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七
“你聽說了麽?”
“什麽?”
“就是‘那個’。”
“哪個?”
“啧,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最近風言風語那麽多,你真的一個也沒聽着?沒發現有一位已經好幾天沒出現了嗎?”
被問話着的對象頓了片刻,像是順着這話想了想後才回答:“你說齊斐?”
最先說話的那個一點頭:“可不就是他?”
訓練基地內的所有項目在暫停兩天後,終于續接着進度再一次啓動,由于這兩天的功夫耽擱,原先的日程表被做了微調,新日程表貼合着聯合演練當前剩餘日數出臺,被公示在了方形大廳的中央懸浮屏上。
一切看起來都已重回正規,但仍有心思缜密者馬上注意到了不對。
個人積分榜随每日訓練結果而變換,通常固定在每日傍晚六點更新,齊斐自第一天傍晚起就穩居積分榜首位,并在接下來的十多天裏都再沒變換過位置,衆人都已經習慣于直接越過首位,去看今日積分更新後的第二是誰,然後再往下去找自己的名字。
但複訓的當天傍晚,這一共同養成的習慣便遭遇到了一些改變。
當衆人理所當然越過首位,直接去看今日第二名時,他們詫異的發現“二”序號後填着的赫然是齊斐的名字。
穩穩占據首位近三周的齊斐,在複訓第一天排名下滑了一位。
不過此時衆人僅是短暫驚詫了一番。
複訓第一日的訓練項目的高速動态射擊,在室內訓練場舉行,每名士兵按序號進入靶場,有着各自的隔間,射擊完後即出場,彼此間交流時間不多,互不幹涉。
雖說穩居首位已久,但齊斐與第二第三名的積分差額實際上不算大,這都是托他習慣性照顧隊友的福。他在分組對抗中“狩獵”來的積分有一多半都按隊友數目平分,“投喂”給了隊友們,是以盡管他個人能力出衆,完全可以大幅度拉開幾分差額,但這些原本可用來拉開差距的積分都被他“投喂”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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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發現齊斐的排名下滑了一位時,大部分對象只感嘆了片刻或許今日齊斐的狀态不太好,被緊追着他的第二超了過去,接着便不再多想,各自散開。只有少部分對象互相對視了一眼,心底隐隐浮起奇怪:今天齊斐出現了嗎?
“上頭給出的官方回答是身體突發不适,在上周那次體檢裏查出了潛伏病症,被緊急轉回去療養了,但大家又不傻,那三艘蟲族艦船匆匆來了一趟貢多後又離開,蟲族那邊的總訓練官也臨時換了對象,當我們看不出來似的!後勤部裏那幾個走關系進來的消息路子比我們廣,其中有一位小少爺似乎和齊斐關系不錯,硬是纏着家裏問了詳情,你猜怎麽着——他家裏給他透露的風聲與上面的說辭不一樣!”
“……”
同伴不答話也不能影響說話者的熱情,他做賊似的左右張望了一番,壓低聲音:“聽說齊斐其實是被蟲族帶走了,他們在他身上發現了蟲族基因——我說呢,怪不得他綜合數據超出我們這麽多,原來根本就和我們不是一路物種,啧!”
