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素節大人凝結起的結界，像無數的光線交織成的一片。

李子文向前走了幾步，示意我和浮生退後。這時的浮生，已經感覺好多了。他是否安好，我能開出來的。浮生是妖怪，這些傷若是放在往日，也只有我瞎操心的份。只是因為一時間靈力消耗了不少，才會有之前的狼狽。果真，他休息了幾分，精神就全回來了。

真不是我瞎說，或者我高估浮生的本事。只要一聽見他又開始瞎說那些損人的話，便能知道他真正是一切安好，并且心情愉快。

“李子文，你可不要忘記自己現在不是神官。什麽風頭都掙了去，小心壓死你。”浮生開始他的浮式幽默……他一手把劍執起，另一手攙扶着我，我像樹懶抱樹枝一樣挽住他。如今我還能站着，全都是因為靠着浮生的支撐。

“說這麽大聲就不怕撕裂了傷口？你都不怕死，我又何懼。”李子文回他。

“呵，說得你很有把握似的。”浮生笑了笑，“去吧去吧，你死了之後，我會以山神廟最高的待遇超度你的。看你這滿身瘴氣的，說不定陰司才不肯收你。”

“那我是不是要謝謝浮生大人的這番恩情？”

“那是自然，把你李家快快撤出我的村子，便是最好報答。”

“古語雲，施恩不忘報呦，浮生大人。”

“我們不算是人類，要按妖界的那些古語的話，這麽大恩，至少也回我幾顆內丹做報恩吧。”

“好了你們倆，再瞎說下去，我就撐不到看結局了。”我略有些炸毛，雖然說李子文用靈力幫我止住了血，傷口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但是生命的一分分逝去，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的。如今這些精神奕奕的感覺，不過是生命最後要唱的一支歌謠，所謂的回光返照。

不過，他們兩個這樣瞎扯，還對不對得起對手啦。

“那就不瞎說了，放心去吧，我答應了幫你收屍，就一定會做到。”浮生開玩笑還牙口裝作很認真的樣子，可誰都看得出他就是在圍觀的表情。

接着，李子文轉身，手持一把長劍。李子文方才和素節大人打鬥不算很長時間，消耗的靈力也恢複了不少，但是素節大人凝結結界卻費了好多靈力，這一戰，的确是有些看點。

其實這樣想來，我有些懷疑，素節大人把全部的靈力都押在了這個結界上。說不定一破這結界，就會傷了素節大人全部的靈氣，他便會消失在着天地間。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來讓我們替他決定，還要不要繼續撐着這個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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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真是累了，只不過是我們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便如此。活着讓他感到絕望，死了又有壯志未了不甘心。

一個人啊，只有在他絕望、感到身心疲憊的時候，才會希望有人能決定他的未來。

如今，曾創造了這無比輝煌的素山神廟山神素節，便是如此。

李子文騰空躍起，劍氣萦繞着他像是躍進了陽光中一般。當他的劍刃解除到素節大人的結界時，無限的光向四方崩射。

我不知道李子文能承受多少，所以當我一看見竟有如此之大的光芒時，我便想沖出去拉住李子文。不知道他能承受多少，我半分也不希望他是一命相拼的。李子文認定了向李家下詛咒的妖怪，和桃源有關，說不定就是素節大人。那麽，他定會拼盡全力去毀了這個桃源。

“不要去。”浮生用手擋住我的眼睛，另一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腕。我無力掙脫他，此時，生命的流逝已經讓我依靠着浮生也不能站穩。我已無法獨立行走，甚至想去拉李子文而走的幾步也是搖搖晃晃。我便只能聽着浮生的話，全憑他的安排。

“你和南安，真的好不一樣……”浮生的話在我耳邊萦繞着，我感覺現實像夢又真實，“南安少會憑着感情行事，也不會魯莽地橫沖直撞。”

我只是默默聽着，沒有發聲是因為我怕多說一句，生命最後留給我的時間便越來越少。

“你卻總是憑着自己的感覺走，這樣會讓你很吃虧，也熬了不少苦頭，但是你還樂在其中。這樣的你，正是我喜歡的，最真實的你，一個有委屈就會哭出來，高興的時候就笑得喪心病狂似的你。”浮生的話，呢喃着，是情話，卻又為何說得像訣別一般。

