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你是我的所有物, 我放任你自由，只在需要之時投與你關注。因為無論如何，你的腳步都無法走出我的領地，只要擡眼望去，我便能如願将你的身影收入眼底。

這是縱容。

這是無須言表的自信。

這也是王所能賜予的最大的寵愛。

如今再回想起來，他或許正因為這份信心，犯下了些許的錯誤。

由于太過自信, 沒能及時地察覺到自己的真正所想，這是第一個失誤。

由于太過縱容，一時疏忽之下, 竟然讓污穢之物玷污自己所納在羽翼之下的“東西”。

不止是憤怒，還頗含了些許隐晦到只有深入心間才能得以發現的懊惱——

何等的難以忍受。

何等的怒不可遏。

他當然要殺了他。

不僅僅是因為那污濁的黑泥将留在華美庭院中以待觀賞的花兒染上了令他不喜的顏色，讓他必須将其拔出。

還有內在的原因。

被染黑後的“他”就不再是“他”了，純潔的心與靈魂盡數污濁, 仿若傳出了無聲的痛苦與絕望的哀鳴。

王似是能夠聽到。

這是哀鳴，也是針對于他的請求。他毫無疑問會應承, 親手将“他”殺死，也就是他為之做出的最後的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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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這代表的，根本不是死亡。

對于身為英靈的存在而言, 投入現世的分身破碎後，只會将所經歷的那一段記憶帶回到英靈殿，供給王座上的本體翻閱。

王座上的英靈想來會被觸動，會陷入深思……而在這一切結束之後。

不, 這不是終結。

他們還會在相遇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王所需要做的，也就是在漫長的休憩時間裏思考一番，然後便陷入等待。

下次再相見時會是多久以後？沒關系，再多漫長也沒關系。

他大可以因此懷揣起幾分期待……

——唔？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下一次見面”，這麽快就到來了。

而且——也很猝不及防。

*****

“中途……嗯哼，稍稍出了一點意外啦。”

名曰梅林的魔術師在面對艾爾利第二次沉默着投來的黝深目光時，照常試圖用爽朗真誠的笑容蒙混過關。

“具體到底是什麽意外？”

艾爾利異常執着地追問了下去，大有一定要從梅林口中得到結果的堅定架勢。

沒錯，他非常想要知道——到底什麽“意外”，能把從英靈殿召喚而來的吉爾伽美什，從一個（本尊）變成兩個（本尊）？

要不是如今千眼見到了實例，艾爾利是絕對不會相信這種情況居然真的能夠出現。

在同一個世界，同時出現來自同一本源的兩位英靈……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艾爾利眼前的，有一大一小兩個人。

大的那個是正常的成人體型，身着古烏魯克時期的服飾，雖是側身而立，但面色肅穆的男人赤眸微轉，仍将沉靜的目光投來，眼中似有讓人捉摸不透的神采。

小的那個……正如大家所見，則是年少幼童的模樣。自初見時歡快地撲來吧唧一下親到了艾爾利的臉上，他就相當自來熟地擡手摟住了艾爾利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似乎不打算下來了。

這兩人有着相當明顯的共同之處。

一是，兩人都是金發赤眸，并且相貌極其相似——小的那個也就是大的那個的更為精致的縮小版，區別僅在于渾身散發着的純真可愛僅是小孩子獨有的氣質。

至于二，便是最後的關鍵原因。

這兩人的名字……都叫做吉爾伽美什。

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兩個吉爾伽美什，對應的是真正的英雄王吉爾伽美什本人的兩個不同階段。

小的那個很明顯，是吉爾伽美什的幼年形态。

大的那個，與艾爾利前一次在日本冬木市遇到的成年版吉爾伽美什也有不同，他更傾向于吉爾伽美什找尋不死藥回國後、專注于治國的晚年狀态，冬木市的吉爾伽美什則是正當全盛時期、更為狂傲的吉爾伽美什。

這麽說起來似乎有些太燒腦了，只需點明的重點是：吉爾伽美什有三種不同的人生狀态，皆可因為某些不确定的因素，将不同時期的他召喚出來。

并且。

無論是哪個時期的吉爾伽美什：幼小而純真的他，目中無人而狂傲的他，亦或是歷經磋磨後沉穩為王的他，都是同一個人——這一點絕對毋庸置疑。

“嗯，能再見到吉爾，我真的很高興。”艾爾利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只是，我沒想過，會一次見到兩個吉爾啊……”

