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委屈

溫雲初起身望向身後,那個周身氣度一點也不似鄉下來的男子提着食盒,也正打量着自己。

“溫公子。”一葉頗有禮貌地給溫雲初打招呼:“我來給千花送飯。”

他将食盒放在一旁,取出其中飯菜一樣樣擱到桌上,瞥了溫雲初一眼。那目光裏的含義十分明顯:她要吃飯了,你可以走了。

溫雲初有點兒郁悶,這可還在他的地盤上呢,倒趕起他來了。雖說按着道理,別人吃飯他是該回避着些,只是一葉那渾身的敵意令他感到頗不舒服。

于是他并沒有立即走開,而是十分關切地問了千花一句:“可是膳堂的膳食不合意?”

“也不是啦,一葉正好有空,就替我送幾頓飯,等他回去林員外家做西席,我還是在膳堂吃的。”千花連忙解釋。

溫雲初略略掃了一眼那些菜式——食材普通,但做法不尋常,鄉下如今吃得這樣講究了?

“菜要涼了,快些吃吧。”一葉催促千花道。他又瞥了一眼溫雲初,意思也很明顯,你怎麽還不走?

千花捉着筷子為難極了。她倒不是不想吃,可東家站在跟前,她怎麽吃?

“一葉的菜燒得很好吃的,東家要試試嗎?”她這是純粹的客套話。

可她怕極了東家當真應下來,有時候他的想法還挺難猜的。

“不了,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吃飯了。”溫雲初算是識相。若是他當真應下來,且不說千花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只怕一葉就能先在他臉上瞪出一個洞來。

溫雲初離開了,千花終于可以大快朵頤。一葉狀似随意地問她:“方才笑得那麽開心,同你們東家說什麽了?”

“東家去查了聚源樓的事,他說不怪我。”千花感嘆道:“東家真是好人。倒是有幾個老師傅,東家都這麽講道理,他們卻還疑心我,我平日裏并沒有得罪他們呀。”

一葉皺了皺眉:“你來了才沒有多久,你們東家這麽用心,不會是懷了別的心思吧?”

千花正吃得兩頰鼓鼓的,聞言眼睛也瞪圓了:“我有什麽可圖的,東家能有什麽別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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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再說話。”一葉撫額:“我不過随口說一句,你作什麽這麽激動?”平日裏說話可都是咽完了飯菜才說。

千花乖乖地将飯菜咽下去,繼續指控他:“你是不是對東家有什麽誤會呀?他人很好的,對所有人都一樣,你不要想多了。”

“對所有人和對你一樣?”一葉涼涼地瞥了她一眼。

“唔……應當是一樣的吧,我又不是天天盯着別人看,可東家對大夥都是和和氣氣的呀。”千花有點兒心虛,因為她還真沒關心過東家怎麽對別人。只是從未見過東家對誰發火,也沒聽誰說過東家的壞話,那應該就是一視同仁了吧?

“你終歸還未嫁人,合該防着些。”一葉老調重彈。

“知道了知道了,老說這樣的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我爹呢。”千花有點兒不耐煩:“東家就是這樣的人,我來了這麽久,可從沒聽過別人說這種話。”

他一直都有點兒針對東家,東家是哪裏惹他了?

見她不耐煩,一葉語氣便柔和了許多:“有時候人會比你想象的要複雜許多,防着一些總是好的。”

還能有人比你更複雜麽?你才是最該被防着的!千花不由得默默在心裏嘀咕。可是當着一葉的面她說不出來——那是狐之琬,一葉和狐之琬是不一樣的。

畢竟一葉待她很好。

其後的氣氛便有些壓抑,千花不吭氣只是吃,一葉則懊悔自己說得多了,一直到他離開,兩人都沒怎麽說話。

下午為着一塊玉料該怎麽雕琢,千花同一位老師傅争執了起來。倒不是千花要與他争,只是那老師傅早上便是讨伐她的主力,此時無論她說什麽,他都只冷嘲熱諷,還說千花眼皮子淺,浪費好料。

“您若是覺得我哪裏說得不好,只管指出來,若有道理,我自然會依着您說的來。可您說不出個道理,還一直語出傷人,是不是太過分了?”千花被他說得氣急了,同他争辯起來。

“我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個中道理,哪裏是一句兩句就能說得清?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一個品行有污的人,還問我要道理,這又是什麽道理?我懶得和你扯,污了我的耳朵!”老師傅說話卻不饒人,倚老賣老也罷了,每每開口,就非得刺她幾句。“別以為見天兒在東家面前騷裏騷氣的就真有本事了,幹咱們這行的,憑的是真本事!”

千花給他氣得滿臉通紅:“你侮辱人!”

