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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江沨特意給方沅澧燒了熱水,他這輩子也就對方沅澧有這麽仔細過,又重新找了塊毛巾給他。
怕方沅澧嫌棄,江沨将毛巾丢進水盆的時候,特意說道:“幹淨的,我拿的新的。”
哪怕方沅澧什麽都不說,江沨都得替他講究,手掌感覺到水溫合适,“你自己試試,打濕了塗點肥皂,我去給你下面條。”
方沅澧有些累了,江沨說什麽他都懶得唱反調,“嗯。”
他坐在藤椅上,手上試了試水溫,覺得差不多行了,才按照江沨的說法塗肥皂。
肥皂味道很淡,方沅澧還不至于讨厭,沖了手,盆裏的水沒剩多少,他扭頭喊江沨,“喂。”
江沨一步三回頭地注意方沅澧的動靜,他沒走遠,連忙又折回來,“怎麽了?”
“沒熱水了。”方沅澧就是懶,他懶得彎腰去提熱水壺,在家裏習慣了,最近江沨也慣着他。
“哦,好。”江沨麻利地倒掉剩下的水,重新給方沅澧兌好溫水,“我真進去了,你坐這兒玩一會兒吧。”
方沅澧怠惰地擡着眼皮去看江沨,他想哼哼,又想讓江沨不要走,可肚子又咕咕叫。
權衡之下,淡淡地回應道:“嗯。”
江沨不大放心這樣的方沅澧,沒什麽精神,連罵他的力氣都沒了。
他把摘回來的桑葚洗幹淨,挑了一小撮最紅顆粒最大的,又趕緊燒了水煮面條。
院子裏,方沅澧脫了鞋子又是襪子,這麽大熱天的,方沅澧穿得是球鞋,白嫩的雙腳離地只有一截兒的地方來回晃動。
方沅澧腳背繃直,腳尖點了點水面,水面泛起層層漣漪,試好水溫後,才結結實實地踩在盆裏。
嘴裏嘀嘀咕咕着,“不知道這盆是拿來幹嘛的。”他哪知道,這是人家江沨的洗臉盆。
腳上一沾水,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方沅澧沖了腿上的泡沫,舍不得從水裏出來。
他從藤椅上起身,腳丫子在水裏活動着,提腳用力一踩,水花四濺,流水聲驚得旁邊栅欄的雞都開始撲騰翅膀。
夏天,也就是玩水最讓人歡喜,平時在家裏,方沅澧沒那麽放肆,正好現在沒人管着他,他心裏的野馬像是脫了缰,自我約束裏也越來越不行。
江沨端着碗筷往院子裏走的時候,正好看到方沅澧玩得起勁,自己洗臉盆被方沅澧踩在腳底下,他也不會去計較。
“先把面條吃了吧。”素面沒什麽看頭,但江沨就是煮得特別香,方沅澧嘴上不肯承認,雙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接過了碗。
再怎麽餓,方沅澧吃東西還是很斯文,面條這種食物,在江沨印象裏,就該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嘬,可方沅澧慢條斯理的,鼻尖、嘴唇都被熱氣熏得通紅。
吃完面條又是桑葚,紫紅色的桑葚顆粒飽滿,方沅澧吃飽了心情也好,賞臉多吃了幾顆。
一頓飯吃下來,方沅澧還沒從盆裏出來,人也是徹底精神了,聽到江沨說道:“別踩冷水裏了,出來吧。”
方沅澧一有精神就想找江沨的麻煩,他扭了扭身子,躲開江沨的手,“我不。”
沒等江沨反應過來,方沅澧就着盆裏的水,一個勁兒地往人江沨身上踢,江沨不是擰不過他,只是怕一失手弄痛他而已,只能敷衍性地躲了躲。
江沨褲腿上濕噠噠的,飛濺起來的水花,連他額前的劉海都打濕了,方沅澧見他這副狼狽樣,笑得格外歡。
方沅澧很少笑,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笑起來很甜,一點都看不出平時冷冰冰又欠揍的樣子,連眼睛的光都是暖的。
看着方沅澧的笑容,江沨也被感染了,裂開嘴跟着傻笑,連水花他也懶得躲。
這麽多天了,他總算有種親近了方沅澧的感覺,沒等到他高興夠,方沅澧臉色一變,擡着下巴質問道:“你笑什麽?”
