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九

差點溜出嘴邊的一句“等你成年”倒是懸崖勒馬,及時收了回去,可它在左恩心底激起的浪花一時半晌卻還沒法平息,左恩趁副駕位上的齊斐沒留注意,悄悄沖着前視窗皺了一下眉。

前視窗上嵌着的合成玻璃明淨透亮,左恩在那上面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皺起的眉宇間夾雜着疑慮。

齊斐顯然早已成年許久,他的五官輪廓與身形體格都彰顯着這已經是一名成年蟲族。縱然左恩在面對自己這位年輕的“九太爺爺”時總免不了要懷有幾分年長者的關照心理,齊斐的生理年齡比他小上近兩輪,可這份關照心理也不至于蒙蔽他的眼睛,讓他将齊斐這麽大一只成蟲與未成年幼崽混淆。

但……

左恩再次皺了皺眉。

剛剛那句話形成的自然而然,臨出口前才發覺不對,在那短暫的數秒時間裏,他是真的有一瞬認為齊斐尚未成年。

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産生這樣古怪的“認為”,左恩糾結了片刻,卻得不出原因,他最後只得把那一瞬的古怪感受歸咎為最近事務繁忙,缺乏好好休息,随即便把它抛到了一邊。

齊斐沒有覺察到左恩的短暫走神,他在左恩兀自糾結之時,正望着窗外匆匆閃過的景色。

與先前在艦船舷窗口僅能看見的大致輪廓不同,這會乘坐在飛行器上,能夠更加清晰的看見下方城市全貌。

亮起的天色與初升的太陽代替了辛勤一夜的照明系統,将城市從沉睡中喚醒,照明系統自動調節了光照亮度,進入它的例行“偷懶”時光。

空行軌道的主幹道鋪設在城市上空,與懸浮廣場及地面建築相連的分支軌道則朝着鏈接建築下延,飛行器在行駛了約十循環分後,左恩開始操作着飛行器下降,切換至下行軌道。

進入下行軌道不久,他們便降落在了一處懸浮廣場的停機坪上。

停機坪上早已有蟲在等候,對方憑借着飛行器上的左家家徽辨別出他等待的對象就在這架飛行器上,他在飛行器停穩後快步迎了上來。

“您好。”

齊斐剛從飛行器內走出,迎接他的就是一張過分燦爛的笑臉。

哪怕公衆網上已經流出了不少齊斐的照片與短視頻,但這絲毫無損各路蟲員們想要搶先一睹S級雄蟲本尊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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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接待員是一名蟲族雌性,有着秀氣的五官及與外貌十分相符的秀氣身板,此刻他友善而有禮地站在齊斐身前,根本看不出剛剛才和同僚們大幹了一架——為了争奪誰來停機坪接引齊斐一行進入事務辦理處的接引權。

久坐辦公室的辦公族們雖說身體鍛煉水平都半斤八兩,但金光閃閃的S級使蟲盲目,這只“清秀蟲”以出乎意料的爆發力博得頭籌,奪得了前來停機坪接待齊斐的機會。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戰勝了同樣對“S級”标簽虎視眈眈的同僚們,卻差點被齊斐居高臨下的一眼看的腿軟。

他在齊斐出艙時上前的有些過急,使得兩蟲之間距離有些短,出艙後的齊斐得低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接待員比齊斐要矮上一大截,至多只到他胸口,約莫和柯家那位小少爺差不多高,齊斐在看見對方的時候有些憂心,簡直要懷疑戶籍辦理中心管理不當,非法雇傭童工。

出于關切,齊斐多看了接待員兩眼,在确認對方的五官輪廓看起來還是屬于成年蟲的後才稍稍放心。

無從得知齊斐內心的真實想法,于先前還熱情滿滿的接待員看來,就是眼前的“新生代傳說”正面無表情看着自己,仿佛是對自己不太滿意。

對方在打量着他的期間還短促皺了一下眉!

