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的愛情随時都可能會

“行了，你退下吧，也叫外面那人出去。”他慵懶道，眼角掃過簾外那不小心露出的裙角。

“你們都出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再進來打擾我，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話語透着疲倦，平靜下來後，他覺着自己五髒六腑都悶悶地疼，現下他懶于再應付任何人。

銀霜眼角尚含着一絲淚，她磕了個頭，随後捧着托盤輕柔退下，窸窣的碗盤相碰聲在安靜中尤為刺耳，慕湛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然後眼見着那名喚銀霜的小丫頭腳步匆匆地逃出了房間。

他越發胸悶氣短起來，心想這次發病倒是比往常要更加嚴重了，微涼的指尖不由得抓了抓榻上的軟衾。

銀霜一臉傷心地出來，慕漣與她對視了一眼，剛想要開口安慰她，銀霜卻将盤子藥碗撂到了近處的桌上，随後逃避般地疾步奔走出去，如同一只受到了驚吓的兔子。

慕漣此時也不去怪她的失禮，攤上了這樣的事情，她心情不好也十分能理解。

她擡手招呼了一個侍仆将空了的藥碗撤走。

想到了她額頭上的傷口，慕漣心底一陣憂慮，思考片刻後也小跑着趕去追她。

慕君和慕澄一起走過了長廊，随後與他分道揚镳，慕澄去了他父親那兒，往東走，而慕湛居住的院落在西面，也更靠近府邸深處。

靠近了他的居所，只見迎面跑來一個小女孩兒，面無旁人，哭哭啼啼地捂着口直直地與她擦身而過。

慕君瞧見了她受傷的額角，上面殷紅的血跡還未完全幹透，頓時心裏一驚。

還未等她從剛才的所見中抽出思緒，眼前又一個身量更幼小的女孩兒急匆匆跑過來，越來越近。

她瞧了瞧那女孩的模樣，這不是慕漣嗎？

急忙攔截住她，她疑惑問着，“慕漣，怎麽回事？剛剛那女孩兒，怎麽受傷了？這是被誰打了？”

下手居然這麽狠，就算是下人，也不能這麽虐待啊！

“她犯了什麽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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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話下來說得慕漣更是羞于開口，其實銀霜也沒犯什麽錯處，只不過就是給主子端藥罷了，但奈何慕湛卻不是個好相處的主兒。

說起來這也是她連累了銀霜，當時這藥還是她吩咐她端進去的。

“慕君姐姐，你來了啊，是來看九哥哥的嗎？怎麽沒跟大哥一起過來？”她含糊其辭道，臉上笑得有幾分勉強與不自然。

“是啊，本來是跟你大哥慕澄一起過來看步落稽的，只不過他還有些事情被絆住了腳，他現在在你父王那兒。”慕君耐心回答道。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剛剛那個姑娘頭上的傷是怎麽一回事？就算是下人犯錯，也不能直接往臉上招呼啊？她犯了什麽大錯？非要讓她破了相才行？”慕君沒有被她輕易含糊過去，于是又問了一遍之前的話題，臉上還隐隐的有憤懑之色。

她确實是挺生氣的，在她家裏基本上就沒有嚴懲奴仆的習慣，除非是下人犯了什麽嚴重的大錯，而且即便會有嚴懲，也不會拿東西直接砸下人頭上，更何況剛剛那一個侍仆還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

聽說過嚴苛難伺候的官員，但這麽難伺候的，她還是頭一回見，本朝注重禮法家教，即便是要處罰下人，那也要按着罪行來，看看犯了什麽錯事，然後依着錯處給仆人施以相應的懲處，這麽随心所欲地完全不把下人當人看，肆無忌憚，心狠手辣，實在是讓她心裏冒火。

想來也只有跋扈的渤海霸府，才會有這麽粗魯野蠻的行徑，這完全就是暴發戶才有的氣質。

慕歡世居邊境兵鎮，家境貧寒，族系潦倒，一開始也只不過就是一個站崗守城門的小兵，就算用了短短十幾年光陰爬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身上的野蠻氣質未褪幹淨，想來家教也好不到哪去。

