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鳶尾 【二更!】
第二日,談飛雨比平時早醒了半個時辰,幾下地洗漱好,走出大門的時候,來接她上朝的馬車都還沒來,趁着還有一會兒的間隙,她便徑直邁步走向不遠處的集市。
憑着印象中的位置,走到一個賣花的巷子裏,賣花的男孩子們正在領取今日份的工作,她走過去,仔細看了看那些花,都很美,然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選。
老板問她買花是要送人還是帶回家,她回道:“是送心上人。”
老板向她推薦了鳶尾,說這花很吉祥,不過也有人傳聞它有不好的寓意,這個得看個人。
“什麽不好的寓意?”
老板她說了,談飛雨聽後,略一沉吟,便向老板要了一朵藍色的鳶尾花,讓老板用紙給包好後,她将花放到自己寬大的衣袖中,回到了自家門口。
這時來接送她的人已經到了,見到她不是從家中出來,有些意外地多問了句。
談飛雨笑了笑,說起得早,索性就去集市上逛了逛,買了點東西。
“那大人可否買到稱心的東西了?”
在馬車上坐穩後,她觸了觸衣袖中的的鳶尾花,溫柔地道:“買到了。”
“一早就如此順,想來大人今天的一切都能稱心如意。”
談飛雨眼眉彎了起來:“若是真能如此,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進宮時,因為路上有幾分堵,拖延了兩刻鐘的時間,等她趕到的時候,已經恰好要早朝了。
她深吸兩口氣,走到大殿上,笑着與幾位熟識的大人打了招呼,便聽到常侍高聲道肅靜,那證明早朝要開始,陛下來了。
站到自己稍微靠後的位置,在跪拜起來的一瞬,她擡起頭,視線往皇位看過去,觸不及防就對上了沈澤幽暗的視線。
兩人均是一愣,分別不着痕跡地移開。
沈澤視線掃向其他人,雙唇一啓,不鹹不淡的威嚴就彌漫了大殿:“諸位愛卿今日是否有事要奏?”
一個老臣站了出來:“臣有事要奏。”
沈澤視線移向她:“說。”
“關于西南今年稅收和幹旱的問題,臣建議減免幹旱地區的稅務,以及……”
談飛雨聽着,今日卻不大聽得進去,她想擡頭看看他是什麽表情,觀察他今日心情如何,卻又知道,在這大殿上随意擡頭看陛下是不合法的行為。
她想起自己衣袖裏的那一束鳶尾花,只希望它不要這麽快就蔫了,又想,等會兒該如何将東西送給他,他……會接受嗎。
“諸位愛卿對顧大人的提議如何看。”
汪複突然道:“臣看起居舍人談大人想得認真,想來是談大人有什麽錦囊妙計了,不如說出來讓大家聽一聽?”
這針對的語氣,着實太明顯,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們兩人。
談飛雨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突然點自己是為什麽,倒也不慌,她也沒站出來,只是實誠地道:“微臣只是因為不了解稅收相關的事,所以便認真地聽着,不懂的地方也會想一想,至于說良策,一時間臣确實沒有。”
沈澤看汪複還想說點什麽找茬,便及時打住話茬:“既然沒有那便算了,顧大人稍後将奏章呈遞上來給朕,接下來說另一事,全國水渠修建事宜,朕已經批下,即日起戶部全力配合工部,蓋不許有故意拖延耽誤事項發生,若是有人膽敢貪污工程款項,不論是誰,格殺勿論。”說完,他掃了一眼在場所有的大臣,平淡的嗓音中帶着似有似無令人膽寒的殺氣。
他很少這樣說話,但只要這樣狠絕的話一開口,若是有人敢犯,那便真的要見血了。
沈澤等朝堂上安靜了一會兒,一時間之覺得有些興致缺缺,他道:“諸愛卿,若
無事可奏,那便退朝。”
他等了三秒,确定無人,旁邊的邵常侍便過來扶起她,轉身離開。
等他離開,大殿上所有人都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剛才那樣的氣氛,不少人連大氣也不敢喘。
談飛雨本想轉身就去陛下那裏報到,卻被汪複給喊住。
她不解地回頭,汪複走到她面前,面帶不屑地将她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最後有些氣餒的發現談飛雨的外貌确實很好,她的身高也高,手上也像是幹過活的,想來力氣應該也比自己大。
可惡,好不甘心。
“哼!”
