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山二虎(8)

“皇上, ”張宏順匆匆進來通報,“寧親王說有要事求見。”

肖郓正煩肖随煩的不行, 又趕上正見着幾個大臣商量興建水渠的事,連連揮手, “讓他等着。”

張宏順難得沒聽話, 依舊杵在那裏, “皇上, 寧親王說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十萬火急?

肖郓皺皺眉, 當年他領兵作戰,連捷報都懶得傳回來,更別提什麽十萬火急的軍情了, 就連他身負重傷、沾染惡疾,也是在他回了京之後才知道的。

在肖随眼裏, 從來就沒有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

可能是來找他要人?

肖随從來不在面子上和他過不去,就算是要人也不會驚動他, 一輛馬車半夜就把人拉走了,雖則他交待了侍衛嚴查寧親王的馬車,可他的五弟素來法子多得很, 從不會正面與他沖突上。

肖郓想着神色凝重了些,“讓他進來。”

張宏順支支吾吾的, 繼續轉達肖随的意思,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幾個大臣,“寧親王說,還請您屏退左右。”

肖郓和肖随杠上了, 管你十萬火急!

麻痹老子才是皇帝,鬼才聽你的屏退左右,老子就不屏退,你愛禀告不禀告!

底下的幾個大臣見肖郓臉色差了起來,紛紛有眼色的告退了,肖郓剛回過神來,說誰都不準走,可一眨眼的功夫,站在殿下的人全退了出去。

張宏順引了肖随進來,當真聽話的又把一屋子宮女太監全領了出去。

肖随進去後剛站定,連禮都沒來得及行,只聽肖郓鐵青着臉說:“五弟的面子可是越來越大了。”

肖随不痛不癢的回,“是皇兄擡舉臣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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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郓冷笑,“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說來朕聽聽。”

“臣弟是來求皇兄一件事的。”

“五弟也有用得着求朕的時候?”

肖随沒理會肖郓的諷刺,施施然彎了下腰,恭謹的抱拳對肖郓說:“臣弟想拿一樣東西,換柳家全家性命以及……柳聞莺。”

肖郓聽着,心裏不知為何突然開始不安起來,逼自己在龍椅上坐定,“五弟口氣不小。”

“比起柳相一枝獨秀,皇兄怕是更想除掉臣弟吧。”

肖郓笑起來,“五弟想拿自己的命來換柳相一家?”

肖随從懷中掏出一個長長的錦盒,殿內沒有別的人,也沒人将錦盒呈上去。

肖郓壓住心理強烈的不安,從龍椅上站起,奪步而下,拿過錦盒,閉了閉眼才敢打開。

能比肖随的命更拿得出手的……

肖郓不敢想。

錦盒裏是一封聖旨,時日放得有些久了,顏色褪去的淡了些。

肖郓“啪”的一聲又把錦盒合上,“老五,你究竟想做什麽!”

“拿父皇留下的聖旨,換皇兄永享萬世太平。”

肖郓拿住錦盒的手不免有些顫抖,複又把錦盒打開,定了定神,才拿出聖旨撣開來看,掃了幾眼臉色已然全變,手掌握緊攥成拳頭,死死抓着聖旨的一角,手面上青筋暴起。

偏偏肖随還是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樣子。

肖郓近乎咬着牙說,“朕在這龍椅上坐了五年,當了五年皇帝,現在你又來告訴朕,這一切都是你施舍給朕的麽!老五,你可真夠本事!光假傳聖旨這一條,朕就能殺你千百回!”

“皇兄,臣弟假傳聖旨,固然死罪。可昔日臣弟麾下的舊部大都在京城擔當要職,就算臣弟沒有兵符,一聲令下,逼宮圍城也不是什麽難事。況且又有父皇的聖旨在手,”肖随直視肖郓,“臣弟想要皇位,名正言順,啜手可得。”

肖郓面色慘白,只是如困獸般狠狠地看着肖随,“為什麽?”

“皇兄比臣弟更适合坐擁天下,臣弟只是讓賢而已。”

“老五,”肖郓看着他,“老五啊老五,你真自私。父皇突然重病,臨終前召你在養心殿內,天下人都以為你已是內定的太子。可你收了父皇的聖旨,卻又假傳聖谕說立我為帝。你何時問過朕的想法!憑什麽就這樣替朕決定一生!”

肖郓說着一拳揮向肖随,肖随并沒有躲,被肖郓一拳打中側臉,“皇兄說過,想龍袍加身、澤被萬民,臣弟卻只想尋一方樂土,過自在生活。”

“呵……”

肖郓大笑,“歸根結底都是你讓的!朕不稀罕你施舍的東西,你想要拿回去好了!肖随,你想過霓練麽?若她知道,你是為了不想做皇帝才放棄她,她會如何?”