眼下已是複訓後的第三天,齊斐的名次幾乎每日都要下滑一位,訓練營裏最為遲鈍的對象也終于覺出不對。
齊斐的積分毫無變化,日常的随機分組裏也不再有他的名字,他俨然已消失了好幾天。
特派小隊的其餘成員倒是全部還在營地內,只是近幾日裏個個都沉默非常,神情與隔壁的蟲族戰士一樣冷硬,就連平素最活潑的白皓也難得收斂了性子,眉宇間多了一道時刻颦蹙着的褶。
有心者曾試圖向司澤等人打探消息,但失了隊長的整支特派小隊都對齊斐的消失諱莫如深。
那一天的“審問”式談話後,司澤強烈要求着與齊斐見了一面。
還是那間小會議室,中間隔着一張可變形材質打造的辦公桌,只是對面坐着的對象已由蟲族戰士變為了齊斐,那兩名原先坐在司澤對面的蟲族戰士在齊斐進屋後迅速起身,退到了齊斐後方左右兩側。
他們默然變更了自己的任職角色,從詢問者轉為了忠誠且沉默的守護者。
司澤打量了一番這情景,他隐約直覺到了什麽,先垂眼瞥了一眼桌面,才複擡起視線,沖齊斐笑了一下:“我覺得我們之間還差道透明隔離屏障,最好左右兩側再各多一堵牆,這才能讓這番‘探監’看起來更名副其實些。”
齊斐沒有接司澤這句玩笑話,他只叫了聲對方的名字,喊了那個從中學起叫到現在的親近稱呼:“阿澤。”
司澤登時笑不動了。
收起自己勉強堆出的輕松笑容,司澤沉默了半晌:“……其實這兩天雖然上面完全不下來消息,但你知道小北的消息源比我們廣一些,他悄悄去拜托了陸叔,陸叔雖然沒有明說——他可能也不能明說,但他透露了一點消息給我們。”
“小北”是特派小隊的隊員之一,和司澤白皓一樣,與齊斐相識多年,全名陸北,是特派小隊全隊唯一的“人類關系戶”。
陸北是陸總參謀長的侄子。
陸參謀長不能告訴深夜前來懇求他的侄子具體出了什麽事,他只能婉轉的告訴侄子及侄子的朋友們,他們的隊長恐怕日後都不能與他們一同執行任務了。
“陸叔說你得被調到非常遙遠的地方去。”司澤的目光在齊斐身後的蟲族身上轉了一圈,“是我們猜想的那麽遠麽?”
他問着,視線落回齊斐身上:“比如……距離地球三個星系那樣的遠?”
齊斐無法對好友說謊話,他點了點頭:“我有必須得去的理由。”
“我知道。”司澤再次垂下眼睛,輕輕瞥了一眼桌面,接着擡起來,“你要是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肯定也舍不得丢下我們這一家老小,是吧?”
齊斐還沒來得及接話,司澤繼續道:“行啦,幸好我當初‘及時止損’,不然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了,還得面臨這猝不及防變成跨星戀的結局,這得對我的幼小心靈造成多大的傷害。”
齊斐:“……”
少年時期的懵懂情感早已随着少年時代結束而淡去,殘餘下來的是相識相伴多年,一點一滴壘起來的深厚友誼。
齊斐沒有明說自己必須得離開的原因,陸參謀長只透露了一點動向信息,但司澤憑靠着自己的信息收集能力與對齊斐的了解,硬是将背後的詳情猜到了七七八八。
“知道你不便明說,我只有一個問題。”司澤看着齊斐,嚴肅了神情,“除去這個‘非去不可的理由’之外,有任何人将自身的意志強加到你身上,逼迫你去嗎?”
“沒有。”
于是司澤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這番談話後的第二日清晨,齊斐便乘着左恩的艦船靜悄悄離開了貢多。
不過左家專用艦沒有直接返回蟲星,而是先駛往了地球。
齊斐位于地球的家中還有着許多生活用品及雜物,左恩本是提出了可以派專蟲前去地球為他收拾物品,但考慮到那些物品中還有着許多左卅留下的重要信息資料——譬如那本還存放在家中書房裏的舊相冊,齊斐認為他還是主動回去一趟為好。
不像左恩接到消息時正好位于貢多星附近,以奧維為代表的奧家族蟲是從蟲星本土匆匆趕來貢多,他們不宜在貢多滞留太久,盡管奧家族蟲有心想與齊斐多相處一陣,但出于多方考慮,他們仍是趕在左家艦船啓程前又匆匆動身,先行返回了蟲星。