她眸光一轉，略微思考片刻，想到前處正是慕湛的住處。

“是慕湛打的，對嗎？”她狐疑道，面上漸漸有了冷然之色。

看她那欲言又止的為難樣兒，她心裏的答案更是堅定了幾分。

“真是太不像話了，步落稽怎麽能随意打人呢！”她生氣道，心想慕家果然教育不出什麽好兒子，那麽安靜寡言的慕湛，居然也有暴力傾向。

要知道在她眼裏，一直以來慕湛算是比較乖巧聽話的好孩子了。

“九哥哥也有他的苦處，畢竟他很容易生病，身體一但病痛，心情不好就在所難免，精神上也會更加脆弱，所以脾氣就不是太穩定。”慕漣憐惜道，嘆息一聲，“他不生病的時候，倒也沒有那麽易怒激動。”

慕漣的一番話，也引得慕君心裏動容，畢竟病人的情緒總歸是不太穩定的，而慕湛的年紀又小，從小就拖着一副病弱的身體，他也還是挺可憐的。

雖然他亂發脾氣随意打人的行為不對，但也情有可原。

只要他能認識到錯了就行了，待會兒她可以好好跟他說說。

那麽沉靜漂亮的乖孩子，還是不要長歪得好。

“他身體怎麽樣了？恢複得好嗎？”她擔憂地問她，話語裏不再責備生氣，只剩溫柔的關懷。

“九哥哥這病，一但發作，就要細細調養身體，衣食住行都要注意，藥也不能停頓，不然非但身體恢複得慢，還很容易再加重病情。”

慕湛有挺嚴重的喘疾，放任不管的話，甚至可能會危及生命。

她有些憂愁道，“可是九哥哥從小就讨厭喝藥，他說他喝藥喝得嘴裏都是苦的，連用膳都嘗不出味道來。”

“除了父母，大哥的話他會聽，基本上就沒什麽人能勸動他，我正想着要不要告訴母親一聲，讓她過來勸勸九哥哥喝藥，之前給他端的藥他也沒有喝，不按時喝藥病情若是又加重了，那可如何是好？”慕漣煩惱道，在喝藥這個問題上，慕湛一直都是一個任性的人。

“你吩咐廚房再去熬一碗藥來，待會兒我勸勸他，試試看能不能讓他喝了，若是實在不行，你再去請你母親也不遲。”慕君思考片刻，緩緩道。

“嗯，好的。九哥哥向來肯聽姐姐的話，若是真肯喝藥了，倒也不必去勞煩母親了，只不過需要辛苦一下姐姐了。”慕漣聽罷心裏舒了一口氣，臉上慢慢揚起了甜美的笑容。

慕君肯去勸慕湛喝藥，确實也解了她心裏的一大難題。其實她還是挺懼怕面對婁昭卿的，尤其是在勸解慕湛喝藥未果，又惹得他大發了一通脾氣險些又加重了病情的情況下，就這樣過去實話實說，肯定會引起一番責罵。

她眸底略微黯淡。

“但是，他現在的心情應該不會很好，慕君姐姐你，最好還是先有個準備，也要多多包容他一下。”

“嗯，我會的，就算他真有什麽不是，我又怎麽會真的跟他置氣呢？在我心裏，也是把他當弟弟疼寵的，你放心吧。”慕君微笑着安慰她，心想她對慕湛這個哥哥最是依戀，心裏會有什麽不放心也很正常吧？

“嗯，謝謝姐姐，你真好。”雖然慕湛總是喜歡跟眼前這個女人在一起，也惹得她心裏有些嫉妒，但眼下，她畢竟是解燃眉之急的關鍵人，她心裏對她也還是有幾分感激的，只要她能讓九哥哥喝藥，她倒也不介意暫時将九哥哥借給她安慰。

“小慕漣，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的。”慕君好脾氣道，她向來對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沒什麽抵抗力。

