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十三
實幹派的齊老幹部日常話不太多,偶爾會給人不善言辭的錯覺。
那到底只是錯覺。
詢查組成員當然不能介入到由自己本蟲提交的舉報中,更不能參與進問詢調查,這屬重大操作事故,是部門內最為嚴峻的幾類違規行為之一。
不僅僅是操作行為上存在違規,舉報信內的指控內容也已被齊斐這名“受害者”親口證實皆為虛假,這些莫須有的指控內容甚至還逼得這只新找回的S級雄蟲去醫院做了精神狀态鑒定,以确保自己的證詞具有證明效力。
鄭重其事的開場,猝不及防的轉折,中途隐約暴露出了“新生代傳說”與“某知名心機蟲長官”之間真的有些什麽的跡象,指控內容與詢查行為最終被證實存在“雙違規”,整個指控事件戲劇化收場。
今日這番詢查,大抵算得上是雄蟲保護協會本年度以來最跌宕起伏的一次詢查。
受害者與被指控者原來同為受害方,提交舉報信的對象才是真正的加害方。
數十循環分前還得意洋洋的戴少爺眼下面色難看,冷汗淋淋,等待着他的除去一條将永久記進職業檔案的嚴重處分記錄外,還有着期限未知的停職查看,以及由第五軍團對其發起的追責。
具體的懲處事宜将由雄蟲保護協會全權負責處理,今日在協會內當值的高層管理在接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齊斐這裏,向已經走出詢查室的齊斐道歉,并承諾會在後續工作料理妥善後第一時間致電給齊斐,一定會給他一個讓他滿意的處理結果。
齊斐微微颔首:“勞煩。”
眼瞧着這名管理已是一副準備親自送他離開的模樣,齊斐以餘光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言,他提醒着管理:“我想這裏還有一名對象需要貴會的道歉。”
管理聞言,像是吃了一驚,他順着齊斐的示意看向一旁的言,面色登時古怪了起來。
齊斐自對方臉上尋覓到了一點飛快閃過的不甘願情緒,但那一抹不甘願稍縱即逝,被對方很快壓了下去。
管理向言側轉了些身體:“今天勞煩您特意跑一趟,我為協會給您帶來的不便深感抱歉,後續結果出來後一定立即通知您。”
話是道歉的話,措辭也尚算懇切,但比起面對齊斐時近九十度的彎腰鞠躬,面朝言時僅是象征性的小幅度欠了欠身,語氣也不如對待齊斐時誠懇。
有了齊斐的先例在前,這番對于言的抱歉怎麽看都略顯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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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斐為這前後反差皺起眉。
言卻像不太在乎這明顯的差別待遇,他面色淡淡:“有勞——去停機坪麽?我們正好順路。”
對于這需要齊斐提醒才得來的敷衍道歉,蟲長官的回應更加随意,他一句話的開頭還是在回複那位管理,後面話音一轉,已是在向齊斐發出同行邀請。
齊斐今日已無需繼續留在協會總部內,需要他出面辦理的事務都已經辦理完畢。
仿佛看不見眼前的管理隐隐有向方才在詢查室裏的戴少爺看齊,快要像霓虹燈一般“精彩”的臉色,言只專注看着齊斐,等待着齊斐給他回複。
直覺蟲長官似乎與這名協會管理之間有過節,齊斐在心底打下一個問號。
他客氣婉拒了管理想要親自送他到停機坪的提議,應下了言的邀請。
在同這名管理告辭後,齊斐與言一起前往中轉處,坐上了前往外間懸浮廣場的運載機。
本着“雌性優先”的原則,齊斐在登上運載機時請言先上,蟲長官似是躊躇了一瞬間,但還是乖乖在齊斐前面進入了運載機。
齊斐捕捉到了言那一瞬間的猶豫,他莫名其妙。
齊斐當然猜想不到,言其實是打着想讓他先進入運載機,自己在他落座後再進入艙內,好自然而然坐到他身旁位子上的主意。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齊斐坐到了自己對面,蟲長官面上不動聲色,心底為沒能實現的并排而坐感到可惜。
轉念一想,齊斐剛才讓自己先進入艙內,這基本就等同于齊斐在主動關照自己。
言端着一張平靜泰然臉,在內心裏做了一會加減法,結論是來自齊斐的主動關照要比短暫的并排而坐價值更高。
頓時抛開了那幾分可惜,蟲長官又心情愉悅起來。
可同時容納四名乘客的運載機此時只搭乘了齊斐和言兩蟲,當運載機的艙門閉合,內部便形成了一個密閉的小小空間。
齊斐與言面對面靜坐,在這僅有兩蟲獨處的空間裏相顧無言。
言做完“價值權衡”後注意到齊斐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複雜,他猜測對方或許是有話想和自己說,但從協會內部到外間懸浮廣場的路程實在太短,這個猜測才剛浮現在他心底,他們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到達懸浮廣場的運載機自動打開了艙門,齊斐只說了一句:“走吧。”
