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遲疑
張嬷嬷原本被孟夫人臨終托孤時心中很是感激孟夫人的信任,也發誓要照看好柳意之。只是柳意之從小兒就安安靜靜的,是個省心的孩子,年紀又小,又沒誰能在柳意之身上使絆子,故而孟夫人臨終托的孤托到她身上的擔子是極輕的,橫豎柳意之房裏的下人也多,但凡要做個什麽事兒在她那兒也就是動動嘴皮子事兒。橫豎她一張口兒,就有人去忙活,她自然樂得清閑。
這麽着的時日一久,當初被孟夫人賞識和孟夫人那句“你是我信得過的,要好好照看吾女”牽扯出來的感動之意早已經煙消雲散。她本來是個忠厚老實的,是真心想要照顧柳意之的,只是因着近年來的日子着實過得舒坦,又常常有別人樂意奉承她,她也就托大起來,自以為是個人物,又和別的婆子在一處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故而才有經常虧空柳意之首飾的事情。
前兒她賭輸了錢,本來是想和往日裏順走柳意之的某兩件不大起眼的首飾貼補家裏一樣,将柳意之小時候戴的一對兒金絲絞成的镯子順走。但當時和她一塊兒的婆子們等她等得急,她又急于想回本,無暇慢慢籌謀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柳意之放在庫房裏的镯子弄走,就打了那塊兒玉佩的主意。
因那是孟夫人除開嫁妝外唯一留給柳意之的遺物,也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物件兒,柳意之每月十五祭奠孟夫人都要用的,故而她不敢就占為己有,只想着拿出去先押在當鋪換些銀錢了等回了本贖買回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去。哪裏曉得當日她手氣極差,一晚上将銀錢輸了個幹幹淨淨,因此她未能及時贖回玉佩。眼看着十五就要到了,她心裏着急,這才在慌忙中被繡春聽了話去将此事大白于衆人之眼中耳中。
眼下張嬷嬷跪在下首,唯有瑟瑟地抖着那副皮囊低着頭,半點都不敢看衆人眼中的神色。柳意之見張嬷嬷那篩糠般的模樣兒,曉得她心裏有了懼怕,便用她那童稚的聲音淡淡地道:“媽媽莫怕,大哥不吃人的。”
她說話兒的時候柳璟正好回頭眸中含笑地看了她一眼,柳意之心中一暖,便也沖着柳璟笑。往日裏柳璟常常和她說的話兒便是“別怕,要是誰欺負了你只管和我說,我定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在孟夫人亡故後,她的父親柳明源很是傷心了一陣,他醉心于觀花賞竹烹茶煮酒,如道觀裏的道士一般修身養性,故而對府中的孩子并不十分照看,只是遵從祖訓請先生來坐館教導他們。後宅裏的事務自從孟夫人去後又回到了老太太手裏,萬事有老太太坐鎮把管着,他也十分放心。
只是老太太雖不曾克扣她什麽,卻放養着府裏所有的孩子,不管什麽事兒,只要不危及性命和柳家的利益,老太太都是放任不管的,只叫他們這些孩子自行應對。等到出了什麽差錯兒後,老太太才會讓人教導他們該如何行事最為恰當。
故而偌大的柳府裏,人雖多,和她最為親近的,唯有柳璟而已。常常來看她的是柳璟,和她一塊兒耍子的是柳璟,在她害怕時只叫丫鬟吱一聲兒就急忙趕來的還是柳璟。在那些個冷雨敲窗被未溫的日子裏,在那些秋風瑟瑟獨自臨窗寫字學畫兒認字看書的日子裏,因為曉得這府裏還有一個柳璟,她才覺着心底是有倚靠的。
柳璟轉過頭去又是那副嚴肅的模樣兒。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張嬷嬷道:“你可知罪?”
張嬷嬷身子劇烈地一抖,立馬就伏在地上磕起頭來:“大爺饒命啊!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碰了不該我碰的東西,我曉得錯了。大爺看在先前太太的份兒上,饒我一命罷!”
柳意之看張嬷嬷此時再無往日裏的那股子以下犯上讓她心中憋悶的神氣再無什麽說教的言辭,心中總算是略略稱心如意了些。她撇過頭去看柳意妍和柳意如,只見她們二人一句話兒也不多說,只做出虛心習學的模樣兒。劉夫人甚至都沒怎麽說話兒,她仍舊溫和地坐在那裏,顯得賢淑而有德行。
這些,本該是她所熟悉的場景,卻讓她感覺到陌生。柳璟半點都不曾理會張嬷嬷,只是語含威嚴吩咐閑夢和繡春:“把綠玉館裏的下人都叫進來。”
閑夢和繡春兩個半點都不曾耽擱地就出去。柳意之見張嬷嬷驀地停下了磕頭的動作,竟似有些絕望之意。她瞧着張嬷嬷面如死灰的模樣兒,便曉得她是想起了往日裏聽說的柳璟的綠君閣裏曾犯了錯兒的下人的下場。往日裏張嬷嬷的做派,柳意之曉得的一清二楚。畢竟張嬷嬷做事從來都不曾低調隐晦些,也從來都不周全。她是真不太曉得,柳府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眼下她頓了頓,急忙膝行至柳璟的面前欲抱住柳璟的腿求饒。柳璟低頭看着張嬷嬷像是看着蝼蟻一般,張嬷嬷的手還不曾碰到柳璟的衣袍,便被兩個下人拉下去按在将将被擡出來的春凳上。
張嬷嬷年輕時雖然貧苦,卻沒受過什麽大罪,她男人也因她争氣得了孟夫人的喜歡而對她格外尊重些,故而她長了這三四十歲,對那即将到來的杖笞恐懼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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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着急地想要掙紮着:“大姑娘,看在我奶了你好幾年的份兒上,求姑娘替我說情!”
