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虛實相生(3)

聞莺猛地吸了一下鼻子,這才稍稍鎮定一些。低下頭打算從梯子回到地面上,誰知剛偏過頭就看見隔壁院落裏,小五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正定定地看着她。

聞莺眨嘛着眼睛不客氣地回看過去,還十分友好地伸出手向他打了個招呼。小五卻沒理她,把視線收回便往屋裏走。

“什麽嘛,真沒禮貌。”聞莺嘴裏嘟哝着,探出腳試探着往下踩,腳尖卻怎麽也觸不到下一節的梯子。

這梯子在院子裏放的時間久了,日曬風吹,木材已經朽了,聞莺還沒來得及踩下去,上面腳正踏着的木樁承受不住倏地斷開。

聞莺一腳踩空,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團,尖叫着往下墜。內心淩亂地想她是應該抱頭呢,還是抱屁股呢?

在聞莺還沒想好她到底要抱哪裏的時候,一陣風聲從她耳邊劃過,有衣料磨過她的耳朵,下一刻,她落入一個懷抱裏,然後平穩地落在了她剛才又想又怕的地面上。

綢緞的衣服觸手又涼又滑,聞莺驚訝地睜大了眼看着從半空中接住自己的人,手指緊緊拽着他的衣袖。

這個人的眼睛真漂亮,黑色的眼球像顆黑珍珠,有星星點點的碎光藏在裏面,熠熠生輝。

平時小五寡言少語的,聞莺很少跟他對視,這會兒害怕過度,便也忘了移開自己的視線,就那麽傻呼呼地盯着他看。

小五沒理會她有些呆滞的眼神,彎腰把聞莺放到地上,轉身就往門外走。

聞莺腳觸到地面才反應過來,蹦蹦跳跳地活動了一下,跟上小五,眼睛亮晶晶的,“你要走大門?能不能再‘咻’的一下飛過去?”

她剛剛都沒有看到,太可惜了。

小五拉開門栓的手頓了頓,回過頭跟看白癡一樣看了她一眼,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聞莺這會兒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了,下意識的低下頭。

她在柳府素來大膽,從來沒有過不敢跟人對視的先例,就算是當初那個人,她也沒低過頭。聞莺在心裏給自己鼓了鼓氣,心說就是一個面癱,怕什麽。

可當她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眼前已經沒有人了。只有門口滿地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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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莺把大門拴好,不經意擡頭看了眼隔開兩個院子的牆壁,又擡頭看了看月亮。月亮剛巧挂在牆壁旁的一棵樹上,一半照着她這邊,一半照向另一面。

聞莺突然覺得心情很好,樂呵呵地拍拍屁股去睡了。

次日,溫良遠終于想起來還有她這個客人兼救命恩人住在這裏,大清早的就來拍門子。

聞莺還沒有睡醒,艱難地爬起來給溫良遠開門。

溫良遠一副視察民情的樣子,負手在院子裏轉了一圈,說:“小四住得還習慣嗎?”

如果能給點肉吃就習慣了,聞莺心裏撇撇嘴,嘴上客氣又恭謹,“勞大人費心了,我打擾了這麽些時日……”

溫良遠打斷她,“小四,你怎麽老提要走的事呢。我多傷心啊,你是溫某的救命恩人,這眼下一出接一出的命案,溫某還來不及好好擺宴感謝,你怎麽能說要走呢。”

聞莺的話被溫良遠再次堵了回去,這好好的離家出走,要感受天地之大,怎麽就被軟禁在這青山縣衙了呢。

聞莺越想越郁悶,語氣也很低沉,“溫大人這麽大清早的來找我,是有要事?”

“哦,我是來找小五的,案子有了點兒線索,我來和他商量商量,想起小四你也住這裏就順道看看你。你住得習慣就好,我走了。”

溫良遠邊說邊拍聞莺的肩膀,聞莺忍痛承受着溫良遠的大力,心說這個人是不知道自己力氣大還是怎麽的,怎麽就那麽愛拍別人肩膀呢。

但是案子有了線索?

聞莺目前只對案子能提起來興趣,反正她也被溫良遠吵醒了,于是就跟着溫良遠去了隔壁。

隔壁大門敞開着,小五正在院子裏劈柴。袖子微微挽起,露出堅實有力的小臂,清晨的陽光還很微弱,一層薄汗貼在他的額頭,閃出晶瑩的光亮。

聞莺對比地看了看身邊的溫良遠,大哥說的真對,果然男人跟男人之間,還是比出來的。

小五聽見動靜,擡頭看到溫良遠,放下手裏的斧頭,“查出來了?”

溫良遠笑呵呵的走進去,“我去城門守衛那裏問了一下,那個人果然是和那批木材同一天進的城,不過時辰上差了許多,那人是午時入的城。可押運木材的那夥人是快要關城門時才進來的。”

“大牢裏領頭的那個招了嗎?”

