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二十五
清洗機在洗滌工作完成後發出輕快提示音,通知今日留守屋內的對象盡快去打開它,将那些重新變得幹淨整潔的衣服們取出。
貝餘聽見聲響的時候,正揮動着手上的握式除塵器,伸長了胳膊去掃櫃頂上的灰塵。
公寓實際上已在昨天打掃過一回,但這間屋子到底已有數循環月的時間沒迎來住客,那些一眼望去不易察覺到的櫃頂邊角裏都積上了一層薄灰。
假如言這會在公寓裏,他一定會制止貝餘的打掃行為,不容置喙的把除塵器接過來,把“家政大權”牢牢握在自己手裏,然後“驅趕”貝餘去做些其他更适合假期裏做的事。
言希望貝餘能優哉游哉的享受每一個假期,看看書或者浏覽一下時事新聞,甚至躺在床上犯懶,睡個從早到晚的大懶覺都行。他一直期望小雌蟲能夠活的更加放松一點,不要像時刻背負着一定得為他做些什麽的使命感一般。
可惜,世事往往與願違。
蟲長官自己就是個休息日裏也時常加班的對象,他潛移默化影響着與他同住的貝餘,貝餘在休息日裏也壓根閑不下來,像臺自走蟲形家政儀,打清早醒來開始就琢磨着今天得做完哪些事。
言和貝餘的衣服加起來也沒幾件,貝餘放下手上的除塵器,先跑去收了衣服,他将屬于言的衣服小心分出來,抱到樣式傳統的挂燙機前手動熨好,再随意地抱起了自己的,将它們一股腦挂回床尾。
等公寓裏的一切都差不多收拾妥當,外間的天色也已由亮轉暗,貝餘正思考着晚餐吃什麽與言會不會回來吃晚餐兩個問題,就聽見門鎖“咔噠”一響。
快步走到門前,準備迎接外出歸來的對象,電子門側滑開後,首先入眼的卻是一個購物袋。
貝餘不明所以的接過了袋子,他再朝後看,才發覺将袋子遞給他的竟然是齊斐。
身形高大的雄蟲摸了一下他的腦袋,他順着這股付諸在發頂的輕柔力道低頭,下意識往對方腳邊瞧,果然發現了一只正沖他呼呼搖尾巴的毛團子。
那場談話總計耗時兩循環時,左恩在談話告一段落後接到自家雄父——左家現任家主的傳訊,他匆匆告別齊斐,與安萊一同返回了本家。齊斐先回了左恩的住宅一趟,接了齊球,再帶着一袋子“拜訪禮”,來到昨日才來過的小公寓。
貝餘的實際年齡要比齊斐所以為的小,他良好繼承了雌父的“大個兒”基因,身高遠超出同齡蟲,使他的外表年齡無形間大了好幾歲。
實質上,貝餘如今才剛經過第二階段進化不久,按着齊斐更加熟悉些的人類年齡階段推算,貝餘要是生活在地球,還能抓緊兒童的尾巴,再過上兩年兒童節。
齊球已與貝餘建立起了身後的革命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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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貝餘看見齊斐時的情緒數值設為三分,他看見齊球時的情緒數值則瞬間蹿升到十分。
齊斐看着貝餘開開心心伸手去抱齊球的樣子,發自內心的想要微笑,而先前的談話內容又浮現在他腦海裏,他唇邊笑容一斂,心情有些沉重。
就名字而言,餘顯然不是一個好字,假使雙親是真心喜愛它的發音,也有着不少喻意更加美好的同音字可供選擇。但貝餘的名字來的顧名思義,他的雄父貝笛認為他十分多餘,因而給他起名為餘。
這世界上有喜愛孩子,卻在結婚多年後依然沒能成功擁有幼崽的伴侶,也有家中幼崽過多,将不那麽合心意的孩子視作多餘物件,平日非打即罵的雙親。
當然,後一種情況不能完全套用到貝餘身上,因為他的雌父早已被驅逐出家門,他被禁止與對方相見。
家本該是最能夠讓孩子們感到安全與放松的場所,但對于貝餘來說,他原本的那個“家”,不過是個以親緣為枷鎖,以血脈為鏈條,将他牢牢禁锢的囚籠,他之所以會在初見時對齊斐感到畏懼,在明明對他态度不錯的左恩面前也戰戰兢兢,這全是源自于貝笛帶給他的厚重陰影。
他害怕一切成年雄蟲。
他們落在他眼中,都帶有“雄父”的倒影。
“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哭,哪怕被家中其他孩子欺負了也不行,因為貝笛聽見他的聲音就煩。”
彼時,言平靜向齊斐陳述着他當初的見聞,齊斐只覺得荒謬又震驚。
“既然他已經認為……”齊斐頓了頓,才順暢将那個在他看來完全是天方夜譚的奇葩觀點繼續說了出來,“既然他認為家裏的孩子已經多到富餘的程度,又為什麽還要讓伴侶繼續受孕,不采取有效規避措施?”