柳意之看向劉夫人,劉夫人看着眼前這些,面色不動溫和可親,唇邊還含着笑兒,像是在看戲一般。只是劉夫人的手捏了一下她的,她心下稍安,便扭頭不願再看。
張嬷嬷登時怒瞪了雙眼道:“你們這些愛巴物兒,就曉得這時候落井下石!往日裏在我跟前兒還不是跟哈巴狗兒一樣?你們打量着降服了我你們就有了體面就打錯了主意!我是先太太給大姑娘的,你們算個什麽東西敢來動我?等你張姑奶奶翻了身,給你們一人一頓好嘴巴子再将你們都攆出去!”
張嬷嬷用的勁兒大,登時好幾個往日裏看她不管的下人一齊用力方才按住她。而張嬷嬷則不住地哭罵,她怕,是真怕。
柳璟皺眉道:“把她的嘴堵上。”
“唔唔……”被堵住嘴巴的張嬷嬷努着勁兒蹬着雙腿,被用力按住的她愣是動不得。她擡頭絕望地看着柳璟,她不能被攆出去。如果被攆出去,她家裏就少了進項,她和她家裏的人都會成為府上的笑柄。她男人也不曉得會不會像往日那般待她和和氣氣聽她張口抱怨責罵了。
柳璟冷漠而鄙夷地看着張嬷嬷:“你曉得你錯在哪裏麽?”
張嬷嬷口不能言,只是焦急而恐懼地看着柳璟。
“身為下人,什麽體面都是主子給的。你看意之年紀小就以為她不懂事兒就敢小看她敢以下犯上,此是其一。私自偷竊主子財物,此其二。聚衆賭博,此其三。”
柳璟居高臨下,輕描淡寫地說着這些話兒,渾身凜冽之氣中帶着威嚴,叫人不敢直視。
他繼續道:“別的事都是小事。你最不該的,便是以下犯上,不把意之放在眼裏。意之是主子,你就該敬着供着,她讓你往東,你就絕不能往西。她讓你醒着,你就絕不能睡着。你的一切,都是我們柳家給你的。你只是我家養的一條狗,卻妄想着咬你的主人一口,你說你該是不該?”
張嬷嬷搖了搖頭,額頭上青筋暴起,她頭上留着汗眼中糊着淚,努着勁兒艱難地養着脖子乞求般地看着柳璟,急切地又點點頭,表示她曉得自己的錯了。她希望柳璟能把她放開。
這般的景象是柳意之往常不曾看到的。張嬷嬷往日裏再是可恨,她也沒想過要這般對她。而對她而言,柳璟是最親近的,故而,她絕不會出聲阻止。
眼下柳璟像是看着蝼蟻一般瞥了張嬷嬷一眼,對着兩個年輕力壯的管事娘子道:“杖責四十大板,将她們一家子都攆出府去,不許再用。也和別家都招呼一聲,這是我柳家逐出去的下人。大家都看着,我們柳家向來憐老惜貧,只是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賞罰需分明。繡春揭發此事有功,賞五兩銀子。”
這幾乎是斷了張嬷嬷一家在京城的生路!張嬷嬷聞言頓時覺着天都塌了下來。
而管事娘子則在衆目睽睽之下,領着下人愣是将張嬷嬷打了四十大板。等到血水滲透衣物滴落在地時,板子都沒停,愣是打齊了四十大板方才讓人擡出去讓張嬷嬷家裏的人擡将出去。而張嬷嬷往日裏虧空的東西她一時拿不出便就此一筆勾銷。張嬷嬷家裏的人聽說張嬷嬷事敗,本來就想着往日裏得來的東西早就變成了銀錢賠不出來,柳家勢大他們惹不起,正愁着怕性命不保之時咋一聽張嬷嬷挨了四十板子他們被攆出去但不用再賠往日的虧空,反而喜出望外地對柳家人感恩戴德起來。
這廂料理了這些個事情後,柳璟便坐在柳意之的旁邊兒拉着柳意之的手柔和了眉眼笑道:“這起子下人,你稍微和善着些兒她們就打量着你好欺負,偷奸耍滑躲懶不說,還要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就該讓她們曉得曉得甚麽叫做規矩。”
柳意之看了看張嬷嬷被拖走的地方,心下有些悵惘之餘又有些快意。她轉過頭微微上仰對上柳璟含笑的雙眸,被柳璟拉着的手亦握住柳璟的手指緊了緊道:“還有先生那裏,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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