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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天使”。

從最開始見到他, 到慢慢地相處下來，到分別，最後，才到早就預料到、已然可以肯定的“重逢”，幾乎，都是如此欣慰地認為。

重逢的開端，其實在欣慰與期待之餘, 還是有那麽一些難以言明的忐忑的。

——他會答應他嗎？

——對于自己的這個“自私”的願望，他會有什麽看法？

——即使很有可能無法理解，不能忍受……他還會, 認可他嗎？

雖然，就算得不到認可得不到支持，心懷這個自私心願的少年……只是擁有少年外表的男人也不會放棄。

唔，頂多, 有一點遺憾吧？

會得來什麽結果都沒有關系，因為這次是他主動将自己隐藏的本心挖掘出來, 奉獻給那個人看——不，其實也不是全部，就只是最表面的那一層而已。最深的，最為隐晦, 最是陰暗的心，一定不會向“他”展露出來。

結果，十分驚喜。

那麽純潔的他，那麽不沾污穢、讓人不知不覺想要為他避開人世間所有污穢的他, 雖然不出意外地無法理解這個奇怪的願望，但卻說——

“注視你，并且會注視到最後”。

男人在驚喜之餘當然也感到了幸福。

他在維持着微笑的同時卻在不自禁地重複地想，這就是他的“力量”，讓他能夠更加堅定不移地前進的動力來源。正因為人類之中曾經誕生過、存在過如此純淨美好的靈魂，他的放棄是正确的，他将仇恨抛下，只為拯救全人類的“私欲”，自然也是……

——正确的啊。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這份不便顯露的喜悅，男人又在不經意間回憶起了另一件事。

因為莫名出現的契約，他和同樣被拉扯到異世界的另一只……啊抱歉，他有些記不住那位Berserker的名字了，總而言之，他和另一個英靈守護在“master”的身邊，從未交流，但卻相當默契地隐瞞下了某些晦暗污濁的事實。

如今想來，那個隐瞞自然也是正确的。

但思緒逐漸深入，卻讓男人眼底的應如泉水般溫潤的金色，悄悄地泛起了泉底黯淡不可見的幽光。

當時是不是應該再放開一點，只是再多一點就好了，那樣的話，或許還能夠摸尋到底線——到什麽程度會讓他生氣，到什麽程度能讓他憤怒，又到什麽程度，能讓他……

“……master呀，master？”

天草正好因為這道就在耳邊響起的輕柔嗓音回神。

請放心，他臉上的神情就算出神去了也不會顯露出什麽破綻，也不過是将注視着教堂最前方的十字架的目光轉移回來，看向說話之人：“怎麽了？嗯，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人，艾爾利直接叫我天草就行了。”

“好的，天草。”

艾爾利其實也在等待的過程中，悄悄往豎立在正前、被從窗外投下的暗光照拂着的十字架打量。

但是，除了将印刻在十字架之上的神的雕像看得更清楚了些以外，并沒有多餘的發現。

大概就是信仰……之類的吧。艾爾利沒有這種信仰，但他知道天草是虔誠的天主教信徒，因此，在旁邊幹站着憋了許久許久，才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話。

“天草還沒有告訴我，召喚我來，需要我做什麽呢。”

天草微哂，有些無奈地道：“對不起，我竟然忘記解釋了……”

其實，事情已經解決了——他本來打算這麽說。

“已經解決”确實是事實。

出于誠意，天草與Saber的禦主會面，本應當也讓自己的英靈現身。他目前與兩個英靈同時簽訂了契約，這時只需要讓其中之一出來就可以了。

但是，最初的選擇Assassin賽米拉米斯，女帝以需要再完善空中花園的建造為由拒絕過來，反而輕飄飄地抛出了一句話：想拉攏同盟，讓你那個被複仇者野丫頭拐跑的Caster去不就行了麽？比起我，他顯然更合适，更容易讓你達成目的吧。

聽到這番明顯有着敵意的話，天草是真的很無奈。

他當然可以再安撫Assassin幾句，讓她還是按照計劃過來現身，不過……不得不說的是，Assassin話中的某一部分确實戳到了他心中略微有些在意的地方。

被複仇者野丫頭拐跑的……

唔。

因此，就出于某種微妙的心思轉變，他選擇直接把艾爾利叫過來。

雖然叫過來了也還是結盟失敗，但天草并不在意，Saber組合就算加入進來也會成為不定因素，不管他們就行了。

先前按下去的話音再度提起，他很是自然地說了下去：“其實是出了一點小意外，想讓你過來見一見Saber他們。沒想到，你和Saber會是舊識，因為你的時間和她……”

