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風雨驟起(6)

等丫鬟都走遠之後, 皇後才走過去立在肖随旁邊,月色朗照, 映着下面的一彎湖泊,清心亭建在清心湖之上, 夜風吹來, 水面蕩起漣漪, 一圈一圈散開來, 把湖中月亮的倒影都打散了。

皇後徐徐開口, “聽說要成親了?”

“是。”

“是柳家的姑娘?”

“是。”

“早前兒聽蕙妃提起過,性子鬧騰,但人不壞。是個好姑娘。”

“是。”

皇後看向肖随, “五哥,你是真心要娶柳姑娘的麽?”

肖随愣了愣, 才颔首說:“是。”

皇後輕笑,“怪不得了, 你素來明哲保身,我起先還起疑,你怎麽舍得和皇上搶女人。”

肖随疑惑的看向皇後, 皇後淡淡的笑,“開始我也不知, 皇上在夢裏叫過她的名字。後來我問了蕙妃,聽聞他們兩情相悅,但柳相不肯。”

肖随想起聞莺曾經跟他提起的那些往事,不由心中了然。

原來她一開始想嫁的……竟然是皇兄?還逃了自己的婚, 為了以後能嫁給皇兄?

他想起在陳老伯家,她高燒不醒,扯着自己喊娘,嚷嚷着要嫁要嫁,是要嫁給皇兄?

她怕不是瞎了眼了。

皇後見肖随不說話,笑道,“你難得如此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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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随回過神,擡眼看面前的人,抿抿唇,“皇兄待你好嗎?”

“五哥現在才來問我這個,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肖随垂眼,倒是皇後自然許多,“沒什麽好不好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各司其職。”

皇後說完,越過肖随往亭子的另一邊走,“天色晚了,皇祖母怕還等着王爺呢,本宮便先告辭了。”

“霓練……”

皇後頓住,沒有回頭,只是輕輕的說;“五哥,我沒怪過你,當初你問了我,要不要随你走,可我選了入宮。你從沒應承過我要做皇帝,可我從小就被告知會做皇後。我無法為你舍棄,我不能、也不會放下楊家的榮寵和未來、抛下一切跟你走,我始終無法如你一般灑脫,所以你選了走,我選了入宮,這是我們兩個人的選擇,我不後悔,希望你也一樣。”

皇後說完輕輕的邁下石階,肖随看着她的背影,從懷中掏出玉簫,輕緩地吹起那首曲子,皇後的步子停了一下,卻到底沒再轉過身來,在夜色中越走越遠。

肖随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她。

那是個初春,夜風很涼,父皇仙逝不久,她穿着白色的披風策馬來找他,卻只是到了王府門口,交給他一首曲譜。

他拉住她,又問了她要不要随自己一起走。

她卻搖了搖頭,笑着對他說了句再見,便又上馬頂着寒風跑走了。

他站在王府門口,看着那抹白色越來越遠。

其實她穿紅色最好看,紅衣烈烈,紅顏勝雪。

楊叔曾經感嘆,自己的這個女兒錯在沒生為男兒,可惜了一腔豪情。

肖随凝視着已經沒有了人影的夜色,輕輕放下嘴邊的玉簫。

父皇的喪事一過,他便交了兵權,離了京城。再沒回來過。

一晃……已經這麽久了。

肖随在清心亭停了好久,有暗衛來尋他,說:“王爺,柳相說想見你。”

“不見,”肖随擺擺手,“告訴他柳小姐平安無事,我沒救錯人,也不會悔婚。明日我便啓程回青山縣。”

“是。”暗衛領了命去了。

青山縣。

聞莺抱着痰盂吐得膽汁都出來了,溫良遠幫着聞莺順背,“那羅天青開得什麽藥!我去找他算賬去。”

聞莺忙拉住溫良遠,“溫大人,我沒事。”

溫良遠倒杯水給聞莺遞過去,聞莺有些抱歉的說:“溫大人,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溫良遠擺擺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聞莺一口水嗆住,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以前沒見你對我這麽好,現在倒是這般自然地提起來了。

“那個……小五什麽時候回來啊?”

溫良遠不高興了,宛如被踩到了尾巴的小貓兒,“你管他什麽時候回來幹嘛?你怎麽老問他呀?”

難道老子對你不夠好嗎!

“……”聞莺理智地裹緊被子睡覺了。

溫良遠在她耳邊叨叨,“小四啊,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兒啊,你看今天送過來的飯你又沒吃。你這幾天都沒吃多少東西,你想吃什麽啊,明天我去給你買。”

聞莺打個哈欠,“我想睡覺。”

“那你睡。”溫良遠笑眯眯地看着她。

“溫大人,你也該睡了,你明天一早還要處理公務呢。”

溫良遠拉長臉,“小四,你怎麽可以趕我走呢?”

“……”

暗衛生怕路上再出什麽岔子,一路把小五送了回來。又顧忌着他的傷,行程自然就慢。

小五到青山縣已是兩日之後,聞莺正對着一碗散發着香氣的雞湯唉聲嘆氣,小五擡手屏退了侍從,推門正說進去,聽見溫良遠的聲音傳出,“小四,喝一點兒吧?”