開心是開心，但困惑和短暫的驚訝也還是要有的。

不管大的小的性格是稍稍友善了那麽幾分還是不變的惡劣，正常情況下，一次只能召喚出一個英靈出來，哪兒能把同一個英靈拆成兩半一起拖過來？

本來是絕對沒法相信的，但先打住，轉念一想——始作俑者可是梅林，傳奇魔術師梅林啊。

這麽思量着，只要是梅林，好像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的可能性都頓時增大了好幾分。

梅林：“啊，原來在艾爾心裏我這麽無所不能啊~唔嗯，太感動了。”

艾爾利：“……其實并沒有在誇你。”

“我沒有騙你們哦，其實這次真的是一個意外，會出現這麽神奇的結果，我自己都覺得十分驚訝呢。”

假裝沒聽見艾爾利的那句話，梅林接着解釋道：“使用的只有一個媒介，但是出現的卻是兩個英靈——雖說這兩個英靈歸根究底都是吉爾伽美什。唔，我想了想，除了不熟練的操作過程中出現了異常失誤，就只有這個媒介自身存在問題的可能了。”

“嗯，你沒猜錯喲~我說的‘媒介’就是你，艾爾。”

“畢竟能用非正常手段召喚出來的英靈，翻遍整個英靈殿也就只有你一個。用你作為‘媒介’，才能讓與你有關的他們聽到呼喚的聲音。”

“我事先也不知道會有哪位英靈感應到召喚而出現，哈哈，因為依稀有種感覺，與你有着強烈羁絆的英靈有好幾個，剛召喚的那一瞬間，他們好像都被驚動了——嗯~恭喜恭喜！偉大的英雄王·吉爾伽美什們，你們在這場考驗反應與速度的長跑比賽中勝利了！”

花之魔術師最擅長的大概不是魔術師，而是毒舌和在毒舌的間隙時間開嘲諷拉仇恨。

聽了他那番長且精辟的解釋後，艾爾利嘴角一僵，頓時無話可說了。

然而，比起成年的那位吉爾伽美什在梅林話音落下後頓時皺起了眉，年幼的這位的表現簡直堪稱直率。

“是嗎？怪不得那時候總覺得氣氛十分驚險——真是千鈞一發呀。”

到底當時驚不驚險，也就只有這倆當事人知道了，但這并不影響抱着艾爾利脖子的金發少年眨了眨清澈而漂亮的眼睛，把腦袋低下來，鼻尖剛好在艾爾利的側臉上蹭了蹭。

少年的嗓音格外甜美，又像是充滿了只有他能盡情表達的欣悅和喜愛之情：“肯定是因為我太喜歡艾爾利了，無論哪一個我都是，所以才能搶先了一步~”

艾爾利被這突來的親近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是的，就算加上親吻和某些稍顯親密的接觸，分攤到漫長的幾百年時間裏，他跟別人進行過的身體觸碰顯得少之又少，要是再少一點，基本上可以四舍五入忽略不計了。

順帶補充一點，補魔時所需要進行的肢體碰撞完全沒被他納入“親密”的範疇，因為十分自然地認定了，這是為了補充魔力而需要采取的正常手段。

哦，再補充一下。由于嘴唇與嘴唇的接觸在他經歷過的親密舉動中占據了最大部分，就讓艾爾利潛移默化地習慣了，還是覺得這很正常。

正因如此，除親吻以外的——

艾爾利對他人主動送來的親熱舉動還不是很适應，尤其是像現在這樣的……由可愛美好眼裏仿佛閃着希冀光芒的少年毫不掩飾地傳遞出的喜愛。

少年的金色短發摩擦過耳畔，有些紮人，同時，被他的鼻尖蹭過的地方更是浮現出些許稍微燙了一點的溫度，此外還連帶起了一些不明顯的癢意。

“……”

艾爾利在托住少年的同一時間，又不自禁地擡起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後背，像是在擔心他會因身體轉動而摔下去。

除卻只有當事人才能隐晦感知到的略顯僵硬的動作，在比較偏僻的地方——比如被少年擋住了大半的脖頸，如雪般的肌膚隐約呈現出了淡淡的紅色，悄然蔓延到了耳垂。

詭異地停頓了片刻後，他才開口，聲線似乎微妙地低了些許：“謝謝，嗯？辛苦了？……我也很喜歡吉爾。”

沒有像梅林那樣加上“們”。

不過，他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只能參考字面上的含義：“喜歡”就是單純的喜歡，不帶有任何他人所期望得到的另一種情感。

