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十五

多份證據一字排開,每一份都來源清晰可循,能在相關系統內查找文件編號,驗證真僞。

本該及時抓住“大新聞”的媒體工作者與協會專員及酒店管理一道愣住,只有手中設了自動拍攝的儀器還在正常運轉,忠實記錄下剛剛的每一句對話畫面。

柯曼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周圍蟲族投向他的每一道視線都仿佛攜着力道,讓處在目光中心的他倍感壓力,那壓力好似具有形體,沉沉拖拽着他的臉,使他先前還能勉強維持住的笑容徹底垮塌。

他确實不知道一條發送編碼內竟能蘊藏如此之多的信息,他在校時的成績不算好,許多課程一學年只去過幾回,導師教授看在柯家的份上,多少睜一只眼閉一眼眼,不會讓他過不了年終測驗,他滿心眼裏都想着要為自己争取到更多蟲脈力量,想着要将比自己優秀的兄弟打壓下去,他将本該用于專業知識學習的時間都耗在出席大大小小的社交場上,四處奔波着與蟲拉關系。

一番苦心經營毀在一條寫在教材裏的專業知識上,傳出去簡直顏面掃地!

柯曼在心底惱恨的咬牙切齒,拼了十二分的力氣才讓自己不要出更多醜,不要露出滿面猙獰。

除去挂在自家産業旗下的新聞工作室外,為了讓報道更具說服力,柯少爺還請了好幾家用戶覆蓋廣的媒體到場,那名酒店管理已經被安排好,會在接受詢查時一口咬定自己是受“某高等級雄蟲”指示,但這位“高等級雄蟲”具體是誰不便言說,只暗暗指向齊斐。他這兩年與戴佩處的不錯,一同高調出席了不少場合,是公認的感情良好,親密恩愛的一對,他在公衆網上口碑尚佳,以“溫和有禮”、“愛護婚約者”出名,不會有誰相信他是這起事件的策劃者之一。

試想,哪只對未來伴侶情深義重,傳聞間深情又體貼的雄蟲會舍得将婚約者送上另一只雄蟲的床?

就連家中雌侍衆多,對自家雌性并不那麽上心的雄蟲都不會這樣做。

流言是個玄妙的東西,哪怕沒有确鑿證據證明其真實性,但只要同樣沒有确鑿證據能證明其非真實性,就一定會有群體相信。讓身處流言中心的對象去證明自己從未做過某件事情,拿“實物”去證明“虛無”,這從來都是一份高難度活計。

這類無法證明實或不實的流言一旦生成,就會像一塊如影随形的煩蟲污漬,它将锲而不舍的黏在事件相關者身上,成為一張對方難以去除幹淨的标簽。

柯曼卯足了一股勁,要将這個标簽貼到齊斐和言身上,可他到底沒有想到,今日将被“污漬”黏上的竟然是自己。

齊斐冷眼旁觀了柯曼的神色變換一會,柯曼對上他的視線,一雙眼珠轉動了一下,突然開口道:“您真是好算計。”

左恩看什麽稀奇物件般看了柯曼一眼:“你搬起來預計着去砸別蟲的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結果還怪躲開了石頭的蟲好算計?你有什麽毛病?”

柯曼大約是氣狠了,連最後那層能堪堪充作遮羞布的“有禮皮”也不要了,他陰郁的看了左恩一眼,沒有搭腔,目光又轉回齊斐身上。

“與你相比,愧不敢當。”知道柯曼在等待自己接話,齊斐的語氣同神色一樣平淡,隐約夾雜着一點碎冰般的冷硬,但他的話語內容卻不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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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曼的臉色更難看了一分。

懸浮屏上實時顯示着當下時間,齊斐看了屏幕一眼,發現他先前所說的十循環分已所剩無幾,他沒有等待柯曼繼續做出回應,擡手又調出一個新頁面:“至于你先前所說的我在惡意挑破你與戴佩之間的關系,請恕我直言,你們的關系并不需要挑撥,已經處在岌岌可危邊緣。”

齊斐的動作登時吸走了所有投在柯曼身上的目光,連帶着柯曼本蟲一起看向屏幕。

新頁面上顯示着的是某名公衆網用戶的用戶平臺,齊斐先将光标移到該用戶最新上傳的一份音頻文件上,随後将框選了幾串數字的頁面拖拽至這一頁旁邊:“最後被框選住的這串數字,代表着一份錄音文件,它的創建時間是我抵星前一日,這一頁面上展示着的是戴佩的公衆網用戶平臺,他在二十循環分前将這份的音頻文件傳到了自己的平臺上。”

柯曼嘴唇緊抿,他直勾勾盯着那份文件,瞳孔深處像燃起了一簇鬼氣森森的火苗,要隔着屏幕将那份文件燒穿。

只一看那個日期,柯曼就知道了那是份什麽東西。

齊斐這回沒有讓柯曼猜測內容,他直接按下了音頻文件的播放鍵,整份音頻文件時長不短,他只開啓了片刻播放便又關閉。

而這播放時間雖短,卻也足以讓在場蟲員聽辨出文件裏對話的兩只蟲族是誰。

這是一份柯曼與已被停職查看的戴少爺的對話錄音。

“你作為戴少爺唯一的好朋友,這些年來持之以恒的積極‘勸導’着他,他視你為知己,重視你的意見,從不懷疑你是在傳遞虛假信息。”齊斐一邊說着,一邊将連同錄音內的所有文件錄入存儲芯片裏,“自我,卻又對唯一的朋友十分信任,戴少爺或許性格不佳,或許略顯愚蠢,但他至少對朋友一心一意,心甘情願做了你手裏的槍。你的婚約者比他的族兄要聰明,戴佩并不樂意當供你驅使的棋子,他提前在族兄的通訊端上安了監控,趁你唆使對方遞交匿名信時錄了音頻,”