“不要,”聞莺苦着臉,“會吐。”

“羅天青說了,今天的藥服完,毒就清完了。不會吐的。”

聞莺還是不肯,鼓着嘴巴搖頭。

小五這才推門進去,聞莺看見他,眼神雀躍了一下,很快又低落下去,倒是溫良遠比較高興,把雞湯放下跑過來,“事情都解決了?”

小五點點頭,越過溫良遠走過去,在聞莺床邊坐下,“為什麽不吃東西?”

聞莺撇撇嘴,“惡心,吃不下。”

“想吃什麽?”

聞莺搖頭,只是望着他,“你去哪裏了?”

“有點兒急事。”

“哦。”聞莺應了一聲,有些失落的低下頭。

溫良遠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正要插話,孔大慌裏慌張地跑進來,“大人不好了!那女賊,在獄中服毒自盡了!”

秦雨時歪頭靠在牢房裏黑黢黢的牆壁上,眼睛閉着,神态極其安祥,仿佛就是睡着了。

獄卒打開牢門,謝獨輕輕走進去,手指探上秦雨時已經僵硬的側臉,“就是對你發了點兒火,怎麽就不等我來接你呢?爺爺都已經同意了。”

謝獨說着俯身要抱起秦雨時,臉頰貼了貼她的,“我們回家吧。”

有白色的一角從秦雨時懷裏露出來,謝獨拿出來。

“謝獨,原諒我要食言了。

我是個女娃,出生起就不受娘親待見,家裏窮,還養着弟弟,一次早集,娘親說要去買魚,便将我扔在了路邊,再也沒回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躲在屋檐下瑟瑟發抖,卻固執地不肯離開早集,我怕娘親回來了,找不到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那次,雨也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有個男人走過來問我,願不願意和他走。

我問他能不能吃上飯,他說可以。我便同他走了,喚他家主。

他養我做了個影衛。

可我卻日日夜夜都能夢見娘親,夢見那場不會停的雨,和躲在雨中別人家的屋檐下,連淚水和雨水都分不清的我。

所以我一直都讨厭雨天,自那以後,我再也沒哭過。

那年我七歲。

我開始跟着一群男人練武、打架,我特別努力地習武,因為只有練得好了,家主才會笑眯眯地走過來,拍拍我的腦袋。

我是那群影衛裏唯一的一個女孩,家主說從我的眼中看出了孤獨和執拗,所以他領了我回來。

家主對我算是好的,還特許我可以和家裏的少爺、小姐一起去學堂,念念書、寫寫字。可是我知道,我只是個影衛,終歸沒有小姐的命。

從來沒人像你這樣,會對我說,要穿漂亮衣服,不要多喝酒,要多曬曬太陽……

沒有人會心疼我,所以慢慢地,我也忘了心疼我自己。再後來,我就忘記了疼是什麽滋味,不過是活着而已。

也從來沒人會像你一樣,替我認罪,不問緣由地照顧我、幫助我。

記得第一次來初潮,沒人告訴過我這些,我當時吓壞了,以為自己要死了。抱着肚子躺在床上痛的死去活來,可第二日我發現我還活着。

一直以來,我都習慣不被人照顧,我受不了別人對我好。

那天的雨真大,那天的藥真苦,但那時候的你,讓我一想起,心裏就像被針紮。

因為我秦雨時,注定要不起那麽美好的生活。

謝獨,你真傻。

我從小被當影衛訓練,總是在夜裏活動,很少見光,就連我的身份,也是見不得光的。

十年下來,我已經忘了我刺探了多少情報,掌握了多少機密。但我已經麻木了,麻木得覺得我這輩子就這麽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老得使不動輕功,然後家主就會賞我一顆藥,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我知道的那些,不容于世。

哪怕,那些情報,多數我都已經忘了。

我已經習慣穿着夜行衣,聽家主的命令,這條命,本就是家主給的,總歸是要還給他的。

謝獨,你是我遇見的最好的人。

我那麽那麽喜歡你,可是,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做媳婦兒,因為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我支配不了。

我知道你還恨我,恨我殺了你的五哥,但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麽。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向來只聽命令,不問緣由。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說實話,那一刻,我害怕極了。拔出劍的時候,我的手在顫抖,但好在,這是我第一次殺人,也是最後一次了。

人生注定一死,我無法懷抱着殺了人的歉疚,離開你,回去繼續為家主賣命。

謝謝你謝獨,謝謝你讓我終于有勇氣,結束這段已經了無生趣的人生。

雖然這段人生,遇見你後,似乎剛要開始有趣。

謝獨,我真的好喜歡你,如果有來生,希望遇見你的時候,我秦雨時是自由身。我們去做雌雄怪盜,白日裏是恩愛夫妻,夜間去劫富濟貧,然後喜滋滋地走在大街上聽人們誇贊我們。

可是,今生不可以了。

忘了我吧,找一個足夠和你相配的女孩子,知書達理、溫柔大方。會穿很多漂亮衣服,可以陪你曬太陽。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這首詞的意思真是不好,但似乎就像是我和你的結局,我們終究不能像燕子那樣雙飛而去。

謝獨,好好活着。就當,是為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我對不起你們。

秦雨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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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會很甜的~請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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