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

“阿惠兒， 你在笑什麽？怎麽還不動手整理？”

四周座上的幾個兄弟已經陸續動手整理起來，唯有慕澄唇角挂笑，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一副走神樣兒。

慕歡見他那模樣， 像是絲毫不将他的命令放在心上， 他心裏不悅了起來， 開始口氣生硬地催促慕澄。

“阿爹，這種整理麻線的活計， 叫女婢們去做不就行了？大丈夫日理萬機，我放下手頭的許多事務，跑來父親你這兒還以為是有什麽要事相商，結果你卻叫我來做這種女人做的細碎活兒。”慕澄淡笑道，搖了搖頭， “弟弟們閑着沒事兒玩玩也就罷了，我都這麽大一人了， 還跟弟弟們比這個，就算贏了也沒什麽值得光彩的啊。”

“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就行了！哪來的這麽些毛病？別看就是整理麻線這種小事情，我看你也未必就能比得過你幾個年幼的弟弟！”慕歡瞪了眼睛，怒喝他道， “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你在猶豫不定嬉皮笑臉的時候， 就已經落你弟弟們一大截了！還覺得自己一定能贏？你個蠢貨！”

慕澄撇了撇嘴，心裏不高興起來，他陰沉着一張臉，對于父親的謾罵， 他敢怒不敢言。

他父親總是這樣， 不顧任何場合，任何親友， 不管是在幕僚下屬面前，還是在家人弟弟們身邊，總是毫無顧忌地讓他顏面掃地。辱罵乃至毆打，都可以說是家常便飯了。

要不是他清楚自己與慕歡的血緣關系，他真的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親兒子。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父親撿來的孩子，一點都感覺不到他對自己的愛意，他就像是一件垃圾一樣，遭他嫌棄。

畢竟這世上，還有哪個父親，會這麽看不順眼自己的兒子？就像看見了自己恨透了的敵人般，恨不得直接沖上去揍他一頓，踢上兩腳。

他總是在不經意間，一些不甚重要的小事上，引爆他的怒火，可能他天生就是跟他爹爹八字犯沖，又或者上輩子與他是仇敵，所以這輩子他才會冤孽地投胎做了他兒子，以此來償還前世裏所欠他的債。

一直以來，不管他怎麽去習慣，心裏該不高興的，他依舊還是無法做到強顏歡笑，他向來不擅長裝模作樣。

然而他父親是個深沉有大度的男人，對于他坦率的性格，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歡，他不會覺得他真誠，只會感覺他的性格魯莽輕率，永遠也達不到他期望的那樣成熟穩重。

慕歡怒聲數落慕澄的聲音，難免會讓屋內其他人停頓觀看，下人們倒還好，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是寵辱不驚，一直低垂着頭，永遠都是一副表情，她們不敢妄議自己的主子，但是其餘兄弟，他們雖然不言語，但心裏難免會有忖度。

“你們怎麽停手了？繼續整理啊！”慕歡見其他幾個兒子大氣不敢出的愣滞模樣，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道。

衆人聞言又恢複了往常，不再去管多餘的事情，只顧及整理着手中亂糟糟的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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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你，趕緊給老子動手整理！”他見慕澄還是一動不動，邊怒吼着邊拾起了案上的一本折子，朝他頭上砸去。

四周靜悄悄一片，那折子剛好精準地砸在他的額角上，随即滾落到了腳邊，落地聲在寂靜的屋內，顯得尤為清晰激烈。

他的兄弟們不為所動，這次連看都不去看他們，除了手中的活，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是空氣。

額角被擦紅了皮，但好在沒有刮破流血，他不去在意頭上那點疼痛，也沒有還嘴去與他父親争吵。

他乖乖地聽了話，如他所願，開始動手去整理案上那團亂糟糟的線。

只不過，他眼神淡漠，不喜不怒，也絲毫沒有什麽勝負心，只不過應付性地裝着樣子，心不在焉地一根根理着，看起來一點也不着急。

慕歡一直都在關注着慕澄臉上的表情變化，對于他心裏的那些想法，大致也能猜測到九成。

看着他這幅看似恭順實則倨傲的态度，對于這個長子的心性，他暗自嘆了一口氣。

慕澄有資質，也聰慧能幹，但這種不羁驕傲的性格，也不知道未來是福是禍。

他知道自己或許對他是嚴厲了些，甚至可以說有些不近人情，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确實對這個嫡長子寄予了厚望，也比旁人要更加望子成龍，希望他能盡快沉澱升華自己的品質，未來好接替他的位置。

這麽龐大的家族，這麽重要的渤海王位，四周又是那麽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他總歸是有些不放心，擔憂他未來不夠成熟穩重，權衡不好周圍的一切，難以挑起這沉重的擔子來。