猜測着或許是自己的過于熱情引起了對方不快,誤解了齊斐神色的接待員在接下來的帶路裏都小心拘謹,他将來之前還悄悄預想過的自我表現及引薦全憋回了肚子裏,生怕行為舉止上再有差池,讓齊斐繼續“不快”。

接待員規規矩矩的将齊斐和左恩領到了事務辦理處,在辦理處已等候多時的蟲族同樣有着一張清秀讨喜的臉,他與接待員似是熟識,雙方在交接今日重要客戶時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對方若有所悟,整只蟲一凜,目光再投回齊斐身上時,他先前過分燦爛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

“您好,我是您今天的業務辦理員,很高興為您服務。”

“你好。”

齊斐有個說話時直視對方的好習慣,不過這個“好習慣”對于那些會在第一眼為他的外表所震懾的對象來說,算不上是個好習慣。

被面上無甚表情的齊斐用一雙略顯狹長且眼尾上挑的眼睛看住,即使齊斐沒有特意往眼底添加任何情緒,被他注視着的對象也會升起一股被鎖定感,不熟悉他的對象甚至會誤以為他在生氣,并為此感到頭皮發麻。

眼下,坐在齊斐對面的辦理員就是正處在這種“頭皮發麻”的感受裏。

從接待到手續辦理,整個過程幹脆利落,期間辦理者與負責辦理者交談簡潔,雙方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

左恩在一旁圍觀了這場別開生面的手續辦理,目瞪口呆。

“這和我預想的可完全不一樣。”直到返回飛行器上,飛行器在确認了下一處目标地後自主升空,左恩都還處在震驚裏,他看着齊斐,仿佛看着一件稀世罕物,“你竟然能讓這些明顯對你懷有傾慕之心的亞雌瞬間收斂言行?”

齊斐拿着他新激活的居民ID,正在終端上注冊公衆網賬戶:“亞雌?”

想起齊斐匮乏的蟲族知識儲備,左恩遲疑了數秒:“你沒有發現那是兩名亞雌?”

齊斐的動作一頓,他認真想了想,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沒有。”

除去普通的雄雌兩性外,高等蟲族的雌性還分化為兩支,一支為雌蟲,一支為亞雌。

齊斐之前所見得的那些矯健善戰的蟲族戰士均屬雌蟲,雌蟲大多身形高大,天生便擁有一定自體戰力,亞雌與雌蟲雖同為雌性,但體格要嬌小上許多,且五官輪廓更為柔和,外表更加漂亮清秀。

那場“轉角對峙”裏見到的那位趾高氣昂的柯家小少爺,就是一名亞雌。

有關雇傭童工的問題迎刃而解,齊斐在左恩詢問之後才反應過來,原來剛剛那兩蟲皆是亞雌。

住在左樓宿舍的那十九個晚上已讓以言為首的“蟲姑娘”形象深入內心,即使後來得知了蟲族雌性不同于地球女性,在雌性這一單一性別上還又有細化分類,但齊斐仍是下意識的将所見的所有雌性都默認進“雌蟲”分類。

清楚齊斐一直對自身的“只蟲魅力”有些不以為然,不認為“S級血脈攜帶者”這一頭銜有多麽具備吸引力,左恩早早便猜到了辦理處一定會特意安排更加貼合雄蟲喜好的亞雌來接待齊斐,現實也正如他所料想,從接待員到辦理員均是面容清秀漂亮的亞雌。

然而,包括左恩本蟲在內,他們都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在本土雄蟲眼中漂亮可愛的亞雌,在來自地球的齊斐眼裏未必極富魅力的事實。

左恩原本暗搓搓抱了要看自家“九太爺爺”笑話的心理,準備等齊斐遭受過一遍亞雌的熱情進攻後再調侃對方,結果萬萬沒想到,齊斐竟然只靠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就無形退了敵,讓兩只亞雌全程安靜利索,除了偷偷摸摸多打量齊斐幾眼外,一句多餘的自薦閑談也無。

齊斐回答完左恩的詢問後等待了一會,見左恩只一張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他聽見自己的終端傳來了确認提示音,便低頭繼續注冊起自己的公衆網賬戶來。

齊斐正式登陸上公衆網時,左恩在他旁邊嘆了一口氣:“我從現在開始修煉面無表情有用嗎?”

