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謀殺

卻說柳意之自從那日出了綠卿小苑去拜見柳老太太等人之後,感覺三年的清淨日子過習慣了,便不大喜歡在那人多的地界兒呆着。

她一回了綠卿小苑,便往公儀簡身上撲:“先生,子持今兒可是被人欺負了去。”

眼中淚汪汪的模樣頗具有欺騙性。

公儀簡一手托住挂在他身上的柳意之,一手搖着折扇,斜了柳意之一眼道:“那些人還能欺負了你去?倒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柳意之的腦袋就在公儀簡的脖子處蹭了蹭,笑笑不語。公儀簡為人本就狂狷不羁蔑視世俗,什麽男女七歲不同席男女有別,在他眼中就是,那是個啥?和他有什麽相關?

柳意之深得公儀簡的真傳,在外頭就是一副端莊雅靜的模樣,在家裏就是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随心所欲。公儀簡看到如今的柳意之,心中也頗為感慨,想了許多別出心裁的法子來為難柳意之,用了近半年的時間,才讓她變成如今的模樣。

想來,這也還算得是……孺子可教也。

而柳意之則記得公儀簡所說的,所謂的規矩教條世俗禮儀都是人定的,由弱者遵從。有人定了那些東西,就有人游離于那些東西之外。是故人着實不應當作繭自縛。

轉瞬間柳意之腦海中閃現過這些過往,擡頭卻見公儀簡臉上笑容宴宴,她咽了咽口水,就知道,就知道後面肯定是不好的了。

果不出其然,公儀簡笑了笑道:“近來清晨甚好,難得的是外頭的蓮花開了,那一片片荷葉、芙蕖倒不怎麽樣,難得的是上頭的露珠。子持明日就去為先生我采一甕回來罷!”

柳意之:“先生,你好狠的心……”

公儀簡摸她的頭:“乖。”

柳意之低頭,憤憤地從公儀簡身上爬了下來,自己一個人出去傷心去了。公儀簡将筆墨紙硯等備好,正要作畫之時,卻見柳意之一個人側躺在外頭那青石上耍子,間或有兩只蝴蝶翩跹飛來,竹的青翠、蝴蝶的斑斓與少女的明媚混在一處着實美甚。

公儀簡筆一揮,便将此情此景畫将下來。

那廂柳意之一個人趴在青石上,嘟着唇,并不覺着清晨采露珠是個什麽刁鑽事,只是心中卻有了些心事。先生都不寬慰她了現在。若是以往說到誰誰欺負她,先生必定是會說:“先忍她,由她,找準機會弄死她。”

可如今捏!如今捏!果然是相處得久了便平常了,她在先生心中也就不辣麽重要了。柳意之這廂嘆着氣,公儀簡那廂卻是全然不知的。如今公儀簡這般,只是覺着柳意之已經脫胎換骨成為花式戰鬥機,能夠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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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管柳意之心下如何想的,第二日她還是和繡春、紅香玲珑三人一道兒去采露珠。如今繡春已滿十七歲,正是該放出去成親的年紀。她本人生得眉清目秀,難得的是肌膚白皙,故而看上去也甚是美膩。

玲珑和紅香兩個都是和柳意之一般的年紀,都還甚是貪玩。主仆四人在一處說說笑笑好不熱鬧,突然就柳意之就怔住了。

她看到一個身段兒窈窕、樣貌清雅的年輕女子帶着丫鬟走在姹紫嫣紅間。

玲珑和紅香猶自說笑,繡春察覺到柳意之的不對,忙問她道:“姑娘,可是看到了什麽?”

柳意之就将手往那麗人的方向一指:“你看看,那女子竟和我阿娘有八分相像。”

繡春轉頭一看,也吓了一跳。因着現下太陽已經升起,露珠也采得差不多了,柳意之便帶着繡春等人棄船登岸。當柳意之一行人走近時,卻那美貌的女子挑着眉道:“你們是哪裏來的丫鬟?見了我還不行禮?”

繡春等看清了這人的容貌,方才在柳意之耳邊道:“這是老爺新納的姨娘,姓趙,因喜歡得很,進來寵得了不得呢。”

柳意之聞言,便笑了笑道:“原來是趙姨娘。”

趙姨娘神氣活現的,鼻孔都快要到了天上去:“既然曉得我的身份,還不給我跪下?”

玲珑和紅香都忍不住笑了,這個趙姨娘卻是好笑,她當自己是皇帝的妃子呢!

柳意之聞言便斂了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不說話兒。趙姨娘見玲珑和紅香兩個似笑非笑的,繡春也在旁邊兒不說話,一股子莫名的怒火就蹭蹭地往上冒。

她原本就是市井人家出來的,有個什麽事兒不是用嘴解決就是用拳腳解決。故而她一見着狀況就氣得了不得:“好好好!你們都不把我放在眼裏!”

說着就轉頭對着她的丫鬟罵道:“你們是眼瞎了還是怎地!看見你主子被人欺負了去還不動手?給我狠狠地打!我就不信她們這些卑賤的下人敢還手!”