孩子無法自主選擇自己的出生家庭,懷着一片懵懂之心誕生的小家夥,無法預見到他的親生父親竟是根本不想看見自己的出生。
但不想繼續要孩子的父母卻可以提前做好避孕。
一面認為家裏的孩子已經太多,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喜愛幼崽的模樣,一面又放任伴侶受孕,将“受孕率”當做談資般炫耀。
齊斐實在很難理解這位貝家主的思維邏輯。
“因為他雖然幼崽不少,卻沒有一只是雄蟲。”言的回答裏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齊斐為這個答案一怔。
認為家中孩子已經過多,再來一只小雌蟲已是多餘,這句話剖開表層,深究其內,其實重點應當放在幼崽的性別上。
被認為多餘的是出生率高卻受孕率低的雌蟲幼崽,貝笛貝家主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為“造蟲”事業奮鬥,就仿佛地球上那些一邊念叨着家裏孩子已經多到養不起,卻還孜孜不倦的生,一心想要生出一個兒子的雙親。
多的是“女兒”。
倘若某一胎來的是個活潑可愛的“兒子”,圓了貝笛想要一只雄蟲幼崽的期望,那麽這只珍貴且稀有的小雄蟲絕不會被他視為多餘。
亞雌幼崽的出生率夾雜在雌蟲與雄蟲之間,他們形貌可愛,受孕率高,假如貝餘不是一只小雌蟲,而是一只小亞雌,他也不會被雄父視為多餘,還會被當做又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寶貝呵護。
齊斐直至此番談話過後,才更深層次的理解到了這顆星球上的雄雌地位差異。
雌蟲就好比兢兢業業的變種工蜂,出生率高而受孕率低,先天便擔有要護衛族群延續的使命,單純就繁衍貢獻來說,亞雌要比他們“高級”,因為對方更加稀有,且更擅長讨得雄蟲歡心。
雄蟲則是族群繁衍的核心。
高等蟲族的雄性有着一項不同于其他種族雄性的特殊生理機能——他們在情緒不佳時無法排出有效活精。
“無法……什麽?”齊斐第一次聽聞這條他還沒來得及吸納的生理小知識,情不自禁反問了一遍。
“無法排出有效活精。”左恩肯定的重複了一遍,吐字清晰,“人類有句話叫做,‘意識對人體生理活動具有調節和控制作用’,雖然細究起來概念有所偏差,但只看表層字面含義,還是能找到一些共同之處。”
齊斐将這句話與“有效活精”幾個字掰碎了,在心底反複琢磨了幾遍,他本就面癱的臉此時更加面癱,快要被新觀念沖擊成一尊明面上鎮靜又泰然的雕塑。
坐在對面的左恩與安萊均沒看出齊斐有任何異常,還在心底感慨齊斐接受能力超群,年紀輕輕便喜怒不形于色,遇事沉着又穩重。
只有坐在齊斐身旁的言隐約窺得一絲真相,知道齊斐心底此刻肯定正風起雲湧,不如神色上呈現出來那般平靜。
貝餘先抱着那個裝滿了“拜訪禮”的袋子去了廚房,他在去之前還猶豫着向齊斐又确認了一遍,确定那些東西的确是對方帶來給他們家,而不是對方只是買了後順手提上來,在公寓裏臨時放一放,待會離開時還要提走的——因為那袋子裏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放心去将它們收好。”齊斐彎下腰,拍了拍貝餘的小肩膀,“這裏面還有昨天的份,是雙份的‘拜訪禮’。”
貝餘抱着袋子眨了眨眼睛,給了齊斐一個淺淡的笑容,轉身去了廚房。
齊球追着小夥伴的腳步而去,纏在貝餘腳邊東嗅西嗅,它的“搗亂”使貝餘腳程都慢了下來,得小心一點往前邁步,生怕一不留神就踩踏到它的小腳爪。
直至貝餘和齊球的身影一同沒入廚房,言才轉身看向齊斐。
黑發的雄蟲正靜靜注視着他,眼神複雜。
言調至靜音模式的終端屏幕無聲亮了亮,上面顯示着新收到一條來自安萊的信息,像是為了注明這條信息的重要性,安萊特意編輯了信息标題,沒有按照“傳統”,讓信息标題維持成默認的“新信息”幾字。
那條新發送來的信息标題上寫着——【檢測結果已出】。
仿佛在玩“誰更沉的住氣”的游戲,兩只成蟲站在閉合的公寓門門前,互相凝視着對方,齊齊陷入沉默。
促成兩蟲間氣氛古怪的根源,是蟲長官在臨下飛行器前,突然毫無征兆的說了一句話。
言問:“你是不是在調取那條舉報記錄時就已經知道,我和你調取過同樣的記錄?”
齊斐聞聲扭頭看向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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