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日常

夜色漸濃,邵常侍悄然進去為陛下吹熄蠟燭,剛走到燭臺邊,擡眼就看到陛下的床邊的櫃子上多了一個精致的花瓶,瓶子身細長,花瓶中放着一束藍色鳶尾,花很美。

陛下已經睡着了,臉是對着花的方向,想來之前就是看着花入睡的。

邵常侍想,皇宮裏沒有這樣的花,陛下一向對花花草草也沒什麽興趣,而如今他卻這麽珍視地将這束花放在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那說明,花一定是談大人送的。

有些羨慕地看了看花,彎腰吹熄蠟燭,悄然退出去。

自己什麽時候也能遇到一份像陛下這樣美妙的愛情啊。

第二日,或許是因為睡得好,沈澤比往日早醒了一個時辰,一睜開眼,就看到拿那束鳶尾花,因為有水滋養的關系,花依舊好好的。

他覺得這花真美,看着越發叫人喜愛,嘴角便泛起了笑意。

時候還早,也不急着早起,索性就決定再躺一會兒。

手肘枕着頭,長發随意披散在枕頭上,眼睛看着花兒,思緒卻回到了昨日和前日,前日兩人不歡而散,昨日兩人又和好如初,可是誰也沒有主動提起前日的事。

他不提,并不是因為沒有想起來,恰恰是因為和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在想,所以才更加不敢提。

前日他話,定是讓她傷心了……

沈澤蜷縮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心中的內疚越發叫他難以放下。

他翻身起床,叫人進來準備上朝的事項,邵常侍卻提醒他:“陛下,您忘了,今日是休沐,不上朝。”

沈澤動作一頓,突然回想起了昨日談飛雨對自己說過,今日不能見他了,休沐的時候,她要去給家裏買些東西。

旁邊人見他發愣,便輕喚了一聲:“陛下?”

沈澤一下子被叫醒,想了想:“給朕去準備一身普通的衣裳,朕今日要出宮。”

“是!”

不出一會兒,邵常侍叫人拿來了一整排不同顏色不同款式的衣裳供他挑選,他最初本是中意深色的,但是又突然想起,不知道是誰對他說過,男孩子不要總穿一些死氣沉沉的眼色,視線便移動到了鮮豔一些的顏色,但那些顏色他又覺得有些接受不了,最後還是折中選了一套白色的。

穿上後邵常侍一個勁地誇好看,有大家公子的翩翩風度。

出了宮,駕車娘子問貴人想去哪裏。

他也沒有明确的目的地,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讓他沉默了一會兒,後來他想起,今日談飛雨說要出去買東西,那應該大概率是在集市上。

“便去集市口吧,将我放在那裏即可。”

或許會在那裏遇見她。他想。

很快馬車停下,邵常侍陪着他,一路逛了很多地方,一直走到小腿肚都發酸了,也沒有遇到想見的人,淡淡的失落萦繞在心尖。

其實遇不見是很正常的,整個京城的集市那麽大,京城裏又有那麽多的人,況且談飛雨也沒有說過是什麽時候出來買東西,現在也許她還沒有出門,也可能早就已經買好了自己需要的東西回宮去了。

遇不見,才是正常的。

正巧這時候邵常侍提議,要不要去前面那個酒樓休息一會兒,吃個午飯,等身體有了力氣,就又可以逛了。

兩人要了一個二樓的雅間,不過并不是牆壁隔開的房間,而是用屏風隔起來的,所以能聽到兩邊說話的聲音,有一點嘈雜。

菜很快就上來,沈澤剛吃了兩口,耳朵裏忽然鑽入了一個十分熟悉的稱呼,隔壁的人提起了“陛下”二字,這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旁邊屏風隔着的人,聽說話的語氣,像是朝中大臣。

“陛下着實是有魄力,只要他開了口,朝中一派的兩朝老臣,沒幾個敢出來說一句不同意的。”

“這點确實讓人佩服,一個男子能做到這樣,當真是古今未有的了,只是陛下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卻始終沒有婚配,但這羅煙始終是要有個繼承人的,也不知陛下這樣的男子最終會花落誰家。”

“聽口風是說今年之內就會決定,也不知道會是誰,原本還猜是狀元娘子,結果轉頭他就給狀元娘子賜了婚,眼下朝中未婚的才俊不少,也不知陛下中意的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嘿,不管是落到誰的頭上,總覺得也不是那麽好消受的,好處根本就沒有大家猜測的那麽多,你們好好想想,陛下那樣的男子,會心甘情願的像普通男子那樣伺候妻主?況且要陛下出嫁,也不大可能吧,或許哪個女子被陛下選中,也許就只能終生做一個背影跟在陛下的身後了,那幾乎可以說是永無出頭之日。”

“這怎麽能說是永無出頭之日呢,要是被稱為陛下選中的女子,那可是未來皇儲的母親,那是前程似錦和享之不盡的榮華如富貴啊。”

