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
對方昨晚剛剛變成了我的女朋友——這麽說仿佛不太對,蟲族雌性并不能直接與“女性”劃上等號。他們從生理構造到外形組成都與地球女性截然不同,
那麽……對方昨晚剛剛變成了我的雌朋友?
這個說法好像比直接說“女朋友”更加古怪。
齊斐試圖挑選出一個合适的詞彙來給言定位,然而他搜腸刮肚了片刻,發覺自己的“情感詞彙庫”實在是乏善可陳,心底好不容易列舉出的幾個有限選項全經不起斟酌,很快遭到全盤否決的下場。
左鳴認真打量了一番齊斐的神色,他心思細膩,很快看出外甥的遲疑,遂也不逼問,只眉眼一彎,笑容裏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發展狀态不好說,思及對方時的神情裏看不見抵觸不喜,多半便是已經在意起了對方的存在,卻又還沒有發展到關系更深刻明朗的那一步。
左鳴陷入沉睡時,也不過才二十好幾,他一心撲在自己的研究上,對于奧齊和左卅的感情之事倒是很熱衷,積極幫弟弟打探着好友心思,對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則持任其發展态度,對外宣稱想要順其自然。
蟲生還有那麽長,早晚會遇到一個各方面都挺契合的對象,左鳴如此想着,然後倒頭就睡了三百年。
如今,剛醒來的科學院首席已經從“适齡待婚蟲”縱身一躍,晉升為了整個蟲星上單身年數最長的“究極單身漢”,可即便是頂着“究極單身漢”的閃亮頭銜,他也沒有要操心自己感情生活的自覺,還是只一心關注着他蟲——他的外甥——的感情發展。
由此可以見得,左恩不愧為左鳴的隔代曾孫,哪怕他們之間已相距十代血脈,那一套“媒蟲基因”仍被左恩繼承的良好。
心念只一轉,就回憶起了自己當年為奧齊和左卅的感情進程鞠躬盡瘁的模樣,左鳴充滿鼓勵的對齊斐說:“你的雙親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差不多都已經有你了,你也要加油啊。”
話說完後齊斐還沒搭腔,左鳴自己先愣了愣,神色一恍,笑容頓時收斂了幾分。
左鳴恍然間想起來,他其實是沒見過左卅的二十六歲的。
他的弟弟在距離二十六還差上幾歲時,就已經帶着尚未出世的齊斐離開了蟲星,從此過上了輾轉躲藏的日子,直至跑到了三個星系之外,找到了一顆遠離母星又發展水平适當的星球,才結束這段颠沛流離,在那顆星球上隐姓埋名的安了居。
他的好友比他的弟弟還要小上半歲,失蹤時同樣未滿二十六,對方曾竭盡全力為他和左卅争取時間,希望珍視的朋友、伴侶、以及未出世的幼崽都能平安返回母星,并在完全被空間光圈吞沒前将自己的随身武器投擲到了伴侶乘坐的返回艙上,讓伴侶将它帶走,一面留作念想,一面期望有朝一日,那個對方沒能親眼見證出生的小家夥能拿起它,收下這份來自雄父的傳承。
想到逐光,左鳴緩緩排出一口濁氣,他擡手揉揉眉心,迎上了一旁齊斐投來的目光:“抱歉,話題一不小心拉得有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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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鳴擡手在操作臺上點了點,長期未接收到下一指令而暗下去的顯示屏登時又亮了起來。
他回歸了今日的正題。
左鳴:“能将逐光給我看看麽?”
莫名其妙陷入沉睡,又原因不明的忽然醒來,剛蘇醒不久的病患自力更生,正在主動探索自己的詳細病因及具體痊愈過程。
“當然。”沒有詢問左鳴方才的出神,齊斐将逐光從挂繩上解下,遞了過去。
左鳴接過逐光,細細摩挲了一下那熟悉的金屬外殼,他單手托着金屬小方塊,另一只手在操作臺上操作着,調出了三段記錄讓齊斐看:“這是三段能量監測記錄,它們的監測時間是連續的,三段合起來,正好覆蓋了自你昨天靠近我的療養艙起到我蘇醒過來的這整個時段。”
左鳴問:“你注意到它們的特別之處了嗎?”