将照管訓練基地一事拜托給了僅帶親衛而來的安萊,言與齊斐一同登上了左恩的艦船,他跟着齊斐同去了地球一趟。
為了不引起過多關注,艦船開啓着隐蔽屏障降落在了一處無人區。
其餘蟲族留守艦船,齊斐、言、左恩,再加上四名随行衛兵,他們靜靜登上艦船內搭載的陸行器,在陸行器上輸入了齊斐的住址,陸行器很快定位到目标詳細坐标,在啓動了隐蔽屏障後出發。
建立于市郊的高等別墅小區雖名義上已是完售狀态,但其內的房屋大多空置着,屋主在此處購買了房産,日常卻并不住于此處。這一座城市遠離中央主城,是座慢節奏的度假旅游城市,那些空置着的房屋一年到頭僅在特定的幾個月會迎來屋主回家,平日裏出入該小區的居民不多,那有限的居民以老年群體為主,青壯年面孔極其少見。
像左卅這樣帶着孩子長期住于這裏的年輕住戶,堪稱鄰裏間的一朵奇葩。
齊斐一行抵達小區附近的時候,正好是地球時間清晨五點,這是個大多少眠的老年人也還未起身出門的時刻。
盡管身旁的蟲長官掩飾的極好,盡可能做出了淡然平靜的模樣,但齊斐與言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雙方肩膀間的距離不超過十公分,他不用特意去看言的神情,也感受到了對方身上傳遞來的雀躍。
哪怕是另一宇宙中的自己,也從未來過齊斐這間位于地球的住所,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他擁有而另一個“自己”沒有的事物,悄悄在心底暗喜。
即使身為屋主的齊斐常年不着家,但園藝修剪服務涵括在該小區提供的物業服務項目裏,齊斐為自家花園辦理了定期修剪,園丁會按時上門打理花園,保持他家的花園長期處在“賞心悅目”範疇中。
言在邁入大門的第一時間,看見了花園左側放着的那座精巧的狗屋。
帶有紅色尖頂的狗屋被打理的十分幹淨,它漆面完好,看起來就像是嶄新,狗屋前擺着一個同樣幹淨如新的銀灰色狗碗,狗碗與狗屋一樣空空蕩蕩,不知道住在其內的小家夥這會獨自溜達到了哪裏去玩。
言猛地想起來,齊斐應是有養狗的。
黑發青年的電子鑰匙甚至與一個項圈挂在一起,将項圈随時攜帶在身旁,仿佛在睹物思狗。那項圈一看便屬于中型犬,被齊斐當做鑰匙扣使用。項圈的體積顯然超過了鑰匙扣常規體積,與那尺寸有限的磁卡擺在一塊,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通過另一宇宙的記憶,言知曉齊斐與那條名為“小哈”的地球犬種關系極好,那條忠心耿耿的中型犬陪伴着齊斐度過了那段獨自長大的歲月,是一條不折不扣的伴侶犬。在另一宇宙中的齊斐被意外找回蟲星後,小哈被接到司澤家中住了一陣子,後又被帶往了蟲星,與齊斐團聚。
由于小哈的“伴侶犬”頭銜,另一宇宙中的蟲長官甚至在它到來前憂心忡忡,暗搓搓擔憂過這位前任“伴侶”的到來會危及他這位現任伴侶的地位,這番憂心讓齊斐哭笑不得了好一陣,後來好不容易才将誤會解開。
小哈的身體在乘艦船前往蟲星的途中受到了暗物質影響,原本應當自然衰老的身體機能減緩了衰老速度,它作為那邊的“他們”的家庭一員,在抵達蟲星後又陪伴着全家度過了漫長時光。
有關左卅的重要信息資料要帶走,齊斐的生活雜物要帶走,小哈這條陪伴了齊斐許久的伴侶犬,他們的未來家庭成員之一,今天自然也是要帶走的。
左右張望了一番,沒有在主屋前的花園裏看到有狗的蹤跡,言正想問齊斐小哈去哪了,便聽到一旁的左恩先問道:“哎,你養了寵物嗎?”
“嗯。”
“那邊的小屋子空着,小家夥是去玩了嗎?”
“不是。”剛打開主屋大門的齊斐腳步一停,他回過身,輕輕沖小木屋旁的大樹樹根處揚了揚下颌。
大樹樹根處開滿了星星點點的小花,白的藍的粉的簇成團,它們開的過于茂盛,無意間遮掩了它們身後的小小墓碑。
“它去世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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