談飛雨看着她先是打量自己,然後冷哼一聲背着手就走開的樣子,只覺得十分莫名其妙。
宋正在一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別理她,她只是在吃飛醋罷了。”
談飛雨不解:“這是什麽意思?她吃醋還能吃到我身上?我沒招惹她吧。”
宋正大笑兩聲:“不怪你,是昨天她夫郎在她面前誇了你兩句,據說她夫郎都沒有誇獎過她呢,畢竟是那種人,會被誇獎才怪了。”
旁邊幾個湊熱鬧的年輕大臣對談飛雨的八卦那是十分了解,一聽原委,頓時紛紛露出了“我懂我懂”的表情。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談飛雨趕緊借機說忙,脫離了八卦的隊伍。
距離陛下多的書房越近,她心裏就越不安。
在長袖的遮掩下,她小心的握住了鳶尾花,在要去見他之前,她去到無人看到的角落,将鳶尾花拿出來,見到花沒有蔫也沒有壞,沒有多開心,心間越發忐忑。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将花放入袖子中,走進了書房。
沈澤并沒有如同往日一般在案桌前批改奏折,而是站在書架前,手上正拿着一本書,正入神地望着。
她将花叢衣袖中拿了出來,藏在身後,然後才輕輕喚道:“陛下。”
沈澤手中的書像是被驚動的蝴蝶,墜落地上。
他回頭看談飛雨,手上還保持着拿書的姿勢。
“陛下。”看着他的眼睛,她又喚了一聲,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
沈澤抿起雙唇,轉身面對着談飛雨,雙手自然垂落在身側,視線在她藏在身後的手上滞留了一瞬,又裝作若無其事的看向左上方的房梁雕刻,留給了談飛雨一個略顯倔強的側臉。
在離他一米的前方,談飛雨停下了腳步,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想,現在的他與方才在朝堂上說“格殺勿論”時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忽然覺得,他像是一只用尖銳的刺将自己包裹起來的刺猬,平日裏用自己面對任何人都是針鋒相對,無時無刻都在警惕着準備戰鬥,但若是得了他的喜愛,他便會對着喜歡敞開最柔軟的肚皮,任由撫摸,前提是——不要碰他的逆鱗。
他和所有的皇帝都一樣,皇位與至高無上的皇權就是他們的逆鱗,很簡單的一點,摸清了,再也不碰就好了。
在這段感情消弭殆盡之前,只要她遵守規則,一切都會好好的,不是嗎?
“陛下。”她的臉上揚起了一個可以甜到人心底的笑容,輕輕的呼喚中帶着寵溺的情意,眼眸燦若星辰,猶如無邊風月,開闊而明朗。
沈澤聽得心中先是一緊,随即軟化成了一灘水。
一夜的獨自哀傷,痛苦彷徨,面對漆黑夜晚的絕望,第二日沒有看到她按時來見自己的胡思亂想,這些像是陰溝裏的情緒,全都随着太陽的升起而消散無蹤。
談飛雨就是他的太陽。
這一刻,怕是談飛雨犯下天大的錯,也會被原諒。
臉上有些濕潤,他怔楞了一瞬,掌心觸碰到臉上,才發現自己竟然又哭了。
當真是丢醜,自己一個皇帝
動不動就哭,說出去誰信。
他也不想這樣的,不想要這麽懦弱的。
心底有些着急,想要控制,眼淚卻不聽話的流得更快,用右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呼吸因為想哭而變得不可抑制地短促。
縱使如此,卻始終沒有逃避地面對着談飛雨。
談飛雨用空着的那只手從懷裏拿出了一條手帕,又向前走了兩步,微微低頭,在他臉上有眼淚的地方輕柔地擦拭着:“不哭了,好不好。”
沈澤帶着哭泣的顫音哼了一聲,一點氣勢也沒有。
“這是……朕能控制的嗎?”
談飛雨笑了,想吻他,但克制住了。
“陛下不哭了,臣有一個禮物想送給陛下,若陛下止住眼淚,現在就拿給你,好不好。”
沈澤抓着自己的衣擺道:“你昨日便說要送我一個驚喜禮物,你現在準備的分明是昨天的,今天的是今天的,你別想要兩樣合并成一樣來哄騙我。”
“那陛下就不想看看昨日說的驚喜禮物是什麽嗎?”
“……”就算是想要裝成不想的樣子,但是他緊盯着她背後那只手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
瞧着他期待的樣子,談飛雨反而覺得自己的禮物有些拿不出手了。
“并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她說,“若是不合心意,我會重新為你尋找別的……”
沈澤想說,只要是你送的東西,什麽我都喜歡,但轉而又覺得這樣的話說出來會不會有些過于不矜持,便沒有說出口,而是期待地等着談飛雨将禮物給拿出來。
談飛雨有些苦惱,事到如今,也沒有選擇後退的餘地了。
戀愛果然十分困擾人心。
她自嘲地搖了搖頭,看向他:“從未好好的了解過陛下,也不知陛下,是否喜歡鳶尾花。”說完她從背後将自己帶來的鳶尾花遞到他的面前。
藍色的花朵像蝴蝶一般展翅,被小心的包裹在印着花色的硬紙中央,叫人眼前一亮。
他接過花,上面還附着這談飛雨的體溫,絕不是拿一兩刻鐘就能沾染上去的溫度,花朵一點也沒有被順壞,難道,她就這樣藏在衣袖中拿了一路帶進宮裏的嗎?
談飛雨拿着花,有些躊躇地道:“它是臣今早在集市上花了五個銅板買的,若說珍貴,那是半點也不沾邊的,只是看到它,聽到它的花語,便想起了陛下,只希望送給陛下後,能讓陛下的心情好起來。”
沈澤小心将花拿在自己的手心,擡頭看向她:“花語?”
“藍色鳶尾花,代表着仰慕。”
他驚喜地嗅了嗅花,雖然并無香味,但是香甜已經浸入了心田:“我、很喜歡,花語,還有嗎?”
談飛雨笑了笑,沒有說話,沈澤以為沒有了,便低頭認真看着花,明媚地說着用什麽樣的花瓶給他插起來才好。
和他一起尋找花瓶,兩人又重歸于好,之後不約而同地再沒有提起昨天下午的争吵,仿佛那件事根本沒有發生過。
談飛雨想起了早上的花店老板對她說的寓意。
【藍色鳶尾花,宿命中的游離和破碎的激情,帶着精致的美麗,卻易碎且易逝】
像極了他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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