“嗯。”言應了一聲,心底猜測着齊斐可能想與自己說的內容。
或許是今日才真相大白的“換床事件”,也或許是對于那些直觀感受的态度差異的困惑,也可能是有關于思路調換時提出的“誰先居心不良”的假設。
蟲長官邊猜測邊邁着步子,很快與齊斐一同步行到了停機坪。
直至在停機坪處沒有看見那架有着左家家徽的飛行器,言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本該全程陪同着齊斐的左恩竟然不在。
齊斐接收到了言投來的疑惑目光,他迅速領悟了對方在疑惑些什麽:“他在送我返回協會總部後接到了緊急通訊,需要暫時離開去處理一點事情。”
由于雙方的事務所需時長都是未知,左恩與齊斐約定好的是,他們倆誰的事情先完成了,便先主動聯絡對方,向對方發去通訊鏈接。
左恩原本也考慮過要傳喚幾名手下過來,讓他們在協會外的懸浮廣場上等待齊斐,但不喜歡給他者添麻煩的齊斐婉拒了他這個提議。
詢查室內一切通訊設備都需要關閉,齊斐這會才重新開啓自己的終端與通訊端,他正準備向左恩發去通訊鏈接,就發現自己的信件箱裏躺着一條來自左恩的未讀消息。
信息發送時間是半循環時前,左恩在短信裏告訴齊斐他大約還有一兩循環時的時間才能将事情處理完畢,他在信息裏附上了兩條通訊碼和兩個名字,讓齊斐在他萬一無法及時趕來的情形下聯絡這兩位。
齊斐今日需要辦理的手續總共也只有三項:一項居民身份認證,一項ID賬戶激活,還有一項補發福利的領取。
此時此刻,手續已是全部辦理完成,他可以返回自己在住宅落實前的臨時寄居家庭休息。
按着雄蟲保護協會的原先設想,齊斐應是在正式住宅安置妥當前都住在協會為其安排好的舒适宿舍裏,但左恩向艦船抵星前就向協會遞交了一份經由齊斐簽字同意的申請,他争取到了齊斐在這段時期內的“接管權”。
齊斐的臨時寄居家庭,正是左恩的家。
左恩發給齊斐的兩個通訊碼中有一條是齊斐眼熟的,它屬于在貢多曾與齊斐有過一面之緣的安萊,另一條通訊碼則與它主蟲的名字一樣完全陌生,齊斐注意到了對方并不姓左。
短暫分神思考了片刻這位名叫“喬斯”的蟲族與左恩的關系,他聽見一旁的言突然道:“你願意和我一起過去麽?”
不太确定這句問話是否是對着自己說出,但此時的停機坪內只有他們兩蟲。
齊斐看向言,正對上蟲長官看向他的目光。
言那句問話确實是在問齊斐,他在齊斐擡起頭時無意間瞥見了對方的屏幕。
齊斐的屏幕仍停留在信息頁面上,盡管言沒有想故意偷窺他蟲信息的意圖,但他視力優良,只那不小心瞥到的一眼,就為他讀取了齊斐屏幕上的信息內容。
從那短暫瞥到的內容裏意識到自己和齊斐之間可能存在信息缺漏,言主動調出了自己的信件箱,将他收到的信息內容展現在屏幕上。
【假如九太爺爺願意,将他送回我家一事就拜托你了,記得将小貝餘也帶過來,大家一起吃一頓晚餐。】
信息發送者是左恩。
看了看言的屏幕再看看自己的,對于新終端的使用操作還不太熟練的齊斐才發現他剛剛浏覽的信息并不完整,他的信息界面可以繼續下拉。
将界面下拉後,因被遮擋而險些被齊斐漏掉的那部分信息內容終于“得見天日”,完全顯現了出來——
【如果你願意,直接請言送你到我家也行,不過和他一起的話,你們得先去接貝餘,今晚都在我家用晚餐。】
言在齊斐浏覽信息時試圖揣摩齊斐的心理——畢竟齊斐剛才一眼看穿了他想詢問左恩去哪裏了的想法,他認真揣摩了片刻,卻只是又一次證實他在“讀心”方面的确沒什麽天賦。
并且這揣摩過程還遭遇了一番艱難險阻,言差點被齊斐的側臉帶跑了注意力,有幾秒完全忘了自己正在想些什麽、
齊斐對于這番有關自己的心路歷程毫無察覺,他像個在考生撾耳撓腮時主動給了答案的考官:“我和你一起。”
既然雙方的最終目的地一致,就不需要再勞煩其他對象再跑一趟。
齊斐如此想着,他在考慮間估算了一下言的飛行器的載客量,發現他與對方再加上貝餘與齊球,正好能将那架小型飛行器塞得滿滿當當。
前來接受詢查的言毫無長官架子,來時沒有帶副官親衛,現在離開時也未通知下屬來迎接。
“我和你一起”這句話在言腦海裏轉了幾輪,每轉一輪就多一層他自主解讀出的含義,他悄摸摸沉迷了自己的過度解讀一會,整只蟲格外神清氣爽:“那我們現在就出發?”
他的興致高昂過于外顯,齊斐迎上蟲長官那雙又亮起來的眼睛,在心底嘆口了氣:“嗯,出發吧,我們得先去接貝餘。”
蟲長官琢磨了一下這句話裏的“我們”,精神面貌更加振奮,幾乎要具現化到他的操作裏。
齊斐面無表情看着原本是正平穩上升的飛行器忽然機身一斜,擦着軌道邊緣進行一個歡快的急轉甩尾,再若無其事的回歸正軌老實上升,仿佛剛才飄出去的那架風騷機不是它。
齊斐側首看向駕駛位上的言,對方一臉泰然,比重回正軌的飛行器更加若無其事。
“說起來。”齊斐忽然道,“搬回艦船上的那張床,是不是就是從我房間裏搬走的那張?”
言:“……”
“泰然”與“若無其事”齊齊宣告被攻破,言搭在操作杆上的蟲爪子驟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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