少年吉爾伽美什開心地笑了起來，又不客氣地蹭了蹭抱住的這個美麗的英靈。

這次的角度要比前兩次更高，少年的嘴角似是無意間擦過了英靈微垂的眼睑，也将輕柔的呼吸落在了那不願讓其皺起的眉宇之間。

艾爾利果然不自然地快速眨了兩次眼，不動聲色地把頭往旁邊挪了一點。

察覺到對方下意識地抗拒後，少年吉爾伽美什很乖巧地不再亂動了。臉上還挂着燦爛的微笑，他扭頭，将無比純潔的目光投向還站在原地、與他們保持了一米左右距離的另一個自己。

——看到了嗎？這才是攻略的正确方式啊。過分隐晦，經驗嚴重缺乏的他根本意識不到，就會重蹈情敵們的悲劇。過分直白，比如直接親上去，他又不會理解這個動作所表達的真正含義。

——只有恰到好處地，尋找到一個最合适不過的度來另辟蹊徑，就像我剛才做的那樣，讓他感到不适應不習慣……哼哼，明白了沒有，遲鈍又笨蛋的長大後的我自己？

少年的燦爛笑容和閃動的目光都在傳遞這個信息，想來，那個至今還未開口的男人是可以理解到位的。

那邊的男人果然又将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雖然只是一瞬間做出的小動作，在那之後，又以相當快的速度恢複了原本的淡漠表情。

好了，終于忍不住了嗎，真是一點也不坦率啊，大人。少年吉爾伽美什心說。

“本王怎麽不記得，小時候有你這麽黏人呢。”

擡步走來，在英靈身前站定後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懷着分外的嫌棄，對年少時期的自己說的。

不提這兩個吉爾伽美什在對視的剎那間，眼神傳遞了怎樣的短暫而又鮮明的心理活動，總而言之，成人模樣的吉爾伽美什言簡意赅：“趕緊下來。”

“切。”少年吉爾伽美什：“才~不~要~”

他反手把呆愣的艾爾利抱得更緊了，不改的笑中大有私自添加的嘲笑，反正這個角度艾爾利看不見：“我一點也不重，艾爾抱着很輕松的，對吧，艾~爾？”

艾爾利：“唔、啊？哦，嗯。”

少年吉爾伽美什以勝利者的姿态繼續沖大人的自己微笑。

大人吉爾伽美什：“……”

在這陡然變得尴尬的氛圍徹底蔓延開來之前，冷不防，少年又輕飄飄地抛出一句：“什麽啊，你羨慕了嗎？好吧好吧，那我下來，讓艾爾也抱抱你吧。”

說着，也不等艾爾利和大人的自己說話，少年已經動作敏捷地拉開了艾爾利的手臂，輕盈地跳落到了地面。

當沒想到又被幼年時期的自己擺了一道的男人不敢置信地瞪來之時，便更加氣憤地發現，那個天使外表惡魔心髒的小鬼已經抛下了他們，徑直跑到了後面梅林那裏。

……很好。

即使是以這個姿态現身、性情要略加寬厚一些的王，也無法将此刻産生的咬牙沖動當做錯覺。

扭扭捏捏、顧左右而言他亦或是瑟縮後退——這等軟弱不堪的情緒，都不會出現在無論哪個時期的吉爾伽美什的身上。

顯然，少年吉爾伽美什擁有的那段屬于前次召喚的記憶，王這裏也不會遺漏。

為那件事而後悔或是忏愧——絕無可能。那一個自己作出的抉擇，雖然手段實在過激，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同樣會認可。

只是，在認可的同時，心中增添的一絲複雜情緒或許能夠概括為“憐惜”。而如今，再與艾爾利相見，王的心頭微動，竟是被那曾經以為不可能屬于他的情緒弄得莫名煩悶。

也就正因這些複雜之情，他的話音與行舉都不由得慢上了幾分，以至于——

以至于，被本該攏入懷中安撫之人搶先了一步。

“好啊。”

從微愣中回過神來的艾爾利似乎格外開心地說。

終于回到他熟悉一些的領域了。

與許久未見的好友重逢之時，确實是應該彼此擁抱一下的——這個禮節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在冬木市遇到那些故人，幾乎都實踐過。