戴少爺與言有私仇,想抓住時機扯言一把,這在情理之中,可如果不是他“唯一的好友”竭力煽動,向他傳遞虛假信息,他也不會對“齊斐受控于言”這一消息深信不疑,連齊斐本尊一面都還沒見着,就急吼吼的遞交了匿名舉報信。

柯曼這些年裏的确“悉心勸導”着戴少爺,只不過他不是在勸導對方要打開耳朵,多聽聽外界聲音,聽聽他者意見,他是在暗暗影響着對方,讓對方習慣于聽他的聲音,聽他的意見,依照他的話語行事。

齊斐一番話說完,恰好十循環分整,他自終端的內嵌卡槽裏取出存儲芯片,那芯片一式三份,他将它們分別交給了在場的各方蟲員。

将芯片分發出去後,齊斐掃了眼柯曼,柯曼似是正沉浸在被“同盟”背叛的打擊中,整只蟲被名為驚怒交加的情緒包裹着,見齊斐朝他看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竟是後退了一步。

鑒于談話場地臨時變更,齊斐将這一處停機坪變為了室外洽談所,随行而來的左家親衛們環停機坪而站,眼見着柯曼後退,有兩名衛兵不動聲色上前數步,攔在了柯曼與柯家飛行器之間。

齊斐是這場風言風語的受害者,他帶來的證據一項比一項有力,他在成功證實了自己的不知情之餘,還将有關匿名信的宿怨一并結清。

由齊斐遞交的證據被協會酒店及媒體三方蟲員各自送去證實真僞,他本蟲則可以暫時從這樁事件裏脫出,等待着協會專員在事件出現下一步進展後與他聯系。

左恩與齊斐一同離開了酒店,他召來了三名左家族蟲,讓他們及時跟進三方的調查事宜。

“我第一次聽見你說這麽多話。”坐在前往醫院的飛行器上,左恩對齊斐道。

齊斐平日裏看起來有些寡言,那實際上是他那張面癱臉帶給大衆的錯覺之一,在大多數對象心裏,“面癱”與“寡言”就該是一對好朋友,相伴相随,有你必有我。

但齊斐着實不寡言。

與寡言正相反,他曾經照顧一幹“問題兒童”多年,各類調解協商思想教育都做了個遍,硬是被一衆建隊之初,三五不時要碰撞出些火花的隊員逼出了一副好口才。

不過無論調解協商還是思想教育,齊斐鮮少會用言辭抨擊他者短處,像今天這樣直接點明柯曼專業知識匮乏,言語間諷刺了對方的自以為是,還逼問對方是否是“缺心眼”,對于他來說,這都屬不常見事件。

“我要修正自己之前說的‘有點生氣’。”齊斐摩挲了一下終端,“我今天應當是非常生氣。”

左恩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齊斐是在指他們還在家裏時的那番交談,他笑了起來:“現在事情真相大白,證據已被送去複檢,相關反轉新聞很快就會被放出,到那時候,你和言還能再出一口氣。”

齊斐微微颔首,應了一聲,他想起自己的實名認證一事,再次登上平臺看了看進度,發現他的認證申請已經通過了。

齊斐盯着自己縮減為兩個字符的暗金色ID看了半晌,切回了今日早上才浏覽過的兩個話題頁面內,在操作屏上敲打了起來。

軍部。

放置在桌面上的終端忽然震動,帶着木質的桌面都細微顫動了兩秒,端坐于懸浮通訊窗前的言話音一停,對面的蟲族立即道:“您是不是收到了信息?您可以先處理重要信息,我過一會再發通訊鏈接過來。”

言正要回答不必,他取過終端瞟了一眼,驚覺那上面浮現的是齊斐的名字,那聲“不必”登時卡在了喉嚨裏。

蟲長官兜住了神色,嚴肅而正經的朝遠在莫托斯裏的下屬一點頭:“稍等。”

通訊鏈接就此關閉。

距離蟲星很有些遙遠的莫托斯裏上,金發青年站在不久前與言說話的那名蟲族身旁,他剛剛在對方的協助下與言通過話,由于跨星懸浮通訊窗尺寸有限,他在對方與言交談時便退到了畫面之外,但仍能清楚看見通訊窗另一頭蟲員的一舉一動。

有着一頭金發的雄蟲奧齊視力極好,言取過終端查看信息時,有部分屏幕進入了通訊窗內,奧齊在那一晃而過的屏幕上看見了一個熟悉字眼,他“嗯”了一聲,問身旁的蟲族:“蟲星上有哪只蟲的名字是‘斐’?”

不待身旁蟲族回答,奧齊便又接着感慨一句:“我家崽當年的取名首選用字就是‘斐’,也不知道小家夥後來是不是叫這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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