他們也不幹站着了，在一側的空蕩的長椅中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幹脆變成了一場閑談。

“是的，我們生前的時代并不重合，所以是在成為英靈之後認識的。啊，說起來，那時候莫德雷德一點也不喜歡我呀，沒想到這一次——”

一提到在他心中已然打上閃亮亮“外甥！”幾個大字的莫德雷德，艾爾利才剛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忍不住蠢蠢欲動了。

先是小小地試探了一下“天草想知道我們怎麽認識的麽？”，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的話茬就徹底關不掉了。

所以說，自稱不愛說話也不擅長長篇大論的人啊，不存在的。

艾爾利把他當初因為“某個失誤”差點死得非常幹淨，依附在盔甲上與“某一些人”相遇的事情給天草轉述了一遍。

以幸福的口吻告訴他——很幸運，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阿爾托莉雅也好，圓桌騎士們也好，梅林老師……沒有故意遺忘他啦，他也很好，真的很好。

以略微有一點點遺憾的口吻告訴他——話雖這麽說，其實當時除了某幾位卿，大家都不是很愛搭理他。真正的重歸于好，還是不久之前啦。

在這個講述的期間……

最初，艾爾利的情緒還沒有那麽明顯。可到了後來，因教堂中的昏暗而籠上一層淡淡陰影的英靈的面龐上，他的雙眼明亮得宛若寶石，那些失落的光全都聚集在了湛藍的顏色裏，也能讓深陷于黑暗中的蟲，無法控制地被這光明吸引。

至始至終，天草都平靜地望着正懷着小小興奮講着過去的故事的這個英靈。

不止是表情，整個過程中，他的坐姿都沒有改變，雙手端正地放在膝蓋上，挺直了腰，偏過頭來看着身邊的英靈的臉。

只是手指偶爾會微不可見地移動一下，像是借用這個微小的動作，來掩飾自己心中略有不平的情緒。

即使只是“轉述”，也能夠聽出來，也能夠發現。

有不少人啊……

被他所擁有的絕世的美麗，被他的純淨的靈魂，被這個純潔的英靈吸引的人。

在艾爾利的視野裏，白發少年的眸子不知何時多了一抹他無法辨明的東西，但那異色消失得太快，讓他只能認為，自己看錯了。

因為天草仍在溫柔地看着他。

“太好了，聽到這裏，我也不禁為艾爾利你高興。”

他說着，語氣透露出了好奇：“艾爾利在不斷回應禦主召喚的過程裏，也找到了很多重要的……朋友，親人，或者，愛人吧？”

艾爾利沒注意到天草悄悄藏起來的深意，稍微将眼睑垂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嘴角，卻是沒法掩飾地勾了起來，輕聲道：“是呀，更加幸運的是，大家都在迦勒底重聚了。啊，迦勒底就是之前我待的地方。”

“——差點忘記告訴你了，天草，Berserker！庫丘林也在迦勒底呢。”

天草微微睜大眼睛：“Berserker……你們已經見到了嗎？”

艾爾利：“嗯，他比我先到迦勒底。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似乎不是很想看見我……能再見就很好啦。”

“……”

在一個略顯得突兀的停頓過後，天草才再度微笑着開口：“真好啊，沒想到Berserker他，比我還快了一些呢。”

“迦勒底，聽起來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啊，如果可以的話……罷了，沒事。”

艾爾利正想接話，身旁的天草似是稍稍地舒了口氣，臉上的神色，比方才還要嚴肅一些。

“想起來啦，我讓艾爾利過來，還有另一個原因。”

“請說。”

“是這樣的。”

天草正色道：“聖杯大戰就要開始了。艾爾利不需要戰鬥，留在我身邊就行了，可是，我要為Assassin的寶具額外供應魔力，你的那邊，可能會一時顧及不到。”

“你現在的魔力也不充裕，如果遇到什麽預料不到的情況，還是提前準備足夠的魔力比較好。所以……”

天草還在斟酌着言辭，要跟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英靈把動機解釋清楚，可事實卻是——

艾爾利不用他解釋得這麽清楚。

他只要聽到重點，就能夠理解了。

“master，現在要補魔嗎？”

自然而然地換上了master的稱呼，艾爾利相當坦然，一點兒沒有避諱地問了出來。

“補魔”對于他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根本不會産生猶豫的間隙。反倒是話還沒說完的天草小小地怔了一下，才颔首道：“我是這麽考慮的，至少能夠更放心一些，當然，艾爾利如果不願……”

“可以啊。”