“我沒有放棄過她,我本以為她會随我一起走。但她告訴我,她覺得嫁你也不錯,要入宮為後。她已是你的皇後,希望你好好待她。”

“混蛋!”肖郓又是一拳打過去。

“三哥。”肖随還是那樣站着,突然這麽喊住他,面色平靜,眸內深沉。

肖郓不由愣了愣,自他登基以來,再也沒聽過有人喚他“三哥”。

只聽肖随又道,“臣弟知道你一直視臣弟為眼中釘,卻又礙于皇祖母動不得臣弟。臣弟願背負謀逆罪名,再不會威脅到三哥的皇位。從此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肖郓負手背過身去,并不說話,肖随又說:“從此以後,寧親王肖随,便是奸臣賊子,這道聖旨也任由三哥處置,臣弟願替柳相背上這個罪名,從此再不進京。而三哥,會是唯一的王者。”

“你威脅朕。”

“不,臣弟只是在和三哥做交易。”

“不惜背上一生的罵名,遺臭萬年,也要逼朕做交易,”肖郓回頭看他,“若朕不允,你當如何?”

肖随平靜地站在那裏,一字一頓的吐字,“逼宮、謀反。”

“哈哈哈——”

肖郓大笑,“你明明已經查出了楊家,卻還拿着父皇的遺命來找朕談條件,老五,你自幼顧念舊情,真當朕會信你謀反不成!”

“三哥若不信,可以試一試。”

肖随的神色平靜到可怕,肖郓按按突突跳的額角,“為了柳聞莺?只是為了柳聞莺?你當如此?”

“是。”

劍拔弩張的氣氛停頓了好久,窗子被關的嚴絲合縫,肖郓覺得胸口憋了一口氣,透不過氣來。

“值得麽,老五?”肖郓的語氣低了下去,“你若是想做皇帝,當初便直接做了。”

“為了她的話,是值得的。”

肖随的語氣更顯平淡。

肖郓冷笑,“為了霓練不值得,為了她便是值得的?”

“皇兄不必再提當年的事情激我,她與霓練也不是這般比的。我說過,我從未放棄過霓練,只是那時候不懂。”

柳聞莺……

時間一點一點劃過,久到肖郓覺得窒息,才握緊拳頭,指甲狠狠掐進肉裏,長呼一口氣說:“朕需要時間想一想。”

肖随走後的很長時間,肖郓都站在養心殿的大殿上發呆,自幼不管是父皇還是皇祖母,都寵愛老五更甚于他。

他們兄弟一共五人,皇後早逝,并未誕下嫡子。他和老五也自幼喪母,老五又是最小的那個,便格外招人疼。

幼年懵懂時,他想過做皇帝,後來懂事後,他便再也不敢去想。因為他知道不可以。父皇中意老五,誰都看得出來。

只是偶有一次醉酒,同老五講了自己的抱負,他說他想要這萬裏河山盡收眼下。

第二日他憶起來,悔得不行,好在老五仿似不記得他說了什麽。

他上頭永遠壓着一個風華絕代的五皇子,他只能把所有的想法都憋在心裏,裝作自己對什麽、對誰都不在乎。

因為在乎了又有什麽用?

他本來就一無所有,在乎了也什麽都得不到,倒不如幹脆不在乎。

父皇駕崩那晚,單獨召見了老五,所有人都以為大勢已定,五皇子必是新主,可是他卻稀裏糊塗地被推上了龍椅。

一晃五年,他高高在上,勤勉克制,因為他一直覺得龍椅上的日子就是一場夢,是上天賞給他的一場夢,他不敢松懈,生怕一松懈,上天就會把這段夢收回。

大婚的那天,他揭下皇後的蓋頭,看到楊霓練那張淡漠的臉,喝了合卺酒後,隔着朦胧的燈光,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皇後對他喊,“五哥。”

他被氣得拂袖而去。

再後來就是遇見柳聞莺,越來越少有人會那樣純真無邪的對他笑,眨着大眼睛毫不避諱的看着他。

喜歡上,或許只需要一眼。

打那之後,他尋了由頭便會去柳家坐坐,可卻只在柳埕的婚禮上見了她一次。

柳權那個老狐貍察覺後,每次都會搬出各種理由來搪塞他。

可他以為的自己最刻骨銘心的喜歡,第一次用盡心機想要去得到的女人,卻還是一次次被自己放開。

一次是為了新政,那天早朝,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就這一次,他日後一定會想法子把她留在身邊,給她最好的一切彌補曾經的過錯。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彌補,老五拿出一道聖旨,讓他拿她來換皇位。

肖郓擡眸看了看面前的龍椅,走過去輕輕的把手掌附在上面,十年一覺揚州夢,可這個夢,他還能做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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