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二十六

與倒頭睡了三百年, 閉眼睜眼間就已無端多出三百歲高齡的左鳴不同, 奧齊在此番收到由左鳴發出的“呼喚”, 順利返回到這個宇宙之前, 已跨越過多個宇宙時空, 他每一次都追着無鄉能量而去,像只循着燈光撲火的無翅飛蛾。這近三百年的時光裏他都在不斷追逐,努力尋找回家的方向,不同宇宙內的時間流速差使他容顏常駐, 那些速率迥異的時間好生纏鬥了一番, 決不出個勝負, 定奪不了該讓他承受哪套時間, 遂幹脆将他放逐。

奧齊天性樂觀向上, 雖然是個“活古董”,但他與蟲長官所預想的那類古板長輩完全不同。放在當年, 他是朵非但不走尋常路, 還高調盛放奇葩,如今時空流轉, 在三百年後的今日, 他依舊是名迥異于常蟲的對象。

奧齊覺得言是只很有意思的蟲。

蟲長官當初窺得的記憶影像有限,他将注意力全權投在了齊斐身上,對奧齊和左卅了解甚少, 他與奧齊的那幾次接觸均公事公辦到了極致,話語間沒透露半分自己和齊斐的關系,奧齊只把他當做一名普通的雌蟲将領, 未做多想,還是在前去醫院看望了左鳴後,聽左鳴問起自己對言的看法,奧齊才得知,原來那位“普通”的雌蟲将領還與自家崽有牽連。

現在的年輕蟲,已經談個戀愛都如此不動聲色了嗎?

奧齊很是納悶,他聽左鳴的話語,推斷出言應是對齊斐既上心又積極,可對方在他面前表現的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後來奧齊調了更多有關言的資料來看,他才隐約琢磨出來,對方沒有直接挑明和他的崽的那層關系,是出于擔心。

一段伴侶關系裏,雄蟲是理所當然的主導方,這是大衆眼中約定俗成的常态,普通雄蟲很少會與自家雌性進入同一部門就職,通常也不太樂意讓伴侶來擔當自己的頂頭上司,這會讓他們生出危機感,自覺自己的主導地位受到了侵犯。

言不光是齊斐未來時日裏的頂頭上司,坦然接受了S級雄蟲的入職申請,還民間口碑甚為不佳,據傳,他曾對齊斐展開了多方面的蟲身控制,盡管這已被齊斐本蟲确認為不實消息,但有惡意挑撥者借題發揮,避重就輕的感慨齊斐好端端一只S級雄蟲,竟然壓制不住一只雌蟲,有失S級血脈應有的風範,在這一點上做了不少文章。

毫不介懷他蟲如何評說自己,蟲長官只為齊斐受連累感到歉疚。

一只不光沒給雄蟲帶去多少實質性幫助,本身又談不上獨具魅力,還給雄蟲帶去麻煩,在流言與職位上都明晃晃壓着雄蟲一頭的雌蟲,言将心比心,認為自己怎麽想都不是個伴侶好選項。

奧齊摸清了言的大致思路,頓時更加覺得自家崽找的這位準伴侶十分有意思。

游歷異宇宙三百年,途中也結識過形形色色性格迥異的短途旅伴,新鮮上任的雄父對一切責任內事務都充滿幹勁,奧齊興致勃勃關注着齊斐的感情大事,他很快發覺,他家崽在情感表達上雖然不如言主動,但對方總是在十分微小的地方流露出難以覺察的關心。

這些關心過于瑣碎,過于日常,不高調不轟烈,都是生活裏零零碎碎的一角,譬如從來不讓對方多等半循環分的守時,不能見面的日子裏到點必打的電話,閑暇時必有的接送,上飛行器後先幫副駕位上的對象扣好安全帶,至今數字為一的關注列表……它們都是龐大拼圖裏的細小碎片,整個拼湊在一起,才能看出這是份具有針對性的“齊氏關心圖”。