他的性格，還不夠沉穩，讓他擔心未來他會行差踏錯，稍不留意，就會斷送了一切。

他現在希望自己僅僅只是杞人憂天。

或許是他太多心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或許不必如此急于求成。

不過此次測試諸子，倒也并非是拔苗助長，孩子們漸漸長大，就是他最喜歡的九子慕湛，雖然現在尚還幼小，但也開始慢慢懂事沉靜起來了。

平時忙于公事，對于兒子們的成長他難免會有所忽視，平時除了慕澄，他也沒有刻意去關注過其他諸子們的學業功課。

今天借着這次機會，這件小事，剛好可以讓他仔細地觀察一下孩子們的智力、心性、以及潛力。

他能走到今天的高位，與他獨到精準的眼光密不可分，他能準确地審時度勢，順勢而為，又能在關鍵時刻把握機會，逆流而上。

所以，許多跟他同一時期的英雄将帥，都如璀璨的流星般，相繼隕落了，唯有他卻始終屹立不倒，紮根壯大。

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獲得了無盡的榮耀，成就了自己的豪情壯志，他的理想，他的抱負，皆在他翻手乾坤間得以施展，大丈夫生當如是，他這一生風風雨雨，波瀾壯闊，不枉人世間走一遭。

如今他有了顯赫的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成為當今大晉朝實際的掌控者，他盡可能地實現了自己人生的價值，他也希望他的後代，他的兒子們也都可以找尋到屬于自己的道路，然後一路披荊斬棘，無所畏懼，最終可以像他一樣，實現自己的野心，成就自身的理想，乃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以活得比他還要轟轟烈烈，光芒萬丈。

他希望他的每個兒子都能大放光彩。

他要的，是整個慕氏無堅不摧，攻無不克！

他相信，以他的眼光可以準确地看透在場每個兒子身上的優缺點。

對于兒子，尤其是嫡子，每個他都盼望着能夠成才，希望他們能夠資質上乘，前途光明，未來可以如他一般，成為人中龍鳳。

他的目光由慕澄慢慢轉移到了房內其他幾個孩兒身上，對比慕澄的漫無目的，其他幾個孩子的态度都異常認真，渴望能夠由此嶄露頭角。

這也與日常父子間的相處，關系親近與否有關，不可否認，除了慕澄，他對于其他兒子，關注的時候并不多。

他不是一個清閑的人，就算跟慕澄日常相處得最為親近密切，基本上，他們會面時也是談論政事，很少有聊及私事的時候。

世人都說皇家無親情，但就算慕家不是皇族，基本上與皇室的家庭也差不了太多，親人之間，感情上難免會淡漠些，沒有平常百姓家庭裏的和樂溫馨，親情濃厚。

但就算在這個大家庭裏沒有太多的笑語連連，坦誠相待，也絲毫不妨礙孩子間互相攀比，追逐勝負。

在場的幾個嫡子，他們都想要比別人更加優秀，在衆兄弟間脫穎而出，做到最好，以此獲得父親的重視與喜愛。

現在正是獲得父親關注的大好時機，除了慕歡竭力培養注重的慕澄外，其餘幾個孩子，他們都不想錯過這個可以展現自己實力的好機會。

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慕澄厭倦父親對自己的苛刻，但即便有他這個成日挨打受罵的例子擺着，他也依舊還是受到了衆兄弟的豔羨，他們羨慕慕澄嫡長子的身份，羨慕他被寄予厚望，能夠得到足夠的關注重視，以及可以受到父親用心的培養。

慕澄的前途是最為光明的，但就這一點，便已經足夠讓衆兄弟們豔羨，渴求。

非分之想即便不敢，但也不代表沒有，每個人都是有私心的，尤其慕家的男兒，也從來都不缺乏野心，雖然通常情況下都是有賊心沒賊膽。

或許不敢肖想太多，但争取父親的關注與寵愛，總是人之常情，尤其對于尚還不夠成熟的孩子來說。

他們對這場比賽的重視與渴望，也便很容易能理解了。

比之大人們，他們還很青澀，對于僞裝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也還不是很輕車熟路，即便再有心機，再學習成熟裝老成，也難免會展露出自己的鋒芒棱角。

少年人朝氣蓬勃，難免會有些純粹的勝負心以及争寵心理。

小孩子獨占心也強，所以在慕歡面前，對于慕歡出的考題，他們都異常重視，希望自己可以受到父親的誇贊，成為父親最喜愛的那個孩子。

所以慕歡看到，眼前自己兒子們一張張稚嫩朝氣的小臉上，充滿了認真，勇氣與執着。

他們锲而不舍，倔強而又勇往直前，無所畏懼，即便已經有些耐不住心性，額頭上甚至還出了些薄汗，但也依舊還是在盡自己可能地細心整理，以及開動腦筋思考着各種解決辦法，可謂百花缭亂，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