齊斐沒有直接觸上屏幕,只隔着一小段距離虛點了點三段記錄其中之一,他的手指懸停在那個高高聳起的“峰值”上:“按着時間倒推回去,這一段監測記錄應是屬于我走到療養艙旁近距離探看您的那個時間段。從我靠近您的療養艙起,房間內原本平穩的能量磁場便開始出現細微不穩征兆,這一不穩定現象在您醒來後消失,磁場重新恢複平靜。”
三條記錄并列而放,能清楚看見能量磁場在這三個時間段內是如何變化。第一條記錄裏的能量監測線起伏較小,整體較為平緩,第二條記錄裏監測線起伏驟然增大,出現了劇烈波動,第三條記錄內的監測線則再次趨于平緩,起伏減小,在該時段監測結束時基本已恢複穩定值。
“能量磁場之所以會不穩,是因為另一股突如其來的能量介入到了原有的磁場中,它擾亂了磁場內的能量運行。”左鳴擡高了些托着逐光的那只手,面容嚴肅,“如果我的推測沒有出現偏差,昨天逐光在我醒來的那一刻,應是受周圍能量場影響,發生了磁場共鳴。”
“您的推測沒有出現偏差。”齊斐空握了一下空無一物的左手,将逐光昨天的異常震動悉數告知給了左鳴,他為自己的消息滞後性感到抱歉,“我應該昨天就告訴您這件事。”
“沒關系。”左鳴連連擺手,“你哪裏需要道歉?我昨天狀态也不佳,就算你那會告訴了我,我也不一定能立即分析出什麽。”
舅甥兩蟲“你推我讓”了一會,意識到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左鳴看着齊斐那與左卅如出一轍的執拗神色,率先投了降。
逐光被放入了分析儀器,左鳴在操作臺上調試着儀器各項數值,又一塊懸浮屏悄無聲息升了起來,齊斐在一旁看了片刻,發覺左鳴是在對照着新懸浮屏上的數值調試儀器。
在齊斐抵達醫院之前,左鳴試着解鎖了那股外來能量的運行規律,那比他想象的要更簡單一點,他在成功解鎖了它後決定再接再厲,嘗試起模拟它的運行。
不多時,左鳴終于将所有數值調試完畢,他的療養室已然成為了臨時實驗室,齊斐與他一同靜靜等待着運行結果。
距帝國中心醫院住院部稍遠的一處私家研究所裏,一項性質相似的模拟實驗也正在進行。
言的兩日休整假從艦船抵星當日算起,至昨天晚上已經結束,他今天一早先行去了部內打卡,在需要緊急處理的事務告一段落後才暫離工作場,準備前往左家名下的研究所。
考慮到兩蟲一同離部動作過大,安萊先言一步離開,言落後他兩循環時出發。
軍部附屬的公共停機坪內,言遇見了一位他不怎麽想看見的對象。
“真巧,沒想到能在這裏看見你。”今天的柯曼柯少爺依舊以“蟲形聖誕樹”造型閃耀登場,他那一身飾物在陽光下張牙舞爪地向四周折射光芒,直逼得一旁路過的對象要情不自禁眯眼。
但言似乎絲毫不受這“瞎眼攻擊”影響,他步履穩健,連禮節性的停頓也無,只繼續朝前走。
此處是一條寬度有限的通道,直通向前,兩側沒有岔道,柯曼正好位于言的正前方,看樣子是要往部內走。
眼瞧着對方這仿佛要視自己為無物的架勢,柯少爺的臉色霎時不好看起來。
不過這回他倒是誤解了言。
蟲長官并沒有準備無視柯曼徑直朝前走,相反,他的視線直直落在柯曼身上,那一身雞零狗碎折射着的光芒有兩束投進了他的眼睛裏,他連眼睛也未眨一下,那兩束光在他虹膜上輕輕一觸,二次折射出來,帶着一股森然冷意投回到柯曼身上。
“多謝你留下來的那兩份小禮物。”言在擦肩而過時低聲道。
他的聲音低沉冰冷,讓柯曼身體一僵,只覺一股涼意迅速蹿上了脊背。
腳下步伐不停,言在擦肩而過後頭也不回,他知道柯曼能聽清自己正在說些什麽:“這兩份禮物中有一份我很滿意,另一份則令我非常不喜,請務必等待我的回禮,我會挑選合适的時機,将那份糟糕透頂的‘禮物’給你退回去。”
柯曼在原地呆站了一會,不可置信的轉身:“你在威脅我?!”
柯少爺拔高了聲調,聲音裏充滿怒氣,但那膽敢威脅他的雌蟲竟然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只留給他一個背影,穩穩當當地走了。
柯曼眼神陰鸷的盯着言的背影看了片刻,他直覺對方身上發生了一些改變,并且那變化還是他極不想看見的那類——對方不知為何變得更加堅定,仿佛周身多了一層新的铠甲。
獲得了“新铠甲”的蟲長官穩步走出通道,他能感受到戳在後背上的那兩道不善目光,他在心底嗤笑一聲,眼底的冰冷神色還未收起,目光不經意一掃,那點殘餘的冰冷立即變成驚愕。
言在停機坪處看到了一架十分眼生的飛行器,以及一個隔着老遠只看見一個輪廓,他就能辨認出是誰的身影。
齊斐站在一架塗裝嶄新的飛行器前,看上去像是正在等待着他。
齊斐居然來接他了?!
言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遲疑着自己是否有看錯的可能,身體卻遠比內心誠實,先前的沉穩全飛到了天邊,雙腿自發升級了邁動頻率,像上了馬達似的“噠噠噠”直奔齊斐而去。
那一層才剛披上不久的铠甲,就這麽在贈予者面前軟成了一層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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