……還有今天這看似随意一選的衣服。

齊斐那天穿着言的便裝跑了不少地方,光是在公衆面前就至少露了三次面,那日又正好是酒店事件被爆出的日子,齊斐先是在軍部食堂內遭到了一通明目張膽的“偷拍”,後來在與柯曼及酒店管理方交涉時,又被到場的媒體工作者進行了一番從頭發絲細致到腳後跟的拍攝,公衆網上不知什麽時候起,多了個“齊斐圖集”,他的各色着裝照都被收錄在其中,點擊量很高,每日還有熱心用戶積極往裏上傳新相片,齊斐穿着言的衣服四處奔波的那些照片,自然是也被收錄在列。

齊斐給言選了一身他曾穿着“招搖過市”的衣服,他的雌朋友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離開小公寓時,言滿腦子淨想着自己再次失敗的引誘,直至奧齊點明這是齊斐不久前穿過的衣服,他才如醍醐灌頂,發覺齊斐替自己決定穿哪套時,并不是單純的“随手一挑”。

除了那暗藏在衣服裏心意外,心上情蟲主動伸過來牽手的爪子也讓言內心振奮不已,他小心到帶有幾分虔誠地握緊齊斐的手指,根本舍不得放開。

這接連的兩重驚喜完全驅散了言先前的憂慮,他的身體不再那麽緊繃,面對奧齊和左鳴時也自然了不少。

奧齊全程保持了一張爽朗又親切的和善笑臉,眼神三五不時就要掃去齊斐和言身旁,他不知是被眼前場景勾起了回憶還是怎樣,原先投出去的眼神裏還帶着調笑與意味深長,後來便漸漸放空,多出了幾分懷念色彩。

這一頓小範圍內舉行的“喬遷之宴”,全程氣氛良好,賓主盡歡,衆蟲在談話初期有意識的克制了話題,試圖讓輕松愉快的氣氛貫穿始終,但左恩在某個接話節點上不小心一拐,還是将話頭繞到了最近的幾樁正事上。

言将自己今日得到的動向彙報和盤托出,齊斐在餐桌下捏了捏悄悄摸過來的蟲爪,他代雄父和舅舅做了信息彙總:“證據材料的收集整理已完成百分之九十,還差兩份鑒定文件,兩日後才能拿到,各相關部門內的主要負責蟲也已逐步獲悉了消息,與我們取得了聯絡,包括控告書在內的多項文件都已起拟好,由族內專蟲過目審核。”

“差不多也就是這幾天了。”奧齊在齊斐總結完畢後道。

一張名為“肅清舊怨”的網已悄無聲息張開,網內的對象覺察到了風向的變化,可因為這張網織的過于詭谲,核心網結上站着的是他們決然無法想象的對象,他們隐隐感到了哪裏有些不對,卻沒法第一時間探清虛實,不知道這張網的覆蓋面有多大,又将于什麽時刻收緊。

現在,這密集籌備了一段時日的“網”已臨近收尾時分,織網的蟲子們慶賀過他們辛苦取得的成果,在小聚結束後各自回家,抓緊這輕松時刻好好休整,以迎接接下來的“收網”。

左恩一家就住在齊斐隔壁,齊斐将他們送至花園大門口,他們穿過一條夾隔在兩棟房屋間的寬闊步行道就能回家。

左鳴二十多歲時酒量就不太好,三百二十多歲時酒量照樣“感蟲”,他今日是襯着氣氛,自覺自己應該随大家一道小飲一杯,才小心嘗了小巧杯盞盛着的半杯果酒,結果就是這麽小小半杯貝餘喝下去都沒事的果酒,就放倒了在所有需要動腦子的時刻都無往不勝的科學院首席。

這棟共有三層加小閣樓的別墅內房間不少,家用清掃機除去整理好了主卧之外,還十分智能貼心的整理好了幾間客房,奧齊扶着已然不省蟲事的左鳴回了客房之一,他自己也在剩餘的客房裏挑了一間,今晚就在齊斐的新家裏住下。

齊斐送走左恩一家,和奧齊一起安置後舅舅,他正準備朝言和貝餘走去,奧齊卻先朝他招招手,将他拉進了客房。

言看見了齊斐已經要朝自己邁步的動作,他準備迎上去的腳步還沒邁開,原本是要朝他走來的齊斐就被他蟲“截胡”,他猜測奧齊應是有重要事情要與齊斐商量,遂耐心坐回沙發上,看貝餘和齊球玩耍。