柳意之見了這模樣,便含笑道:“趙姨娘好大的氣性。只是我父親喜歡的卻是溫柔些兒的,趙姨娘可要在他跟前兒裝得像些兒才好。”

她竟是老爺的女兒這府裏的姑娘!趙姨娘白皙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通紅。将将的理直氣壯氣勢淩人瞬間都丢到爪哇國去了。原本太太讓她到這邊來親自摘個花兒什麽的她就不大願意,憑什麽她這般年輕貌美的,卻要侍奉那個老妖婦?可人家到底是正房的太太,她就是再得寵也沒蠢到不聽主母的話兒。

且她能夠被柳老爺挑中,并且得他寵愛,就是因為有人告訴她,她長得和柳老爺先頭的原配很像,又告訴了她柳老爺的原配的脾性,故而她裝了那麽一裝,才得以進了這充滿了榮華富貴的地方。

且柳老爺雖然年歲有些大了,卻還是潤雅中帶着俊俏的,故而她自家心上也是滿意的。再加上柳老爺的長子如今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正好和她年歲相仿。若是能讨好了他,将來就是柳老爺歸了西,她也是有倚靠的。

眼下這個趙姨娘眼珠子一轉,想到有人和她說,若是柳家大姑娘難為她只消說一句話便能夠自保,她便笑了笑道:“哎喲喲!我自然曉得姑娘身份尊貴的,哪裏就敢冒犯,不過是我們這些粗人混講的玩笑話兒罷了。便是有一二處得罪姑娘的地方,我在這裏陪個不是罷!”

紅香和玲珑只當這是個粗人是個笑話兒,眼中的鄙夷讓趙姨娘心中的怒火更盛,卻又發作不得。繡春也忍着笑兒,只是不說話。

而趙姨娘雖說有幾分姿色,卻大字不識得幾個,還有些缺心眼兒,是以她眼下看了看四周,方才又笑着和柳意之說:“姑娘若是還生氣,我就告訴姑娘一句話兒,咱們就當是兩清了。”

說着,她就走近了柳意之在柳意之耳邊道:“姑娘可知道當年你母親去逝的真相嗎?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柳意之聞言心中一愣,面上仍舊是沉靜中含着一抹笑的模樣:“如此,便多謝趙姨娘。”

趙姨娘說完了這句話兒,就讓丫鬟端着放了好幾枝花兒的大圓盤走了。因她身段兒窈窕,故而走起路來那叫一個搖曳多姿。就是這般的搖曳多姿,和當年的孟夫人極像。

故而柳明源在大街上看到這個趙姨娘時,心中頓時就有些別樣的心思。他還等不得讓人去說合,自己就先讓小厮将人叫了過來道:“敢問小娘子芳名?”

趙姨娘當初見柳明源生得清容華貴,渾身的穿戴也是她從未見過的富貴,故而心底就生出了那麽絲自卑和向往,又想起算命先生說她總有一天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便覺着機會來了,故而只含笑露出了一抹嬌羞低頭:“小女子姓趙,閨名線娘。”

這一句話,就把柳明源震在了當場,要知道,他對孟限的昵稱就有很多,限娘就是其中的一個。他也不問是哪個字,只當是天做的姻緣,心下高興,就和那趙線娘道:“你可願跟随于我?”

趙姨娘只當是天上掉了個餡兒餅讓她落盡了富貴窟窿,哪裏有不從的理。當時趙姨娘就上了柳明源的馬車,兩個人就在車裏把事兒辦了。

因着趙姨娘小名兒、樣貌都和孟限極像,柳明源風流狂蕩之後智商仍舊是在線上的,他讓下人去查過了趙姨娘的家底兒,确定是清清白白的,這才把人領回了府去。

趙姨娘本就是小戶人家之女,她老子娘都不是啥文化人,故而也沒教她些什麽三從四德女德女戒等,只是把人養活長大便算是功德圓滿了。故而趙姨娘和柳明源在一處時也沒得常人的限制,通常是怎麽高興怎麽來,也不管時候不管地點,只管舒服。柳明源讓擺啥姿勢擺啥姿勢,讓幹啥幹啥,故而柳明源對她是十分滿意。連帶着對趙姨娘的家人都極好,常常送些金銀財帛。

如此,不過兩月有餘,趙姨娘便在這後院兒裏專了寵,旁人屋裏也只趙姨娘月事來時才能分那麽半杯羹。

也是因着這些個緣故兒,趙姨娘在後院裏橫着走旁人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什麽風都比不過枕邊風來得可怕。

這廂趙姨娘回去後見了柳明源便給他捶肩按/摩,看柳明源在看公文也都不敢打擾,只在旁邊兒陪着。等柳明源忙完了她才和柳明源說起今早偶遇柳意之一事。

“大姑娘甚是水靈好看。今兒妾身不懂事,恐得罪了大姑娘,若是往後有個甚麽事兒,老爺可要替我擔待一二。”

柳明源見趙姨娘說得楚楚可憐,便嗤笑一聲道:“她懶得找你的麻煩,你只不要再去惹她,便什麽事都沒有。”

趙姨娘見柳明源似笑非笑的模樣兒,眼睛裏還有這嘲諷,心下就有些不安:“老爺的意思……”

柳明源道:“凡我柳家人,不論是誰,随便動一動手指頭就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和你計較,有個什麽趣味?”