艾爾利也鄭重地點頭，其實，心裏還因為自己太弱需要master額外關照這一點而頗為愧疚：“為了不給你們拖後腿，我願意。能讓天草放心就好了。”

“啊……好的。”

就這麽容易地說定了。

容易得天草完全沒想到。

……也對。

補魔可是有好幾種方式啊。

因為上次和天草還有庫丘林待在一起時，遇到魔力缺乏的情況，他們依靠的是大量進食的方式補魔，這一次，艾爾利也下意識地想到了同樣的方式。

正想懷着輕松的心情詢問：嗯，master，那麽現在要回基地嗎？

然而，還未能來得及開口。

他就發現，他的——一直用包容的眼神注視着他的少年master，擡手，指尖在自己的唇上輕輕點了點。

“就在這裏吧。”

天草說。

“提高一些效率，我想換一種……對我自己而言十分陌生的方式補魔，可以嗎？”

艾爾利先是愣了一下，明白過來“master”的意思後，自然更沒有說“不可以”的選擇。

“好……”

這個代表着認可的字音剛剛脫口，剩下的餘韻還在齒間徘徊，艾爾利就驚訝地發現，“master”本就亮了起來的眼瞳之中，更添了一絲亮光。

“謝謝你。”

天草發自內心地感謝他。

——感謝你的承認，感謝你的允許，感謝你的……

就像只為他揭露心中最表層的冀望那樣，更多的“內容”不會化為語言，只會悄然呈現在被垂下的眼簾遮蔽住的一掃疏離冷淡的金色瞳孔之中。

……

天草說得沒錯，這種補魔方式，對他自己來說相當陌生，之前從來沒有使用過。

因為沒有經驗，動作自然是生疏的，艾爾利能夠看到近在咫尺的少年面上深色的皮膚，少年的眼睫也是白色，就在他的眼前微微抖動。

所做的第一個舉動，只是将并排坐着的他們側過身體，讓面孔之間的距離拉近。

從旁觀者的視角，看到的就是少年的嘴唇貼在了青年的嘴唇上——就這樣柔軟而寧靜地緊貼着，仿若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滞。

當然了，這樣的觸碰，只是暫時而已。畢竟只能感受到零星的“溫暖”，無法深入，更不能品嘗到味道。

因此，在這具看似瘦弱的身軀裏隐藏着一顆險惡之心的少年漸漸地面露疑惑。

“我果然還是……不太會呢。”

他只把距離稍稍拉開了一點，讓說話和呼吸時的吐息全都落在艾爾利的唇邊。

帶着請求的意味。

“艾爾利，只能拜托你，教導我一下了。”

教導嗎……

艾爾利不由得有些遲疑了。

最先他還沒反應過來，心裏想着，補魔的方式每一個英靈都知道，有什麽需要教導的呢？但随後，他想起了天草那不帶任何雜念的幹淨的柔和眼神，以及最初認識時那渾身都寫着疏遠的氣質，忽然就明白了。

是啊，天草還是一個少年，而且似乎很少跟別人親近。不會“接吻”，也非常正常。

他回憶起，自己雖然一誕生就是青年的模樣，但對于人類的行為和感情，全都一竅不通。

很多事情都是別人教給他，讓他學會。

包括“吻”，也是從別人那裏學來的。

好像什麽都會做，在任何時候都很可靠的天草，竟然也缺乏部分人生經歷——既然如此，艾爾利為他感到惋惜之餘，也就欣然答應。

“其實，很簡單的。”

一邊說着，接過教導任務的艾爾利自是張開了口。

從先前閉起的唇齒間，顯露出的殷紅剛一出現，就牢牢地吸引住了天草的視線。

“重點是唾液交換，所以，需要把嘴張開，然後再把……”

“啊，原來如此。”

被當做少年的男人——從現在開始，請容許我們根據實際來代指他——眼中微亮。

就像每一個求知欲強烈的年輕人那般謙虛，他先道謝。

就像每一個得到了困惑已久的問題答案的年輕人那般迫切求證，他将這份迫切演繹得無比真實。

“——先是，這樣。”

在左手輕柔地按住比他略高一些的英靈的後腦的同時，這個謙虛有禮的男人正式開始嘗試。

他的嘴唇再度貼上了同樣柔軟濕潤的唇瓣，在那上面若有若無地摩擦，一邊向着一旁輕移。最後到了嘴角的時候，他停下了，略微分開了些距離，似是在斟酌，而未過多久，在被觸碰着的這個人嘴角微動，像是還打算開口，他已做出了下一個舉動。

