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這是在教訓我?

其實一直以來,慕君都很憐惜慕湛,因為他多愁善感的性子,也因為他病弱的身體。

不過,再心疼他這也不是縱容他犯錯的理由,她還沒有忘記,除了看望他,自己是要來給他灌輸向上思想的。

想到了之前那小婢女頭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她更加堅定了自己要教育他的想法,她要好好糾正一下他歪掉的思想,可不能讓他養成随意施暴的習慣。

小小年紀就愛打人,長大了還怎麽得了!

她輕咳了兩聲,清了清嗓音,一臉嚴肅地率先開口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安靜。

“步落稽,我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孩兒頭上受傷了,是你打的對吧,你怎麽能肆意發脾氣,牽連無辜的人受累呢?”

“只不過就是一個婢女而已,慕兒這麽關心她做什麽?”他說的自然,面上帶着幾分漠視,和些許不耐。

“只不過就是一個婢女?”慕君很驚訝,雖然她一直都知道慕湛冷漠,但卻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冷血,見他說得輕巧,情緒沒有什麽波動,她心裏的火氣卻蹭蹭蹭地往外冒起來。

“婢女也是人,天子都得依照法律施以刑罰,你小小年紀,怎麽能由着性子去傷害別人?”因為情緒激動,她的聲音也忍不住大了些。

“你這是在教訓我?就為了那麽一個低賤的下人?”慕湛眼裏透着不可置信,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

慕君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她稍稍平靜了一下起伏不定的情緒,盡量放緩了口氣跟他好好說,“我不是在教訓你,我只是在跟你講道理,婢女身份再低微那也還是人,就算養條狗,也不能非打即罵吧?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少女?你随手發一下脾氣,卻讓一個女孩兒毀了容貌,以後她還怎麽嫁人?”

在古代女人的容顏僅次于生命,若是嫁不了人,未來的生活肯定會很辛苦,嚴重的連活下去都會成問題。

“身為王府的婢女,本來就是賣身給了慕家,能不能嫁人更是由王府說了算,你既然擔心她未來坎坷,那等她年齡大點了,我可以給她婚配個家仆,一生也算是可以有保障了。”他也稍稍冷靜了下,正色道。

見她不言語,依舊還是不滿意的模樣,他又讓了步,“我可以給她配個侍衛,這總可以了吧?”

他以為慕君是覺得家仆身份太低,所以不滿意。

可是慕君還是不說話,依舊目光緊緊地看着他,眸裏那顯而易見的失望讓他心裏感覺更加煩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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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毀了容的婢女,就算是配家仆都委屈了男方,更別提我破格想要給她配個帶刀侍衛,就算她容貌沒毀,一輩子也是遇不上這種天大的恩惠的,我都這麽寬容了,你怎麽還是不滿意?總不能讓我把她收房了吧?”

他有些氣呼呼道,面上帶了幾分稚氣,心裏既生氣,又有些納悶為什麽平日裏溫柔而又善解人意的李慕君,為何偏偏在這事上與他較真,一點都不體諒他。

他甚至都有些嫉妒那個小婢女,能讓她如此費心關注,不惜與他争吵。難道在她的心裏,自己還不如一個卑賤的下人重要嗎?到底誰才是跟她親近的人?她為什麽為了一個區區外人如此輕易地就能與自己吵架?自己在她心裏到底重不重要?

嫉妒之下,他心裏逐漸升騰起了不甘、疑惑、以及失望。

心突然就感覺到了很痛,悶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的呼吸明顯比之前要粗重了幾分,蒼白的面孔因為激動而微微泛起了紅潤,看起來更添了一絲病态的豔麗。

“你也說了,她毀了容,就是配個再平庸的男人都是委屈了人家,更何況給她配個身份高的?以後就算嫁人了,夫妻感情能好嗎?丈夫不愛她,她的日子能好過?”她的聲音異常冷靜。

“那你要我怎麽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慕君,你明明是那麽善解人意的女子,怎麽今日,偏偏就對我這麽苛刻?你說她嫁不了人,我就想盡我所能地給她配個好人家,難道這也是錯的?你到底想讓我怎麽做?你才會開心,才會不再怪我?”慕湛感覺自己很累,他竭盡所能地想讓她滿意,不再跟自己生氣,但無論怎麽做,在她眼裏自己始終還是錯的。

他不想讓她讨厭自己,也不想跟她吵架。

“你不需要給她婚配,如果有人真心喜歡她,愛護她,到時候再婚配也不遲。”

“……”

她想了想,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又妥協道,“如果她年紀大了,實在嫁不着喜歡的良人,你再看看有什麽合适的人選給她婚配吧,當然不一定非要條件多好的,差不多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不嫌棄她,能好好跟她過日子。”

古代女子需要依附男人而活,面對困境還是需要适當地低頭,不然晚年會過得很凄涼。

慕湛的目光有幾分疑惑,他似乎不能理解慕君此時的心情。

他不明白,簡簡單單給奴仆配個婚,怎麽到了慕君這裏就變得如此麻煩講究?