知道方沅澧就是這脾氣,江沨憋住笑意,摸了摸後腦勺,立馬岔開話題道:“你還困嗎?睡會兒覺吧?”
之前方沅澧來過江沨家後,這裏也嫌棄,那裏也嫌棄,江沨特意打掃了一番,連床單都換了。
方沅澧這人就是嘴犟,被江沨戳中心裏的想法,也不肯承認,非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指了指腿上還沒消的疙瘩,“我這兒還是癢。”
“那上樓我給你塗清涼油。”
方沅澧還是沒有動的意思,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沨,像是有話要說。
江沨最怕方沅澧不說話,緊張道:“怎麽啦?”
反正這兒就他和江沨兩個人,方沅澧也不知道害臊,理直氣壯道:“你背我上去吧。”
當初也是這樣的樓梯,方沅澧耍過第一次賴後,總是要江沨背他上樓,江沨的思緒戛然而止,聽到方沅澧摸出鑰匙的聲音。
“江總我到了。”方沅澧連門都沒打開,先下了逐客令,“麻煩您了。”
所謂的謝謝,不過是口頭上的敷衍,連讓江沨進去喝口水的意思都沒有。
江沨也不敢強求,最大的倔強,也就說了句,“開門吧,東西放下我就走。”
方沅澧在逃難,他沒底氣在江沨面前高高在上,可他更沒勇氣在江沨面前點頭哈腰。
人的驕傲絕大多是來自于家庭背景和社會背景,可方沅澧的驕傲,早在他爸爸受賄入獄後就消磨殆盡。
那個時候他大二,爺爺奶奶也在前些年相繼去世,他爸爸人到中年,職位越高,心也就越高,當時不光受賄,和方沅澧媽媽的感情也出了問題。
方沅澧爸爸偷偷在外面包了小三,出軌、受賄、離婚,在這個中年男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後來方沅澧父母離婚,方沅澧爸爸沒過多久就被調查入獄,而方沅澧他自己,早就過了十八歲,不需要選擇是跟着爸爸,還是跟着媽媽。
媽媽後來遠調到其他的省,有了自己的家庭,方沅澧自己到像是一個多餘的人,他沒跟着他媽媽走,自然也沒讓他媽媽安排工作。
留在了爺爺奶奶的老家,連現在住的房子,都是爺爺奶奶留下的。
原本他的未來,都是父母在安排,考試入職,沒了父母這層關系,加上方沅澧爸爸入獄的事情,他連公職考試的門檻都進不去。
來縣電視臺工作,也是三分靠關系,七分靠努力,是他爺爺奶奶留給他最後的門路。
他曾經以為他自己很了不起,然而現實告訴他離了父母,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甚至說很是落魄。
自己家庭的變故,還不夠方沅澧失落的,他最吃驚的是,那個曾經圍着他轉的土包子,現在成了人人都想巴結的大老板。
他能耷拉着腦袋面對所有人,唯獨江沨不行,他沒資格在江沨面前耀武揚威,可要他搖尾乞憐更是做不到。
提回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方沅澧心情壞透了,他只想沖個澡,放松一下。
門關上得有些決絕,所以方沅澧看不到江沨眼裏的不舍。
直到在門外聽不到門裏窸窸窣窣的聲音,江沨才慢吞吞地往樓下走,他跟方沅澧算不上朋友,所有連簡單的寒暄都沒有,像是繁華都市的匆匆過客。
只有江沨自己知道,他有多想折回去,敲開方沅澧的門,把小時候沒說完的話都告訴方沅澧。
待他走到樓下,擡頭去看方沅澧家的窗戶,燈光透過窗簾,是萬家燈火裏,平平無奇的一盞。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他竟然找不到理由找上門去。
他看了眼時間,不算特別晚,這個點,方沅澧還沒吃晚飯。
江沨簡直欣喜若狂,他給飯店打了外送電話,在車裏等了一陣,才提着外賣去敲方沅澧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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