舌尖突破牙齒的阻擋，半強迫式地彼此交纏，并在追逐的過程中滑過口腔的每一個角落。先前還那般含蓄溫和，突然間宛如狂風驟雨，讓被動接受的人頓時陷入了猝不及防的詫異。

“不……用……唔、唔——”

從口中勉強洩露出的話音殘缺不全，教導者沒有料到自己的“學生”竟然能夠自學成才。

不對，補魔需要的唾液交換在這裏已經成了次要，早就被“學生”故意撇到了後面。

越來越近。

左手按住的是他的後腦，而右手，卻在悄然之間拽住了懸在艾爾利胸前的十字架。

這是他送給他的禮物。

這也是在他遇到他之前，代表信仰之物。

試探，試探，一次又一次的試探……這一回，當然也是。

——在教堂，在神的面前親吻同為男性的他。

——沒有人阻止，神也沒有降下處罰，那麽，這就意味着……

神允許了。

他的信仰（神），承認了他在人間尋找到的另一個“信仰”。

直到這一刻，名為天草四郎時貞的虔誠信徒才真正地、徹底地感受到了幸福。

“好……唔，我學會……”

同樣含混的字音從嘴角滑下，在不由得皺起眉的艾爾利顯露出抗拒之前，天草已經主動退開了。

他的氣息稍有些不穩，但還是在第一時間真誠地重複了一遍：“我學會了，補魔也順利完成了。艾爾利，非常感謝。”

這一幕落入被親得一臉懵的艾爾利眼裏，就成了突然重新謙遜禮貌的少年在對他溫柔而欣喜地笑，眼裏盛滿了餍足。

舌頭被咬了一口嘴還特別痛的艾爾利：“……”

“不用謝……”結果下意識地這麽說，回複完，雖然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沒想明白究竟哪裏不對，就只有當做沒事了。

“好累。”

“咦？”

“有些累了……”

沒有聽錯，這句話确實從天草口中說出來的。

在退開的同時，天草松開了十字架，卻沒有再坐回方才那和艾爾利有一小些距離的位置。

他重新閉上眼，躺下了。

頭枕着艾爾利的腿，躺在他的腿間的男人過了一會兒，才再将眼睑擡起。

“魔力的消耗還是有點大，我可以，稍稍地休息一下嗎？”

“很抱歉，提出這麽多請求的我太得寸進尺了……”

艾爾利低頭看着他，怔了怔，卻是比先前答應教導他補魔時答應得還要快上一些。

“好啊，就睡在我的腿上吧。唔，我記得，以前想讓你休息一會兒，都得用魔術讓你躺下呢。”

天草也想起了那一次的事情，确實，他是被艾爾利用魔術強行催眠，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的頭枕在了“master”的腿間。

“這算是重溫嗎……哈哈。”

“嗯，那麽，請你好好休息吧。到你希望醒來的時候，我會叫醒你。”

“好。”

因此，躺在教堂中的長椅和美麗英靈的腿間，即将實現自己的心願的男人沉沉地睡去了。

向來含笑的面容，從未有這般安寧。

*****

“找…………找到他們了！”

“聯系還不是十分穩定，但已經可以捕捉到魔力波動，現在嘗試建立聯絡，将投影傳送過去——”

發現艾爾利和黑貞德失蹤的第二天，幾乎要将迦勒底掀翻的大動亂終于要停止了。

所有難以置信、怒不可遏甚至沒有證據就互相認定是對方搞的小伎倆的——如此幼稚之人，都湧入了監控室。

藤丸立香差點被後面這些英靈擠得窒息，但即使如此，他也要堅定地霸占住醫生旁邊最靠近顯示屏的位置。

連被擠得真的要窒息的醫生都沒有認輸，他怎麽可以——噗！

儀器的操作者，連續工作兩天沒有睡過一分鐘的男人，羅馬尼·阿基曼的身體快要抵達極限，可是，他的意志力卻堅強到了讓人恐懼的地步。

搜尋！

确認！

借住藤丸立香與那兩個英靈的契約，嘗試連接！

連接……成功了！！！

面前一片雪花的顯示屏終于在衆目睽睽之下出現了畫面，雖然十分模糊，但至少能夠讓迦勒底這邊的人們看清楚，畫面另一頭的……

“艾——”

“艾爾利”這三個字都沒能用悲憤而激動的語氣喊完。

畫面中端坐着的英靈就已經嚴肅地伸出手指，抵在嘴邊，做出“噓”的示意。

這一下，大家都看到了。

他們恨不得把手穿過顯示屏一把拖回來的艾爾利，不僅雙唇呈現出令人沉默的紅，甚至，在他的腿上……

還多出了一個礙眼的白色的腦袋！