“侮辱你?你也配?呸!”老師傅呿了她一口,氣得千花生生地發起抖來。她不想控制不住脾氣毀了聚珍齋,也不還嘴,轉頭往外走。

與那老師傅一派的人紛紛起哄:“怎麽着,去跟東家告狀啊?也不瞧瞧你那德行,誰看得上?”

另一些人看不過眼了:“有你們這麽說話的嗎,欺負人小姑娘,你們就有本事了?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麽膈應人?”

“關你們屁事!”

“哎,我說你這人怎麽說話呢!”

屋裏頓時吵鬧起來,千花捂着耳朵跑出門去——她怕自己跑得晚了會沒法收拾。她一直跑到前頭,溫掌櫃正在撥算盤,見着她正驚訝,千花指了指裏頭:“他們吵起來了,掌櫃去看看吧。”

老師傅們拌嘴是時有的事,溫掌櫃不是頭一回見,囑咐了夥計幾句便領着千花往裏面走,邊走邊問她發生了什麽。

千花只大概說了經過。有些話她當真說不出口,也無法理解為什麽那些人可以這麽理所當然地脫口而出,傷害無辜的人。

溫掌櫃從她支支吾吾的言語和尴尬的表情猜出了一些內情。以千花的年紀,一直有人對她不服,可千花能做的事,他們卻又未必能做得到。

“這人和人相處,難免有拌嘴的時候,有些老師傅激動起來說的都不是真心話,只是争一時意氣罷了,別往心裏去。”溫掌櫃好言勸慰她。

千花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到了裏頭,老師傅們幾乎要打起來了,幸好千花找了溫掌櫃來,不然還不知道要怎麽收拾。

溫掌櫃厲聲喝斥了衆人幾句,他們才消停下來。但這些老師傅們在聚珍齋做活掙錢養家,聚珍齋又如何不是靠他們做到今日的規模呢?溫掌櫃訓了他們一通,緊接着還需好言安撫,省得叫他們鬧起脾氣來,耽擱了聚珍齋的生意。

當下老師傅們是安靜下來,規規矩矩地回各自位置上去了;可送走了溫掌櫃,千花返身回來,卻能感受得到其中某些人怨憤的眼神。

一天過得這樣糟心,夜裏自然是開心不起來的。一葉發覺千花今日格外沉默,以為她還在為中午他說的話生氣,立時向她道歉:“抱歉,中午說了些惹你不高興的話,你莫要放在心上。”

哪料千花聽了這句話,頭悶得更低。中午一葉說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在意,以為他想太多,可下午就應驗了——根本就沒影的事,他們說的那麽順口,仿佛像真的一樣。

“阿花?”一葉見她情緒更低落了,擔憂地望着她。

一時間四周都寂靜下來,她沉重的鼻息格外明顯,淚珠很快就滑落下來,一顆顆滴在桌子上。

一葉并不認為自己那幾句話能傷她至此,她沒那麽脆弱。

“發生了什麽事?”他問,下午一定發生了什麽,才叫她低沉成這樣。“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同我仔細說說,我去教訓他們。”

千花只是吸着鼻子,不說話。

她又委屈又覺得沒臉,心情複雜得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仍只是低着頭落淚。委屈的是那些人說的話她哪裏說得出口,沒臉的是她中午才那樣反駁過一葉,結果自己還是看錯了。

一葉坐到她身邊,輕輕撫了撫她的背。見千花并沒有抗拒,他的手緩緩爬上她的肩,稍稍使力,将她按在自己懷裏。

那一瞬千花想着自己應該推開他,她和狐之琬雖說有夫妻之名,又行過那麽親密的事,可他是一葉,不是狐之琬。

然而一想到那天在衙門裏自己都主動撲到他懷裏哭了,現在再推開是不是有些遲了?何況……她覺得這正是自己此刻需要的。

因此千花并沒有掙紮,乖乖地悶在他懷裏,任性地埋頭在他胸前哭,略略嫌棄料子有點兒紮臉。

良久,她才終于止住了哽咽,悶悶地說:“我一點兒也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它自己掉下來了,停不下來。”她一個人過了這麽久,早就過了只會哭的年紀,也不願意動不動就哭。可心裏一委屈,鼻子一酸,就管不住它們了,這令她覺得很丢臉。

一葉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什麽也沒說。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糍粑魚:怎麽感覺自從一葉出現以後,千花就各種倒黴了呢?掃把星!

一葉:→_→

糍粑魚:你不要這麽手快好不好,我辛辛苦苦寫了個男配,你好歹讓他表現一下啊!【握拳】我一定要他有點兒表現,方不負我狗血之名。

一葉:【飛起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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