他想或許只是因為慕君太善良了,所以才會為了一個小小奴婢這麽費心。

“好,我知道了,我都聽你的就是。”他點了點頭,随後又握住了她的手。

“麻煩都已經解決了,現在你不生我的氣了吧?”他的唇角又勾起了一絲甜美的微笑,目光又變得溫柔起來,此時聞聲開口道,看起來有幾分讨好。

看到他毫不在意如釋重負的模樣,她抽出了手。

慕湛的笑容凝固在唇角,他看了眼剛剛被她滑出柔荑空了的掌心。

随後,她平靜的聲音響起,讓他又擡起了頭,目光注視着她明亮的眼。

“步落稽,其實我跟你說銀霜那個婢女的事情,并不是要向你興師問罪,一開始,我也沒有想過要為她讨要一個補償,有時候,被傷害到的人是無法彌補的,或許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選擇。”她面色淡淡道,“我只是想讓你認個錯,就算你覺得她只是個婢女,入不了你的眼,也不配得到你的忏悔,但至少,你要知道自己錯了。”

慕湛的眼眸微眯了起來,眼鋒透着一絲淩厲,棱角分明的臉龐看起來更加冷峻。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亂發脾氣,也不要把怒火牽連到無辜的人身上。”她明眸清澈,如同一汪泉水,純粹而幹淨。

她目光真誠,話語中透着溫切的關懷,十分認真道,“我希望你可以做一個好人。”

“好人?”慕湛哂笑,仿佛聽到了笑話般,不屑一顧。

來勸說一手把持朝政的權臣慕歡之子做一個好人,他的慕兒果然天真得可愛。

慕君不解,不明白她的話有什麽值得好笑的,一個八歲的孩子不明辨是非,她想糾正一下,難道還有什麽問題?

畢竟是她身邊親近的人,所以她才會如此關切,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她是真的希望眼前的孩子,未來不要走彎路,可以成長為一個正直的男人。

不過,眼前他這幅輕蔑冷嘲的模樣,看起來理直氣壯,不容置疑,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一時間空氣變得凝固起來,屋裏頓時靜悄悄一片,窗外鴉雀立在枝頭,突兀的歡快鳥鳴透過窗戶傳進了兩人的耳朵裏,引起一絲心浮氣躁。

慕湛漸漸停止了譏笑,面上逐漸變得冷酷起來,如同籠罩了一層寒冰,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的雙眼,仿佛要将她看個透徹。

他明明就還只是一個孩子,可卻讓她産生了一絲害怕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怪異,也……讓人感覺可怕,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那寒冷的目光讓她**得無處遁形,她感覺到了令人窒息的壓迫,仿佛在無聲地警告她,面前少年的權威不容人觸碰、挑戰。

眼前人陌生得,仿佛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難道之前那個乖巧靜美的少年是假的?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麽冰冷的模樣,渾身上下散發的嚴寒,幾乎要讓她的心涼透。

莫名的,心裏感覺很難過。

她目光滢滢,帶着一絲受傷,小鹿般望着他冷峻的眉眼,引起了他的一絲動容。

目光雖然變得柔軟,不再寒冷徹骨,但他的面上依舊冷漠。

帶着一絲煩躁的情緒,他下滑了身體,躺回了榻上。

他背對着她側身而卧,同時伸手拉緊了自己身上蓋着的錦被。

他心裏感覺悶悶地疼。

雖然他喜愛她善良柔弱的模樣,會覺得她柔美得惹人憐愛,可是這不代表着,他就喜歡做一個好人。

他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也不屑于去做一個善良的人。

這并不難以理解,很多時候,性格都需要互補,就像白天與黑夜,太陽與陰影,正是因為他身處黑暗,所以才會迷戀美好的事物。

他從來都是一個現實的人,也天生就不适合做一個好人,他的家族也不會允許他感情用事。

他人生中僅有的一點溫情與柔軟,估計也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了。

這也是他唯一的軟肋,從兩年前驚豔的回眸一瞥開始,她的音容笑貌就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人生裏。

他始終都相信,自己對她是一見鐘情。

慕湛覺得,他這一生,應該都不會再為別的女人心動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在他心裏,沒有人會比她更好。

李慕君,在他心裏是最美好的存在。

脖子上挂着的飾物滑落到了他的腰下,硌疼了他,他伸手,從腰腹間一摸,将那金燦燦的鳥形口哨取了出來。

雙手從被子裏滑出,漸漸露出了白皙的手腕,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他輕輕捧着那只‘金絲雀’。

細細感受着自己殘留在上面的一絲體溫餘熱,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會心的微笑。

他目光溫柔地凝望着它,溫存得仿佛懷抱着心愛的女人。

指尖傳遞的溫度,讓整只木哨鳥兒仿佛鮮活了起來。

他漸漸回憶起,當年與她初見時的光景,美好而溫暖。

不只是慕湛沉浸在過去的記憶裏,同時陷入過往回憶的人還有慕君。

以她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那修長手指間拿捏着的金色鳥兒。

這小小的玩具,讓她心底一陣柔軟,同時也牽動着她的思緒,不由得開始對往事感懷起來。

想當年,這還是她送給慕湛的呢。

其實所謂的想當年,也不過就是兩年前,那一年她父親因為政事與慕歡鬧得特別不愉快,所以慕歡過生日,她爹爹也不願過去參加宴席。

平常的小門小戶過生日辦個宴席,自己一家人慶祝慶祝也就完事了,可是慕歡畢竟是朝廷重臣,他的生日宴會,自然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大事情,就是皇室那邊,也會派宮人帶去祝詞,以賀誕辰。

