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生死與共(2)

聞莺在山洞裏睡得極不安穩,牆壁上凸出來的石頭咯得她腰酸背疼,所以剛一感受到太陽光便迷蒙着醒了過來。

小五早就醒了,聽到聞莺這邊有動靜,把山洞裏的火一滅,說:“走吧。”

“走去哪兒?”聞莺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回縣衙。”

“對哦,”聞莺這才想起昨天墜崖的事情,拍拍屁股站起來,“溫大人怕是要擔心死了。”

深山下面是全是亂糟糟的樹枝,饒是小五在前面開路,聞莺還是被挂了幾下,捧着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還沒嫁人,可千萬不能破相啊,本來就沒柳聞月長得好看,萬一臉再被刮花了,她會被柳聞月嘲笑一輩子的!就算柳聞月面子上不笑,心裏也會笑話她的!最讨厭柳聞月了!

聞莺一想起柳聞月就滿肚子氣,順腳大力踢了一下腳邊的一棵樹。小五聽到聲響,回過頭,“怎麽了?”

“沒事,想起來柳……想起來我大哥了。”

聞莺邊說心裏更加默然,大哥你就好人做到底,背黑鍋背到底吧……

小五回過頭繼續走,停了停又對她說:“回家吧。”

“啊?”

小五對她說教,“不能因為你大哥娶了你的心上人就賭氣離家出走,你家裏人會擔心的。再者說,感情是要兩情相悅的。”

聞莺走到小五身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說誰不是兩情相悅?”

小五小心地撥着眼前的樹枝,邊走邊說:“你大哥娶了你喜歡的人,你或許會接受不了,但也成全了一對兒有情人。你換個角度想就不會那麽生氣了。”

聞莺怒了,“你說我是單相思?”

小五挑挑眉毛,一副“難道不是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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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莺更怒了,“要不是那個人說要我等着……要我娶她,我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我單相思?我怎麽可能會單相思!”

小五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和聞莺深入讨論,閉上嘴巴繼續往前走,聞莺憤憤不平地跟在他背後,狠狠瞪着小五的背影。

兩人在叢林裏走了一會兒,聞莺實在是走不動了,口幹舌燥地賴在一塊石頭上,小五看了看日頭,輕描淡寫地對抱着石頭不撒手的聞莺說:“今日若是找不到出山的路,便只能露宿在這裏了。”

聞莺望了望這深山老林,麻溜地站起來,“那我們快走吧。”

沒再走多遠,聞莺聽到附近似乎有腳步聲,小五顯然也聽到了,擡了擡手示意聞莺停下步子,腳步聲愈加清晰了,連帶着也傳來了說話聲。

“大哥,你說咱們師爺和李兄弟還能活着嗎?”

自己人,聞莺滿心興奮,捶了捶酸疼的腿,正想開口呼喊又聽得另一個聲音回答。

“我看懸,這麽高的山崖,你掉下來試試。不過咱們師爺神通廣大,不會這麽輕易就死了吧?反正這找了半天了也沒找着屍體,大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師爺要是死了,他也死給我們看。”

“大人和師爺真是伉俪情深。”

聞莺聽得噗嗤一笑,壞笑着看小五,然後對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喊,“我們在這裏!”

聞莺和小五跟着衙役很快就找到了出山的路,但山路崎岖又難走,一隊人趕了半天才在日落之前堪堪回到縣衙。

溫良遠正在大堂裏發脾氣,“去找的人怎麽還不回來!小五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拿你們全給他陪葬!”

一個衙役順毛般的遞上一杯茶,“大人,師爺吉人自有天相,你要往好處想啊。”

溫良遠有些頹喪的一把坐在椅子上,拿手掌遮住臉,“小五是我的恩人,他的恩情我一輩子也還不完,他來這裏是躲清閑的,可偏偏青山縣三天兩頭出事……”

溫良遠說着說着聲音就有了哭腔,小五立在門口,身形僵了那麽一下。聞莺站在他身旁,聽得也是心裏極其感慨。

身後的衙役故意沒通報,是想看熱鬧。如今見溫良遠一哭,忙不疊地在門外喊,“大人,師爺回來了!”

