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二十五

“我在‘那方面’的品味是不是挺糟?”言忽然開口, 聲音沉穩, 仿佛只是随口一問, 正在他操控之下的飛行器卻像喝多了高純能量液, 十分飄忽的在彎道處來了個側行漂移, 機尾跳探戈舞似的猛地一擺,驚的後面的飛行器連着鳴了兩下笛。

從言的小公寓返回齊斐新家的路上,駕駛位與副駕位裏坐着的對象已然調換,雌朋友主動要求擔當回程駕駛, 齊斐便坐到了副駕位上。

通用款初始素體所造成的迷惑僅是暫時的, 覺察到言的神色變化後, 齊斐很快反應過來, 意識到他的想法可能有些跑偏。

自幼生活在一個居民平均年齡超過五十歲的小區, 深受以蕭爺爺老兩口為首的一衆爺爺奶奶的關愛,蕭爺爺退下來養老前位置不低, 年齡與位置都在那裏擺着, 是個貨真價實的老幹部。

齊斐那一身老幹部之氣,很大程度上便是受了蕭爺爺影響。

在蕭老這位真老幹部的觀點裏, 衣服就該合身齊整, 幹淨精神,破了洞就補,過于寬大就改, 過于緊繃就改小了送給合适的對象穿,老人家最愛看簡潔幹淨的運動裝與部隊裏的各色制服,覺得這些衣服精神, 體面,誰穿上去都英氣勃勃,青春氣十足。

齊斐的審美同樣受蕭爺爺影響,讀書時常年一身校服,進入軍團後常年一身制服,便裝也都中規中矩,見了破洞就想補,見了線頭就想裁,無法領略到這類“破洞做舊”式的情趣美學,那一條別出心裁的可撕裂內褲被他第一眼誤認成自然磨損的縮水舊衣服,也算是情有可原。

蟲長官這會已經換好便裝,他為自己再次失敗的着裝引誘憂愁了好一陣,實在沒法說服自己就這麽将這件事翻篇。

迄今為止,透視裝已然失敗,破洞撕裂裝也宣告敗北,言主動問起齊斐的看法,希望能從根源上找到戰略失利原因,調整至正确進攻方向。

“不。”齊斐好像沒看見剛才那下飄逸擺尾,他很是認真的回答了雌朋友憂心忡忡的提問,“我不覺得你的品味很糟。”

“可你看上去不太喜歡它們。”言聲音裏的平靜悄悄豁了個口,洩露出一點喪氣,他忍不住側頭看齊斐,“兩次都是。”

假如言購買那些“奇裝異服”只是出于喜好,是為了愉悅自己本身而穿,齊斐雖然還不太能領略其中意趣,但他會尊重對方的着裝傾向,并讓自己逐步适應接納它們。

但他的雌朋友是為了他而穿,着這類裝束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取悅他。

齊斐摸了摸言的腦袋,順便将雌蟲看向他的臉輕輕轉回正位,讓正在駕駛飛行器的言好好看向前方,接着又在那一頭柔軟的棕發上拍了一下:“因為我更喜歡你平時的那些裝扮,你其實不用在‘如何用着裝讨好我’這方面花太多心思,我覺得你日常那樣穿就很好。”

日常那樣?

言回想了一番自己平常的裝束,沒有覺出來有任何特別出彩之處,他穿便裝的時候很少,大部分時間裏都一絲不茍的穿着軍服,從裏到外都正經不到不能再正經,自認是找不出一絲具備撩蟲魅力的地方。

……等等。

電光火石間,言感到自己把握住了什麽,他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聯想,心下恍然——莫非齊斐喜歡的正是禁欲系的制服誘惑?

收到了心上情蟲“認真駕駛”的提示,言目不斜視,專注看着前視玻璃,看上去像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操作裏,但他心底卻在對比着軍服與那幾件派家産品。

将裹得嚴嚴實實且一絲不茍的軍服與那些輕薄透明還緊繃的服裝相比,兩者着實相去甚遠,簡直是地平線兩端。

蟲長官自覺終于把握住了正确方向,他一面反省着自己先前的失誤,一面感到內心安定不少,因憂心而不自覺蹙起的眉頭舒展,他趁齊斐覆在頭頂的手還沒拿開,悄悄偏了偏頭,用發頂在齊斐掌心蹭了蹭。

柔軟幹淨的發絲在掌心蹭過,搔出一點細微的癢感。

齊斐在言的腦袋上又揉了一把。

飛行器在那一個跳探戈舞般的甩尾之後,再沒出現過其他異常,駕駛着它的雌蟲找回了自己的正常駕駛水準,一路平穩的到了齊斐家。

齊斐的新房就在左恩家隔壁,房屋整體構造相同,有上下兩個私家機庫,言遠遠瞧着上方的機庫裏已停上了兩架飛行器,分別标有左家和奧家的家徽,他切入低空下行軌道,将飛行器停至了花園左側的機庫裏。

貝餘正帶着齊球在花園裏玩。

小雌蟲年紀不大,一雙腿倒是挺長,小狗崽的年紀和腿一樣短小,勝在交換頻率高,跑起來時和長腿的小雌蟲一樣快。

齊斐和言從前視窗看去,看見屬于貝餘和齊球的兩道身影先“蹭蹭”蹿進屋內,大約是向屋內衆蟲報告了一聲他們的到來,随後又一陣風似的跑出主屋,趕到待開啓的艙門前,目光灼灼的等待着他們出來。