溫良遠搖搖頭,“死活不肯供出來木材是運往哪裏,晚間我再去問的時候,已經在大牢裏咬舌自盡了。”

聞莺在一旁聽得糊塗,問:“這和木材什麽關系?你們說的和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一個案子?”

小五習慣性地沒理聞莺,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溫良遠開口,“這批木材當時登記的時候說是從關西一帶運往京城,要不要從京城裏的一些大戶人家開始查?看有沒有哪家要興動土木?”

一聽京城,聞莺心裏警鈴大作,撒腿就跑,“我覺得你們說的不是我知道的那個案子。我有點困,我回去睡覺了。”

聞莺還沒跑出大門,小五道:“先去庫房看看。”

溫良遠長腿一邁,追上聞莺,“一起吧,小四。”

聞莺被迫被溫良遠帶到了庫房,庫房裏空蕩蕩的,灰塵遍布,只有幾輛押運貨物的馬車,車板上也空空如也。

聞莺拿手扇着灰,翁着鼻子問小五:“來這裏幹嘛?”

小五前後繞着馬車看,邊走邊回答聞莺,“既然人死的死,逃的逃,那就只能從還剩的東西上查起。”

“逃?”

小五眼神瞟向溫良遠,溫良遠打哈哈,“當時那個帶頭的把所有的認了,那批夥計也都說什麽都不知道。這無憑無據自然也不能随便關人。”

“到底怎麽回事?”聞莺越聽越糊塗。

小五在庫房裏細致地勘察,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溫良遠好心的過來向她解釋,“前幾日一個夜裏,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聞莺打斷他,“說重點。”

“那晚因為晚飯吃得太撐了,我硬拉着小五陪我去城門散個步、遛個食,那時候正趕上城門要關,可還有個商隊還在入城檢察,我正巧路過,所以就親自去盤查。因為是夜裏,看不太清,我便想抱起一棵樹好好瞧瞧,我力氣大,一不小心把木材捏碎了。這才發現那十幾車木材全部是空心的,只外面剩了層樹皮,裏面裝的全是私鹽。”

聞莺被驚得張大嘴巴,“販賣私鹽可是要殺頭的。難不成,兇手因為你扣了那批貨物,心懷不滿才下毒?可是,你怎麽就認定是因為這批貨物被扣,才有人下毒?”

“還記得客棧那具屍體嗎?”

聞莺點點頭。

“小五在幹涸的血跡和那死者手上發現了鹽粒。”

聞莺這才恍然大悟,“哦,我就說那個死者身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怎麽會住在天字一號房呢。原來是個私鹽販子,記得客棧老板說他是關西口音,那一帶可不就是私鹽猖獗麽。我爹……我爹曾經跟我提過。”

溫良遠繼續說,“回縣衙時,小五便着我去牢中盤問那個押運木材的領頭人,可那人在獄中咬舌自盡了。因為之前誰也沒料到下毒之事,所以我心眼一軟,把押運木材的那幫不知情的夥計全放了。客棧劉掌櫃又說,那批人昨日已經全部退房離開了。現在關于那批貨也沒個可盤問的人,所以小五才要來這裏查這些馬車,興許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對着唯一的物證,聞莺也上了些心,圍着馬車看了看,“可是這是很平常的馬車啊,能看出什麽?”

小五比了一個讓她噤聲的手勢,從馬車上撿起一條麻繩,湊在鼻子下聞了聞,然後把所有的麻繩都撿了起來,攤在面前一一擺開。

大部分都是普通的麻繩,只有一條是用白色的粗布扭成的。大概是麻繩不夠用了,臨時用床單擰的吧。聞莺搞不懂綁木材的麻繩有什麽好看的,正要起身去看看別的。

庫房裏只有一扇懸在牆上的小窗戶,一陣風吹過來,把支着窗戶的木棍吹落在地面,窗子吱呀一聲晃動着合上了,陽光照不進來,庫房瞬間陰暗下來。

聞莺看到一堆麻繩裏似乎有一條在閃,好奇地把那一條揀出來看。

溫良遠忙去撿木棍,把窗子支好,陽光再次照進來,聞莺看到自己手裏拿的正是用白色布條擰成的那根,于是把扭好的麻繩細細轉開,對小五說:“是金線。”

布條是最普通不過的白色布條,可在這麽普通的布條裏,怎麽會有金線這麽貴重的東西。聞莺愁眉苦臉,百思不得其解。

小五接過去,放在鼻下嗅了嗅,聞莺這才瞅見溫良遠正神情嚴肅地站在太陽光能照到的那一片光明處,疑惑的轉頭問小五,“溫大人怎麽了?”

小五研究着布條,擡頭看了眼溫良遠又低下頭去,“下意識的,一暗下來他就會找有光的地方站着,生怕哪裏冒出來一個人要取他性命。”

聞莺咂舌,同情地看了眼溫良遠,心說真是個可憐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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