溫良遠把臉從手掌中擡起來,看見門外立着的小五,婆娑着雙眼愣住了片刻後,沖過來抱住了他,哭哭啼啼地說:“那麽高的地方你也敢跳,你以為那是咱家屋頂啊!”

小五擡起一只手,象征性的拍了拍溫良遠,“不會死在你這裏的。”

溫良遠炸毛的從小五懷裏跳起來,“哪裏都不準死!”然後繞着小五左右看了看,“沒傷着哪兒吧?”

溫良遠繞着小五走,這才看到聞莺,抱歉的對聞莺說:“小四,你也還好吧?”

聞莺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裏難得地沒有想歪,現在見溫良遠這麽問她,抿抿嘴唇笑了一下,垂垂眼說:“我沒事,大人,我先回去休息了。”

聞莺說完轉過身,擡起眼看了看将暮未暮的天幕,小五告別了溫良遠走過來,察覺到了聞莺的低落,問:“怎麽了?”

聞莺搖搖頭,“突然有點想家。剛剛溫大人抱住你,我覺得很羨慕你,有一個人為你的生死那麽擔心,因為你出事而感到傷心,多好啊。”

小五猶豫了一下,拍了一下聞莺的肩膀,“墜崖之事你家裏人知道定然也會擔心,所以……回家去吧。”

聞莺踢着路上的石子,又輕輕搖了下頭,不再吭聲。

夕陽打在前面的路上,小路被映的紅彤彤的,小五走在她身邊,步子很輕。聞莺突然停下,抓了下小五的袖子,擡眼看他,“謝謝你,認識你很開心。我大哥告訴我,一起經歷過生死的朋友感情會更深。那……我們經歷過生死,算是朋友了吧?”

“嗯。”小五點了點頭。

聞莺眯着眼睛笑笑,小五的眼睛也彎下來,嘴角上揚了一些。

那天,有很絢爛的晚霞,映得天邊像燒了起來。小路周圍是沒有修剪過的萬年青,聞莺站在同樣被染紅的小路上,看着對面難得微笑的人,突然有了一種想要靠上去的沖動。

回到住處,聞莺一挨床就睡着了,第二日直到日曬三竿才起來,剛走出門伸了個懶腰,就有小厮來通報,說是大人今日在正廳設宴,慶祝小五和她死裏逃生,請她過去。

席間除了溫良遠和小五,還有三個體型彪悍的衙役,一個是孔大,另外兩個她不認識,但看着很兇就對了。

聞莺入了席,溫良遠率先舉起酒杯敬了她,“小四,我溫良遠要先向你道謝,壽宴那天,你誤打誤撞救了溫某一條命,又幫我們捉到了兇手。前日還因為兇手險些喪命,若不是溫某強留你在縣衙,你也不會有性命之災。但溫某并無惡意,只是看你孤身一人在外讨生計,不免心有戚戚。如今兇手已捉拿歸案,今日敬了小四你這杯酒,去留随你。溫某先幹為敬。”

聞莺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面前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被那烈酒辣得直吸冷氣。咂了一嘴,緩了緩才回溫良遠,“溫大人別這麽說,能認識大家也是我柳……我李四的福氣。”

溫良遠難得破費,從天香樓叫了一桌子菜,聞莺敞開了胃吃得十分歡暢。

席間,孔大問她,“李兄弟,你當真要走啊?”

聞莺嚼着肉,含含糊糊的點點頭,孔大接着問,“李兄弟離了縣衙要去哪裏?還在青山縣不?”