“實話實說而已，姐姐……确實是很愛幫助別人的那一類人呢，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姐姐這種類型的吧？溫柔細膩，善良大方。”

最重要的一點，她還是相當漂亮的美人，無論走到哪兒都會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吸引男人的目光。

她的美貌，或許在大晉沒有誰可以比肩了吧？也難怪那麽優秀的大哥會對她如此執着，肯一直空着正妻的位置苦苦等她了。

再對比一下自己的容貌以及性格，或許就只是一只醜小鴨呢，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

“我大哥他很喜歡姐姐你呢，他常說你是我們未來的大嫂，大哥哥等待姐姐等得很辛苦，姐姐什麽時候才會嫁進慕家，做我們真正的大嫂呢？”她又揚起了笑臉，向她甜甜道。

慕君頓時有些羞赧，她跟慕澄之間的事情也不方便對慕漣說起，又不好駁了她期待的目光，于是也只能尴尬地笑笑，閉口不談。

“姐姐可真是愛害羞呢。”慕漣貌似感慨地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見她不願談及，慕漣也不再執着，本來她的想法就只是提一提而已，也沒指望着她能與她深談，而她更是對李慕君與慕澄之間的情感糾葛沒什麽興趣。

目的既已達到了，那她也就沒什麽興趣再與她噓寒問暖，于是十分善解人意道，“姐姐，那慕漣就先離開了，銀霜被九哥哥打傷了額頭，我得去拿點治外傷祛疤痕的藥給她擦。”

當然她也不能保證藥效能有多好，不過她想完全祛掉疤痕應該是沒什麽希望了，畢竟藥效有限，而那些祛疤效果很好的奇藥，她讨不到，而且就算她手上有，那也不是銀霜這樣卑微的下人有資格使用的。

就算她有奇藥，她也不敢給銀霜使用，一但被人知道，連她都要受到責罰。慕家雖然不拘小節，也鬧過一些荒唐事，但在倫理綱常方面，尤為注意，特別是在慕澄少年時發生的‘偷車’事件之後，慕歡的神經尤為敏感。

渤海王府是霸府，操縱朝政，也不将皇帝放在眼裏，而慕歡也不是忠良恭順，注重私德之輩，但很多時候，就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霸道，他可以，別人就不允許做。

更何況，以慕歡現在的身份，對待皇帝，那确實是已經相當客氣了，換別人早就謀劃着篡取皇位了，但他卻一直靜待不動，看起來對蕭子攸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縱容，上回慕澄對皇帝不敬，兩人大打出手，回家後他還狠狠地揍了慕澄一頓，若不是婁妃極力阻攔，慕湛又突然發病，不把他打個半死才怪。

不過慕漣是慕家人，自幼生長在慕家，流言蜚語也聽到過不少，結合她所知道的那些緋聞來看，她也就見怪不怪了。

“我看過銀霜之後，就吩咐廚房給九哥哥熬藥，然後再端過來。今天八哥帶來的新藥，看起來藥效似乎很不錯呢，等九哥哥喝了，他的病應該會好得更快些。”慕漣微笑道，聲音沉靜嬌美，臉上淡定從容，她身上的成熟穩重，仿佛并不屬于一個七歲的年幼女童。

比起現代人，古人都更加早熟，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身處的大環境迫使孩子們不得不盡快長大，變得更成熟能擔事。

尤其是皇族貴族，在現代的小孩還整天只知道玩耍嬉鬧，放縱學習時，同齡的古代貴族子弟就已經開始考慮着入朝堂處政務，結婚自立門戶了。

不過即便慕君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十幾載春秋，也看慣了這年代小孩們普遍的成熟，但對于慕漣的沉穩及滴水不漏，她也還是微微驚愣了一下。