我依舊沒有回答他，這次是因為我不知能說些什麽。我面對着浮生，臉頰蹭到他柔軟的衣服，看不見李子文和素節大人的厮殺。

不忍看，更不願意看。我自知李子文和我們的立場不一樣，他是驅妖師，而我和浮生原本應和素節大人在一起的。李子文和素節大人厮殺，對李子文來說，是一個救李家的方法。但是若我和浮生與素節大人厮殺，對于我們來說，卻是大逆不道的。我的心裏，背負着不忍。我不願意看見，任何一方受到傷害。可又不得不如此。

那如今看不見，正是好極了。反正，我如今漸漸失去意識，浮生的聲音近在耳邊，我卻要集中全部注意去聽。這樣使我，連戰況都聽不見了。

“浮生啊……”開口說話這樣的動作也令我很疲憊，視線早已模糊，我便把眼睛閉起，“能不能告訴我……”我想通過浮生，知道李子文和素節大人如今戰況如何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誰贏，可我想知道結果，不想帶着牽挂死去。

哎哎，怎麽會沒有牽挂呢。浮生……浮生還在啊。他和山神廟，還有我的家人，我的村莊，怎麽會沒有牽挂呢。

“不知道呢。”浮生靠在我肩上，輕聲地說，“看來李子文只是嘴上說得厲害，我要去幫他。”

“我可以照顧我自己的。”我喘着大氣站起，踉跄了幾步。“你去吧，這是注定的……”我背過去，擦掉自己眼角的淚。

注定的，我們殺不了素節大人，但是可以和他——同歸于盡。

注定的，我們三個人來，卻不能三個人回去。

所以，我不會強求他，因為我懂他。

所以，“你去吧，我能理解的。”這——都是我們的宿命，從相遇就注定了，可我無悔這相遇。

和他的重逢，是隔着繁華相見的，似夢似仙，足矣我不悔此生。

我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我怕這是最後一次看見浮生了，怕我死，更怕他離開。

在我迷迷糊糊的那段時間裏，李子文果真是不能憑着凡驅破素節大人的結界。李子文和素節大人都不同程度上受傷了，這個可以看出來。李子文所在的地方，已經有一圈的血跡。而素節大人的衣服上，也是血跡斑斑。怨心在素節大人的背後，我看不清她的目光，但也知道她是十分心焦的。素節大人絕不讓怨心幫忙，他們像一對自找的苦命鴛鴦。

浮生向前一步，把李子文推至身後。浮生的臉上還帶着笑，“李子文，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山神廟自己的恩怨，要由自己解決。素節大人是我家山神，怎麽樣還是容不得你傷害他。”

浮生又轉向素節大人，之後的談話，我便聽不清了，只是見素節大人有開口，浮生的頭發在微風裏飄了飄。

之後，殊死決鬥——

當我看見那個結界快要破裂的時候，浮生和素節大人分明是要支撐不住了。他們的鮮血在地上混在了一起，那是他們之間的牽絆，關于恩和怨。

我知道，當結界消失的那一刻，浮生和素節大人都将會耗盡自己的靈力，同歸于盡……

如今，我為什麽還要壓制着自己的感情呢？我是浮光，這個不可否認。但是我也是南安啊——我想和浮生一起死。

在人間不能結為連理，那麽到了陰司，也讓我們一起走黃泉路吧。在三生石面前許下海誓山盟，以孟婆的湯做交杯酒，滿川的曼珠沙華似一道紅毯。至于來世，我不作任何期盼。因為這一世已經別無所求了，足夠了。

“不——”我恨不得以我最快的速度抱住浮生。數百年前，南安、浮生、素節大人，我們三人不是一直都并肩作戰嗎？那麽，如今，我們一起同歸……會不會才是最好的結局。

我踉跄着想過去，想去到他的身邊。可李子文卻在第一時間拉住了我的手腕。

“放開我……”這是我的第一反映，為何還要在這個時候拉住我呢，若說這是天譴，我也願意奮不顧身。

“他也不願看見你如此的。”李子文看着我，我的眼睛始終看着浮生的背影，直至李子文用手掌擋住我的視線，我竟無力去反駁。“浮生吩咐我的，他不希望你會太傷心。”

這樣啊……

這短短十米，會不會就一生都過不去了。

短短十米，将我和浮生隔開生死。再次有緣無份，青燈下的嘆息又有誰會去聽。

傾聽的人，如今，那麽近，那麽遠。

注定了的……

我還傻傻地故作堅強，因為我不希望浮生看見我難過的樣子。其實我也是将死，等他一逝，生死相依。

可等待那些刺眼的光在瞬間膨脹又散去——我的眼淚終于決堤……

作者有話要說：

☆、夢與現實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