“還沒想好,就想四處走走看看,散散心。”

挨着孔大坐的一個衙役插話,“哎呦,李兄弟你自己一個人怕是有些危險啊。你看你這副身板,出門在外沒個伴兒,怕會受欺負。還是留在縣衙吧,雖然月錢不多,但也餓不着肚子。”

聞莺不認識他,只好問孔大,“孔大哥,這位兄臺是……”

不等孔大回答,那個衙役先一步說:“我叫孫二。”然後又指了指旁邊一位默不作聲吃肉的衙役說,“他叫張三。我們兄弟三個以前是在青山縣做屠戶的,現在專職保護大人。”

聞莺默默地掰了掰手指,孔大、孫二、張三……她又随口胡謅說自己叫李四,聞莺額前刷過三道黑線,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溫良遠對她的名字那麽感興趣,為什麽小五問她,是不是真的叫李四。

聞莺向孫二和張三打過招呼,撞撞坐在自己身邊的小五,“喂,你大名叫什麽?”

小五正低頭噙了一口酒,木着臉說:“王五。”

聞莺一口菜噴了出來。

“你為什麽不叫王四?”反正是個假名字……

小五很鎮定,放下酒杯,自然的說:“名字有如身體發膚,同樣受之父母,是不能随便改的。”

“……”聞莺心裏默默豎起大拇指,大哥,你強!

一頓飯下來,溫良遠自顧自抱着酒杯把自己灌醉了,孔大、孫二和張三架着溫良遠把他送回了房。

聞莺哭笑不得地看着手舞足蹈、抱着酒壺不肯撒手、引吭高歌的溫良遠,對小五說:“溫大人真是個好人。”

小五負手站起來,“就是有些傻。”

聞莺笑,兩人一路回了住處,聞莺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又将院子清掃了一遍,把床榻歸置地整整齊齊,床上的被褥也都疊好收進了櫃子。

把所有的都整理好,聞莺舒了一口氣,打開院落的大門,又回頭望了望,心裏不免有些感慨,這裏是個好地方,只是自己沒有理由留下去。

雖然溫良遠摳門得要命,卻是個願意拿真心與你相對的人,如小五所言,溫良遠是有些傻,但能在紛亂的大千世界中恪守本心、不變初衷,當真是不容易。

聞莺又看了看隔在兩個院落中間的那堵牆,在青山縣經歷了一場生死,死裏逃生、酣暢淋漓地睡了一大覺後,聞莺覺得自己沒有那麽恨爹、恨那個人、恨柳聞月了。

人各有命,也許她的命,就不應該在那深宮庭院裏。

關上了吱呀的木門,聞莺走下臺階,看着隔壁緊閉着的大門,站在大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也沒敲下去,剛剛轉過身卻聽得身後大門被人打開。

聞莺回過頭,小五正站在門口,看了看聞莺肩膀上背的小包袱,問:“要走?”

聞莺點點頭,小五走出來關上門,“我送一下你。”

是快要日落的時候,縣衙裏沒瞅見幾個人,聞莺和小五一路沉默地走到門口,守門的衙役問了聲師爺好,直接就開了大門。

跨過門欄,聞莺笑着回過頭,對小五揮了揮手,說:“後會有期。”

小五負手站在門口,一副教導她的樣子,板着臉說:“出門在外,若是不回家,就一個人當心些。”

“嗯,”聞莺點點頭,沖他吐吐舌頭,嬌俏地說,“再見。”

聞莺說完,走下縣衙大門前的石階,迎着夕陽走在青山縣的大道上,晃着自己的小布包袱蹦蹦跳跳地去買了串糖葫蘆吃,心想,活着真好。

小五站在青山縣衙那塊牌匾下,看着前方已經跑遠的背影,立了片刻返身回了縣衙。

夜。

“主人,人活着回來了。”

“一群沒用的廢物,”男人從書桌前擡起頭,“案子結了嗎?”

“結了,成家那老二吓傻了,直接就認了罪。”

“以後別找沒腦子的人做生意,”男人輕笑,“關西那邊再找個人接生意,青山縣那邊繼續盯着,找個機會,別留痕跡,給老子把人除了。”

“是。”侍衛應着,“主人,新去衙門的那個小子,要不要查一下?”

“不用麻煩,如果礙事的話,一并殺了。”男人邊說,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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