話裏的意思,就是智商不在一個水平線上,懶得理你。

趙姨娘愣怔了半日,總算是想明白了。她委屈地一皺眉就偎依進了柳明源的懷裏:“老爺這是變着法兒的說我笨呢!我可不依!”

說着,手就往下伸去,抓住了某物不住地又捏又弄,直叫柳明源的臉上也泛起了一絲薄緋。他将趙姨娘一提,便壓在了案上……

且說柳意之這邊兒。自從趙姨娘去後,柳意之也帶着繡春等人往綠卿小苑兒去。而她的腦子裏,卻已經按着公儀簡所教授的,将趙姨娘那一句話兒分解出了許多的可能,通過淘汰不可能的,便剩下了這麽幾種可能。

首先,可以分出兩種可能。一是趙姨娘撒謊。二是趙姨娘沒有撒謊。

一麽如果趙姨娘撒謊,便沒有繼續分析的必要。若是二,又有幾種可能。若是趙姨娘沒有撒謊,那麽她阿娘就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但在柳家,有能力繞過老太太、老爺、她阿娘的控制,而去害到她阿娘的,要麽是她阿娘極為信任的人被買通了,要麽就是,害她的人本其實是……老爺和老太太。

先看身邊人被買通了這個假定,若是身邊人被買通,那她阿娘就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藥導致她一病而亡。為什麽是慢性毒/藥?因為若是見血封侯的毒/藥見效太快,以柳家人的手段,必定能立馬血洗她阿娘身邊兒的人,找出幕後兇手。即便是慢性毒/藥,後來的太醫也應當能診斷出來。而沒有被診斷出來又有兩種可能,那就是診斷的太醫被外人買通了或者被柳家的人買通了。如此,兇手可能就是柳府外的人以及,柳老爺、柳太太。

介于柳家請的太醫并不是每回都一樣,柳家的姨娘們也沒那個能力去買通太醫,故而不可能是柳家掌權人之外的人。

若是害她阿娘的人本就是柳老爺柳太太的話,他們也有兩種方式。一是迅速殺掉她阿娘,二也是讓她阿娘慢慢病死。至于怎麽病的,法子自然有很多。

而柳意之和柳璟都記得,當初他們的阿娘确然是病了一段時日才去的。故而,那就是這樣的可能,柳家外和她阿娘有仇的人害死了她阿娘,或者柳家人害死了她阿娘。

再結合當年她阿娘死的那年的事情來看,孟家被人誣陷通敵叛國,孟氏一族被皇帝老兒下令誅殺,少數人逃去南國生活。到了柳意之五歲那年,孟家一案方才平反。

柳意之嘗和先生讨論過這個問題,她覺着,當初孟家之所以會被滅族,想必就是因為功高震主、百姓愛戴的緣故。

皇帝下得一手好棋:勞資先滅了你,給你安一個受千萬人唾罵的罪名。然後過兩年勞資的江山坐穩了再意思意思平個反,說是被奸佞蒙蔽,又能除掉兩個擋了勞資路的大臣不說,還能博一個好名聲,順便增強一下凝聚力、刷一下衆人對勞資的愛戴度。

如此,孟家人的能耐,皇帝老兒是曉得的。要是孟限不死,他肯定會怕孟限挑動整個柳家來反他,而柳家向來聲名赫赫,家底兒勢力神馬的,肯定要比孟家這個半路起來的家族難搞得多。故而為了雙贏,柳家要想繼續混得風生水起,就要和皇帝達成一個協議,必定要表一個态。

畢竟,皇帝不想和柳家來一場惡戰,柳家為了幾百年的根基,也不願和皇帝老兒對着幹。是故,孟限只能死。

這是由當時的局勢所決定的。

當然,也不能排除孟限為了柳家甘願赴死或者她剛好那段時日就生了病一命嗚呼的可能。

柳意之想通了這些關節,回到綠卿小苑時公儀簡已經去了書院。先生的書案整整齊齊的,半點都不需她打理,先生的衣物也是整整齊齊的,她一邊兒看着書一邊兒想,她能為先生做些什麽呢?

想到先生不出一個時辰就會回來,這天氣也開始炎熱起來,就對着那廊下的鹦哥兒打了個手勢,不一會兒繡春就和那鹦哥兒一道兒進來了。

柳意之吩咐繡春去做幾碗綠豆湯和酸梅湯,繡春應下後便下去準備着。柳意之想起了先生的模樣,臉上就不由得浮現出一絲笑意來。先生,先生,先生總是那般豐神如玉吶。

她這廂在房裏想着先生的樣子,便丢了書,給先生描了副丹青,一時間又想早些兒見到先生,就出了門,在先生回來的必經之路上等着。哪裏曉得,今日的先生從書院出來後就被柳明源邀請去小酌幾杯談論學問,趙姨娘則在劉夫人跟前兒聽從劉夫人的吩咐教訓。

故而柳意之等了許久卻沒有等來先生。

只是先生沒有等來,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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