似乎，眼前的小女孩也沉穩得太過了些，即便是站在現在這個時代的角度來看。

“嗯，那你去吧。”她收回了自己略感詫異的思緒，回過神來淡淡道，聲音輕柔，面上挂着落落大方的淡然微笑。

慕漣點了點頭，臉上嬌美的笑容中帶有一絲屬于孩童的爛漫天真，随後她側身離去。

慕君轉身，她立在原處靜靜地呆了片刻，目視着慕漣的身影漸漸離去，直到走過了拐角，再也看不見了，這才若有所思地回了頭。

她回身，擡腳向前方慕湛院落處緩緩走去。

聽到有人進來，慕湛不耐煩道，“我不是說過不要再來打擾我嗎？都給我滾——”

‘出去’二字還沒有從口中脫出，他在擡眼看到進來的人是誰後呆愣住，緊接着臉上又湧現出了一抹欣喜。

“慕兒，你怎麽過來了？”他的目光溫柔缱绻，透着醉人的光芒，癡迷中又帶着些許羞怯與小心翼翼，想到了自己一不小心對眼前人出言不遜，他心裏感覺有些別扭，眸裏又染上了一絲悔意，一時間又微垂了頭躲避着她緊緊看向他的目光。

與對待之前來人的冷酷截然不同，現在他的态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面對慕君時，他柔順乖巧得簡直不像平時的自己。

“是哦，我幹嘛要過來看你呀！反正來了你也不願意看見我，還是照樣要讓我滾。”她嗔怒道，面上有隐隐的不服氣，“我可真是自取其辱，自作多情，想來你是一點都不在意關心你的人吧？無論她們心裏會不會感覺受傷。”

“怎麽會呢？我不知道是慕兒你來了，所以才一時間脫口而出，你肯來看我，我心裏真的很開心的，就是生病了也開心。”他略有些慌亂地解釋道，随後眸光又變得安詳柔和起來，只見他面上透着一絲滿足，溫柔開口道，“如果你能每天都來看我，那我就是一直生病也樂意。”

因着慕家與李家關系不融洽，而她與慕澄又是那種尴尬的關系，所以一般情況下，她并不會主動來慕家這邊，兩家人之間也很少會有走動，每年她與慕湛見面的次數也并不多，而且慕君‘未來大嫂’的身份也使得兩人需要避嫌，不方便相處得太過親近。

雖然慕湛看起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但慕君可不樂意了，此時板起了一張俏臉故作嚴肅道，“胡說什麽呢？哪有人會盼着自己整日生病的？你要趕快好起來，不要讓周圍的人總是為你勞神擔憂才是。”

“還有，要叫我姐姐。”

雖然她以前也對他說過許多次，想要糾正他對她稱呼上的錯誤，畢竟被他這麽一個小孩兒總是直呼其名地叫着還叫得那麽親近暧昧讓人誤解，其實她很受困擾啊，心裏也會覺得很別扭，總感覺兩人的關系顯得怪怪的，很不自在。

不過慕湛這小孩兒卻從來都沒有将她的糾正放在心上過，一直以來都是含糊其辭，跟她相處起來也沒大沒小，總是慕兒慕兒地熱絡叫着。

她能夠一直堅持不懈地糾正他改口叫她姐姐，也算是很有毅力了，可惜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麽成效，慕湛這孩子說乖巧的時候會很乖巧，可是一但任性起來性格也是相當執拗，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

果然，只見慕湛的眉頭皺了起來，臉上看起來有幾分厭煩，他略有些不耐道，“這有什麽關系？反正你以後不是要嫁給我大哥嗎？等你進了門，我再直接叫你大嫂也不遲。”

而且她跟他又沒有一絲血緣關系，算哪門子的姐姐？

他才不會承認她做自己姐姐呢！只不過他也就只是心裏想想而已，當然也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跟她說出來，更不會向她表明心跡。

畢竟他現在尚還年幼，又比她小了整整六歲，她還是大哥喜歡的女人，以後若無意外，她會嫁給大哥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或許會是一段無望的感情，他需要一直将自己的愛意小心翼翼地深藏在心底，不能被任何人發現，包括眼前這個被他一直愛慕着的女人。

他的愛情随時都可能會無疾而終。

想到這兒，他眸底黯淡了下來，隐隐透着一絲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