齊斐“嗯”了一聲,尾音上揚,以表疑問。

“我也希望能這樣退敵于無形。”左恩小聲嘀咕了一句,接着岔開了話題,“走吧,下一站是雄蟲保護協會。”

整趟返星航程裏,雄蟲保護協會幾乎每日都要向齊斐發送一條訊息,介于齊斐的居民ID還未激活,那些訊息都由左恩代為接收,再轉達給齊斐。

齊斐需要前往雄蟲保護協會做親自确認,領取官方一次性補償他的所有雄蟲專屬福利。

地球長大的齊同志不太明白所謂“專屬福利”究竟有些什麽內容,他只覺得那聽起來像是某種類似低保補助的物品,而他現在需要前往協會本部,領取他累積多年的補助津貼。

雄蟲保護協會接待處坐着的蟲族同樣面貌清秀,但他微微敞開的領口內幹幹淨淨,沒有一絲蟲紋痕跡。

這是一只雄蟲。

雄蟲接待員同樣為齊斐的外表愣了愣,不過他的心理素質顯然比那兩名亞雌要好上許多,只短暫的愣了片刻神,他便不好意思的朝齊斐笑了笑,随即為齊斐解釋起專屬福利的具體內容。

“左邊這張電子積蓄卡上存着的是您應得的補助金,補助金計算公式已呈現在您面前的懸浮屏上,您可以将磁卡插進終端內确認一下數額,右邊這兩張數據板是您的住宅補助及臨時住所安排,您可以過目一下數據板上的細則。”名為盧游的接待員在齊斐查看懸浮屏于數據板時一直保持着和氣的笑容,“如果您已經有了中意的居住地段,也可以提前告知我們,我們會盡量為您在那一帶安置住宅。”

齊斐謝過對方的講解,他注意到懸浮屏和數據板之間還放着一疊紙質文件,

“您對這個感興趣嗎?”盧游問着,将紙質文件拿了起來,“我原本打算将這個放在最後和您說——這是按照您的S級血脈等級,在婚後及與伴侶誕下幼崽後能享有的婚配繁衍福利。”

齊斐确認一遍自己聽到的內容:“……什麽福利?”

“婚配繁衍福利。”盧游微笑着重複了一遍,“您已經達到了合法婚齡,為了激勵在籍居民達到合法婚齡後盡早結婚繁衍,帝國出臺有婚配繁衍福利政策,當您确定伴侶蟲選,并決定與對方締結正式婚姻時,這項福利将從婚姻文件錄入婚配系統起開始生效。”

随着盧游的講解,齊斐的目光落在文件後方注明着的“三循環月內确定雌君蟲選,所享福利政策翻倍”上。

整篇文件的所有語句其實可以濃縮為兩個大字——催婚。

齊斐對着這份催婚文件啞然半晌,盧游身上佩戴着的職工專用通訊器忽然輕輕震動了一下。

細微的嗡鳴聲打破了接待室內的靜谧,盧游給了齊斐一個歉意的笑臉,起身走到一旁接聽了工作通訊。

沒有過多久,聽完通訊的盧游又回到了齊斐對面的座位上,正在看文件的齊斐覺察到盧游投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異。

見齊斐擡眼朝自己看來,面容清秀的雄蟲抿了一下嘴唇:“雖然這不太符合工作守則,但我剛剛接到一則消息,它與您相關,我覺得我應當轉告給您。”

直覺那應當不是個好消息,齊斐問:“什麽消息?”

盧游嚴肅了些神情:“協會接到了匿名舉報信,指控護送您回來的第五軍團軍團長對您存在非法控制行為,稱言上将依靠蒙騙及蟲身管制等卑劣手段對您造成了重度權益侵害,協會目前已受理了這份控告,馬上将按程序展開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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