他的生日宴會,自然是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各路官員争先恐後前去祝賀,就是平日裏立場相對的政敵,在那種喜日,也要賣慕歡個面子,前去祝福一番,即便是裝裝樣子。

畢竟,慕歡的地位擺在那兒,權勢滔天,官威甚重,即便有人看他再不順眼,也沒有人會想在他生日那天去觸他的逆鱗,特地去得罪他。

來來往往那麽多官員都去參加他的誕辰宴席了,有人如果沒去,這不是作死又是什麽?

所以無論清廉與否,人品如何,最好還是随大流,不要得罪了渤海王。

很多時候,真實的想法與做法并不能保持一致,在權貴面前,就算再厭惡某人,也要保持理性,分析局勢,哪怕是裝模作樣,也要裝得自然而娴熟。

平常的官員尚且如此,更何況她爹爹還是朝廷重臣。渤海王府也給李家送來了請帖,不去的話就等于打了慕歡的臉,駁了他的面子。

更何況,這事情要是傳開了,影響也很不好。

臣子失和,而且還是朝廷的兩股重要勢力,她爹跟慕歡,畢竟不是尋常臣子,位極人臣的大官,随便說句話,指不定都能引起軒然大波,為了朝堂穩固,做什麽事情,說什麽話,還是要考慮後果,謹慎一些的。

她爹爹向來是個懂分寸的人,可是那回也不知道在朝廷上怎麽被慕歡氣到了,而且氣得還相當不輕,慕家的宴會,他說什麽都不願去參加,鐵了心想要膈應慕歡一下,讓他也氣一氣。

不過李宗希始終都還是李宗希,做事情也習慣留一手,他是不想去,但不代表着李家其他人不會去。

“君兒,你替我去參加吧,就說我感染了風寒,無法赴宴。”李宗希氣呼呼的臉上表現出了一抹譏諷,他已經忍不住開始想象着慕歡那時的表情會有多麽精彩了。

不由得心情也逐漸好了起來,他如釋重負,面上也帶了絲洋洋得意。

而慕君卻苦了臉,她爹爹不想去,但她也不喜歡去啊!

而現在她爹卻把包袱甩給了她,自己卻樂得清淨,她有幾分哭笑不得啊。

“你就跟平時去他家時一樣就行,随意些,禮數到了就行,也不需要有什麽壓力。”李宗希見女兒有些郁悶的模樣,還非常慈愛地關心了她,口氣十分随意輕松。

“哼,別人對他恭恭敬敬的,我可不需要對他客氣,我的女兒自然也不需要對他太客氣!”他長眉一挑,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她鮮少見到自己父親這麽較真,難得的任性一回,她感覺自己父親竟然還有幾分可愛。

她掩口輕笑,随後略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女兒知道了,宴會那天我會代替父親前去祝賀渤海王的誕辰。”

一個人任性點也就罷了,總不能父女倆一起任性,多少也要賣慕歡一個薄面,不然兩家臉上都不會好看,指不定還會被有心之人借題發揮,加以利用。

慕家她去得不多,沒有必要的話,她更是鮮少踏足慕氏府邸半步,不過因為她的身份特殊,即便是下人,也都牢牢地記住了她的面容,知道她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宴席那天,她過去時王府門口的守衛自然也是認得她的,不過看向她時臉上的表情略顯詫異。

慕君面色有幾分尴尬,她也知道,在一群入府的官員間,她這‘萬綠叢中一點紅’着實引人注目,讓人吃驚。

已經有好多官員對她頻頻側目,有些她并不認識,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認識的,不代表人家也不知曉她。

好些應該已經認出了她是誰,面上還帶着高深莫測的笑容,笑得一臉意味深長。

她恨不得馬上找個地縫鑽起來。

按照禮節,慕歡的親人,像是已經開府搬出去住的兒子兒媳,嫁出去的女兒與女婿,以及其他一些親戚,都會在清晨時,便早早入府,然後家人們互相見過面,問候一番後,男人們會在前廳交談,女眷們則與男人們分開,聚集在後廳,妯娌姐妹間互相親近交流。

而外賓,則要更晚一些才會依次入場,進入會客大擺筵席的大堂,等待着開席,以及主人的到場。

她還不是慕歡的兒媳婦,即便在衆人眼裏她已經是準兒媳了,但她還是會覺得很尴尬,所以也不想往慕家那一群內婦間湊,可要以外賓的身份入場,她的處境也依舊好不到哪裏去。

總之無論怎麽選擇,什麽時間段來,似乎她都要惹人非議,引起不快,或許她的八字,天生就與慕家的風水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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