有幾道熟悉的蟲影跟在貝餘和齊球身後,行姿步态要比小毛團和小蟲崽沉穩許多。

奧齊與左鳴一并走出主屋,前來迎接歸家的齊斐和言。

自家崽的住所終于安頓好,奧齊身為雄父,當然是要來看看,左鳴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他今日在左家成員的掩護下離開療養室,專程趕來參加聚餐,為齊斐的正式喬遷賀喜。

齊斐與雄父舅舅打過招呼,唇角不自覺彎起,露了個淡淡的笑容,奧齊與左鳴先好好看了看他,與他說了兩句,接着便不約而同,齊齊将視線轉移到了他身旁的言身上。

就在奧齊和左鳴調轉目光的那一瞬間,齊斐清楚感到,言原本放松的身體驟然繃緊了。

面前的兩只高階雄蟲都有着年輕且俊美的臉,一個面相溫柔,一個面相爽朗,投來的眼神也尚算友善,但言如臨大敵,眼角眉梢都戰戰兢兢透着緊張。

“這次能夠順利回星,多虧了你的傾力相幫。”奧齊笑眯眯開了腔,擡起一條手臂,言下意識也擡起爪子,一個禮節性握手的動作都已成形到一半,結果奧齊的手臂徑直越過他半擡的爪子,很有長輩範的親切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蟲長官默默将爪子垂回原位,搖了搖頭,非常得體的道,“您客氣了,我只是盡到了自己分內的事。”

奧齊将這句“分內”翻來倒去揣摩了幾遍,笑容裏當即多了些意味深長。

言自金發雄蟲臉上看出了這點突增的意味深長,對方分明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跡象,他卻情不自禁在腦內倒帶起剛才的話,逐字逐句審查自己是否出現言語失當。

敢于力排衆議,提出聯合演練項目,就為了千裏迢迢去找一只在夢境裏出現過的雄蟲;敢于放下身份,放下臉面,暗搓搓悄摸摸的“小把戲”層出不窮,就為了努力吸引心上情蟲的注意;還敢于主動制造輿論,故意放出暧昧消息混淆視聽,就為了進一步在他蟲心中建立自己已和齊斐“有了什麽”的印象。

蟲長官在感情之事上一向主動又大膽,積極勇敢進攻,可他在真正見到心儀對象的直系血親時,那股英勇勁散了個徹底,尖牙利爪皆數收起,恨不得能再長出一層柔軟可愛的絨毛,将自己僞裝成一個可愛讨喜的毛球。

言很擔心自己沒法得到齊斐雙親的認可,無法招到奧齊及尚未找回的左卅的喜歡。

奧齊左鳴左卅等蟲出生于新帝國建立初期,那是個雄蟲數目一度降至冰點,普通低階雄蟲也會被視若珍寶,小心保護起來的時期。奧齊左鳴作為于那個時代裏出生的高階雄蟲,一出生便是萬衆矚目的焦點,享受着四面八方源源不斷投遞來的呵護與關注,他們歷經三百年時光,順利存活至今日,俨然是兩尊名副其實的“老古董”。

無從得知“老古董”們在替幼崽斟酌伴侶時是否有任何別樣要求,言從傳統禮法守則出發,認真審視了一下自己。驚覺自己恐怕着實不是一名符合傳統式審美的雌性,他毫無辦法,只好從微末處下手,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無害柔和些——譬如今日特地換了衣服再過來。

肩章軍徽等所有能表明軍銜等級的物品全部卸下,淡化了戰士獨有的強勁氣勢。

言兀自緊張并緊繃着,感到先前那只默默垂下的爪子被碰了碰。

齊斐十分自然地牽過了他的手。

“進屋去吧。”齊斐說。

這句話破除了蟲長官正在承受着的“目光魔咒”,奧齊與左鳴很給齊斐面子,随着轉身回屋的動作,投在言身上許久的目光終于轉開。

言剛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被齊斐牽住的爪子回握回去,相扣的手指還沒攏緊,走在前方的奧齊突然回頭,半側着身子掃了言一眼,視線在兩蟲交握的爪子上停了停。

奧齊笑眯眯道:“差點忘了說,你這身衣服真眼熟——崽,我們第一天見面的時候,你手裏提着的那個袋子裏裝的是不是就是這套?”

酒店事件當日,齊斐在雌朋友家的沙發上睡了一晚,他與言身量相仿,第二天便換了言的便裝出門,将沾染了酒氣的禮服提回左恩家。那套便裝在清洗過後被裝袋放好,齊斐意外與奧齊相見的當天,他正好提着那套衣服出門,準備要在課程結束後将衣服給言還回去。作為齊斐的基因提供者,奧齊的眼睛與齊斐一樣尖,那番清晨相遇用時如此短暫,他居然注意到了齊斐手中提的袋子,還記住了袋內衣物的顏色與大致樣式。

言被奧齊這句話說的一怔,下意識去看齊斐。

齊斐收攏與言交握的手,沒有做過多解釋,只平淡應了聲:“是。”

言的便裝着實太少,他在簡易衣櫥前呆立半晌,沒決定出該換哪套去參加今晚的聚餐,齊斐在一旁圍觀了片刻,代做決定,幫他選擇了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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