只是，阿爾托莉雅用騎士禮節代替了擁抱，奧……奧茲曼迪亞斯不用他提，就相當坦然地與他相擁。

在冬木市遇到的吉爾伽美什則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不得不說，在內心深處，艾爾利對于沒能跟摯友擁抱這一點其實十分遺憾。

如今有了如此難得的機會，能夠再度見到吉爾伽美什，啊，數量多了一個也沒有關系，他當然想要借這個機會彌補心中的遺憾了。

“你——”

在少見的錯愕中，王只說出了這一個字音。

随着身形同至的微風要比英靈到得稍早一息時間，讓衣袍的邊角輕輕向後蕩漾。而在其後，那道像是比微風還要輕柔細膩的身影已然來到了他的身前。

他一下子抱住了他，動作或許因為情緒的波動而稍大了一些，但這也好，能夠讓小心翼翼控制的力道不自覺地加深，更能感知得到。

“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王。”

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會說話。

除了重複已經說過一次的臺詞之外，就不能說出一些更能讨人歡心的話語麽。

王在剎那間的微怔過後，腦海中便是閃現了以上這個念頭。

但是，他卻因此擡起了雙臂，按住了英靈的背脊，垂眼之際，唇邊隐現似笑非笑的勾起。

“哼，不是才相隔這麽短暫的時間麽。”

說道這裏，他微頓，繼而又道：“為什麽還要再用那個稱呼，本王——我不是早就認可了嗎。從現在開始，只允許呼喚我的名字。”

“對不起。只是因為在我奔赴到你身前時，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過去。”艾爾利輕聲說。

更能觸動心間塵封回憶的畫面啊，如今所見，是多麽的相似。

這個裝束、這個面容的吉爾伽美什，才是他相處得最久、印象最為深刻的那位烏魯克之王。

冷酷而又寬厚，将沉重責任背負于己身的那位偉大之王。

那時的英靈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恢複人形，起初，只有一具形似幽靈的盔甲默默地守候在王的王座旁。

王對他的态度，也是需要這段同樣漫長的時間來慢慢改變的。

最開始是漠視，到後來，會在疲憊的閑暇時與他閑聊幾句，最後，就不知不覺地形影不離了起來。

在最初的十多年裏，他沒有得到王的承認，所以便只能用尊敬而疏離的“王”來作為稱呼。因此，這個稱呼叫了這麽多年，早已經融入了習慣。

到後來……是什麽時候被認可的呢？唔，有些記不清楚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能得到烏魯克之王的承認，那可真是相當不容易、值得他永遠自豪的事情。

大抵，就是在方才快步而來、眼裏将王的身影映照得最為清晰的那一刻，思緒情不自禁地穿越了時間。

仿佛他們還停留在已然消逝的過去。

盔甲英靈邁着笨重的步伐跑過長廊，來到王的寝殿門前。

擡眼就望見了，剛處理完政務的王揉着額角，走到床邊時，身形忽然有些不穩。

這具笨拙的盔甲立即以不符合外形的速度沖了上去，猛地抱住他——

然後，就因為動作還是無法避免地笨拙，被不知什麽東西絆倒了腳，連帶着王一起結結實實地砸到了床榻中央。

……

“……還是這麽礙事啊，你這盔甲。”

仿佛也回想起了某段往事的男人眸色微深，指尖卻在包裹着英靈腰身的銀甲上輕敲了幾下。

艾爾利後知後覺：“啊，很硌手？這個設計好像确實不太合理……”

在他們身後，盔甲的制作者露出了一個“好啦好啦就當我是故意的吧”的極有深意的微笑。

少年吉爾伽美什站在他身邊，神色也頗為複雜。

“唉，我倒是只覺得礙眼呢。”

嘆了口氣，少年低頭，看了看從梅林那兒接來的小嬰兒宇智波斑。

忽然間，他的神色變得十分嚴肅，到後來，竟像是意識到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這麽小的嬰兒……糟了糟了。”

“嗚哇哇哇——快點用你徒手捏寶具的氣勢捏出一疊尿布出來啊梅林大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伯爵：明明都走到門口了！是哪兩個家夥把我擠到後面去的！——哈哈哈開個玩笑，實際情況并不是這樣，只供娛樂

對于閃閃，就像在文裏寫的，不管A閃幼閃C閃有什麽區別，他們本質都是同一個人啦，A閃的做法是我認真思考後決定這麽寫的，努力不ooc，我自己也是閃廚呢！相信寶貝們開玩笑說A閃退群都是沒有惡意的，所以給評論一些炸毛的妹子順順毛，不氣不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