齊球略有點“蟲來瘋”,今天又是到了新環境,聚餐時房屋內的蟲又如此多,它很是興奮地東奔西跑了一陣,像巡視領地一般逐扇門逐扇門地張望了遍所有房間,還用它的小鼻子嗅聞過了花園裏每一處角落,用它不安分的小爪子撓歪了一株變異雙星草。

貝餘一直小心跟在齊球後方,像是齊球的小保姆,齊球今天跑了哪些地方,他就跟着全跑了一遍。

白天東奔西跑,精力耗去了不少,晚上又好好飽餐了一頓,一蟲一犬都吃圓了肚皮,這會情不自禁開始犯困。

等奧齊終于“放蟲”,齊斐走出位于二樓的客房,下樓來到客廳時,他發現貝餘已經又和齊球睡成一團,窩在他家新置辦的沙發裏睡着了。

齊斐看了眼時間,時間已又是不太早,言坐在沙發上,安靜看着他看時間,完全沒有要将貝餘叫醒的動作趨向。

齊斐收回落在電子時鐘上的目光,與言對視一眼,不知是不是因為客廳內此時只開了兩盞壁燈的緣故,雌蟲幽藍的瞳孔在這暗調光線裏顏色愈發深沉,

貝餘懷抱一團毛球,就像抱了個天然暖手寶,小狗的體溫普遍偏高,他舒舒服服與齊球團在一處睡覺,迷迷糊糊間,感到自己仿佛飄了起來,有一雙有力的臂膀抱起了他,他在細微的晃動感裏睜開眼睛,瞥見了言領口處的蟲紋。确認過自己是正被熟悉又親近的對象抱着,貝餘很安心的又睡了過去,他今日着實太困,就這麽沉浸在香甜的睡夢裏,無知無覺的被抱上了柔軟而幹淨的床。

言将貝餘抱進客房安置好,他眼瞧着齊斐沒有明說讓自己也留在客房過夜的話,便又跟着齊斐一道出了客房。

一循環時前還被各色蟲聲充斥着的房屋,此時回家的回家,進房的進房,一時間只剩下齊斐和言還站在走廊上。

言繼續實施“沉默大法”,只拿一雙摻了小情緒的眼睛盯着齊斐看,等待雄蟲來決定自己今晚的去留。

齊斐沒有讓言等太久:“想去看看主卧麽?”

蟲長官在心底揣摩了一下那個“想”字,他點點頭,心下悄悄安慰自己,不急,能進到主卧便是一個好的開始。

一家之主的主卧,面積開闊非常,進門第一眼看不見床在哪裏,只能望見遠處落地窗旁的弧形辦公臺。得往裏走一段距離,繞過一處精巧的隔斷,才能看見那張寬敞到可容齊球在上面小跑兩圈的圓床。

電子門在确認門口已沒有其他對象要進入後自動閉合,聽到後方傳來的那“咔噠”落鎖聲響,齊斐正欲轉身,後方卻忽然覆上一具溫暖身體,兩條不老實的手臂環過了他的腰,一顆毛茸茸的腦袋也抵到了他左肩上,用鬓角處的發絲有一搭沒一搭蹭他。

“進入主卧”這個“好的開始”順利達成,言自後方抱住齊斐,像塊蟲肉電熱毯似的裹住心上情蟲,開始悄摸摸執行自己的第二步。

“你想不想……”言只開了個頭就停住。

或許是這會場地實在是太合适,也或許是氣氛微妙的正好,蟲長官原本是想發動讓自己順利留下來過夜的第二步進攻,結果他一開口,就驚覺自己話頭跑偏。如果順着方才的話繼續往下講,就将成為一道帶有不可描述色彩的邀請,而那帶有不可描述意味的邀請必然是會被齊斐拒絕,因為他們目前還沒有……

“結婚。”

“……”

言呆了一瞬,意識到方才齊斐确實是說了話。

“蟲肉電熱毯”自主轉移,默默從背後繞至身前,言看着齊斐,他确定齊斐剛才說了話,卻不太敢确定自己耳朵聽到的內容。

齊斐擡起手臂,環住繞到自己身前來的雌蟲,他輕輕拍了下對方的後背,問:“想不想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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