的手握過的杯柄:“不。”

蟲長官搖了搖頭:“我只對你坦白過具體詳情,對厲提起過大概,其他對象對此一概不知。”

“但他們似乎并不驚訝您對這件事情,尤其是對我的雙親的關注。”齊斐回想了一番主會議室裏的情景,确定沒有沒有任何蟲在言展示那些資料時提出異議。

他們或許在初看到資料時露出了一點驚訝神情,但那有限的驚訝也很快轉變成了了然。

齊斐聽見對面的奧家族蟲之一低聲對言說了一句:“沒想到你追查的這麽徹底。”

假如言并未将窺見過平行宇宙之事告知給他們,那麽對方這句話裏的“追查”指代的究竟是什麽?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對我不要用‘您’。”言摩挲着杯柄,在齊斐就稱呼變更提出異議前繼續了之前的話題,“他們不驚訝我對于此事的關注,是因為我有着現成的理由——你雙親的那兩位好友之一,就是出賣了奧齊左卅左鳴的那名戴家族蟲,當年的悲劇皆因他而起,他踩着昔日好友上位,憑借勾結外敵換取虛假的功勳,那虛假的功勳支撐起了整個戴家,庇護着他品行同樣不堪的後代。如果能找到充足的證據證明他的罪行,整個戴家都将遭受重創,而戴家遭受到重創,正好是我理應樂見其成的事情。”

言的語氣平靜,堪稱輕描淡寫:“我與戴家有私仇,這是蟲星上——或者不說整個蟲星,至少整個帝國中央區內蟲盡皆知的事情。”

一句“有私仇”由那輕飄飄的語氣說出,如果不聽具體內容,仿佛只是在說進餐喝水一般尋常的事情。

齊斐的目光靜靜落在了言握着杯子的手上。

與那輕飄飄的語氣相反,蟲長官原本放松搭在杯柄上的手指已然收緊,有一點銳利的光芒在對方指尖若隐若現,那只手看起來已經克制不住,随時都要伸出利爪。

而言的講述還在繼續,他甚至笑了一下:“為了報這份私仇,對戴家的所有成員刨根究底,尋找能夠擊垮他們的蛛絲馬跡,這樣的行為落在其他對象身上,多少會顯得有些過于斤斤計較與心機深沉,但我不同,心機深沉早已是安在我頭頂的固定頭銜之一,我和戴家的私仇,與我的心機深沉一樣有名,”

那個僵硬死板,仿佛剪切粘貼一般的笑容又回到了言的臉上,這一次它持續的時間長了點。

環保材質的杯柄已開始以肉眼所及的速度發生變形,齊斐坐的位置距言不遠,他的房間裏沒有那麽多可供用來招待訪客的東西,故而一切從簡,他搬了兩把椅子在原本擺放另一張床的空地上,與對方相對而坐。

就在那只倒黴的杯子快要慘遭被活活“斷肢”的命運時,齊斐伸出了手。

齊斐直覺自己的詢問引出了一個不太妙的話題,這個話題間接勾起了言的不好回憶,并且這回憶潛藏的能量巨大,直接影響到了對方的精神。

有關“異性”的遲疑顧慮于此刻全部抛開,齊斐按住了言緊緊攥着杯柄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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