“可是,你覺得做了陛下的女子,以後有三夫四侍得不大可能有的了,再說第二點,陛下生出的孩子,那可是皇儲啊,能跟你姓嗎?到時候又不能納侍,又沒有傳宗接代的後人,為了防止你奪權,陛下甚至可能不會重用你作為最核心的朝廷官員,所以說起來,其實并沒有那麽多的好處。”

“這話……也有幾分道理。”

“不過這也只是猜測,也有可能距離陛下近了,陛下反而會聽取意見,到時候和或許反而會被重用也說不定。”

沈澤在旁邊聽着,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并不是因為那些人說的不對,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其中有個人完全猜中了他的想法,成為未來皇儲母親的人,他是絕對不可能會讓對方有機會接近權力中心。

他更在乎的是,她們口中所說的“好處”二詞,十分現實又讓他生出了兩分恐慌。

他想起,談飛雨接受自己的過程實在是太快了,甚至完全讓人覺得難以相信,她對自己很好,總是讨自己的歡心,寵着自己,縱容着自己,即便是自己做了什麽讓她覺得不開心的事情,也很快會被原諒。

她在自己這裏,好說話到了一定的境界,明明,自己是讓她十年寒窗幾乎付之一炬的禍首啊,雖然最後又提拔了她,但是那兩年中,難道她就沒有産生過對自己的恨意嗎。

換做是誰,都不可能不恨的。

難道,她那麽好,轉變得這麽快,都是為了所謂的“好處”嗎?

這個猜測一出來,他下意識的抗拒,不願意相信。

她看向自己時的眼中愛意,絕不會是作假的。

她也不是那樣的人。

餐桌的氣氛寂靜得讓人窒息,邵常侍聽着隔壁那些膽大包天的話,小心翼翼地看着陛下,筷子都不敢頻繁地動。

沈澤覺得有些意興闌珊,随意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起身徑直往外走。

邵常侍追到他身邊,小聲對他道:“陛下,那幾個大臣要不要……”

“不了,讓她們說去吧,況且堵了幾張嘴,難道還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嗎,這件事本來就被所有人關心着。”

邵常侍覺得他正是十分看得透,換做自己,可做不到陛下這樣的,心中再次生出了佩服與崇敬。

“是。”

沈澤帶着邵常侍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四通八達的道路,心中卻充滿了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的迷茫。

在路中央站了一會熱,他決定去談飛雨家的附近看看。

其實也沒有想一定要當面見她,只是想過去,假如能遠遠的看一眼也就足夠了,不然這一趟出來,總覺得不過是白跑了一趟,什麽收獲也沒有。

談飛雨正陪着買東西的哥哥和爹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聊天一邊惬意地四處看看,忽然餘光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等她轉頭定睛往那邊看過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那個人似乎躲在了牆角,但是卻沒有躲好。

總覺得……會是自己想的那個人。

今日休沐,他這麽出來也是十分說得通的。

“妹,怎麽了?”談铮見自家妹妹沒有跟上來,便回頭叫他。

談飛雨又看了兩眼那個地方,然後回頭道:“好像看到一個熟人,我們先回去吧。”

等好不容易回了家,放下東西,她立刻對父兄道:“我有點事情要出去一下,今天的午飯可能不回來吃了,哥哥,爹爹,你們自己弄了吃吧,晚飯我會回來的。”

說完就跑出去了,談爹爹看着她難得露出了一絲孩子的脾性,笑着搖了搖頭,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談飛雨走在剛才的街道,左右認真地看着來往的人群,最後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背影,趕忙加快腳步追上去。

沈澤方才看到她沒有看到自己,心裏有幾分低落,正走着準備回宮,就聽到背後有跑動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竟然是她。

邵常侍也驚喜的睜大了眼睛:“談大人。”

談飛雨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睛定定地看着沈澤,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氣息,方才開口:“嗯,是我,方才看到你們了,只是幫父兄拿着東西,不好扔下東西立即來見你,只好等回了家放下東西,趕緊就過來了。”

沈澤的眼睛也閃閃的,只是處在街上到處都是人的場景中,卻覺得十分害羞,突然不好意思開口。

談飛雨看到他的眼神便知道他雖然沒說話,但看到自己也是十分開心的,便主動道:“既然來了,不如我帶你們去逛逛,你們吃了午飯了嗎。”

“好啊,我們沒吃。”邵常侍搶答。

談飛雨笑了笑,帶他們去了一個環境雅致的酒樓,酒樓下面就是河,河岸有柳樹,不時有船只蕩過。

沈澤正站在窗邊看着沿途的風景:“确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邵常侍不知何時出去了,雅間就只剩下她們兩人,他覺得身後有些安靜,一回頭,就看到談飛雨杵着下巴在看他,臉忽地紅了,眼神閃爍,嘴裏不饒人道:“這般看着我作甚。”

“沒作甚,”談飛雨彎起了嘴角,聲音帶着迷人又優雅的磁性,“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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